《蔬途同归》扫女

81、按号就诊

　　晨晖暖融，林蔬缓缓睁开眼睛，思绪空白一瞬，待目光触及破败的土墙，立刻坐直起来，恍然才想起自己这会儿在何地界。昨夜歇在稻草堆上，难得安睡无梦，睡醒竟已是这个时辰。仔细听了听，外头没有声响，脑中记起什么来，连忙穿上鞋往外奔去。

　　出到外间，大门虚掩着，柴火上横架一口瓦罐，火气烧得瓦罐里头咕咚咕咚响，鼻间闻到一股粥香。林蔬讶然间，从屋后传来脚步声，回头就见是小金捧着碗勺走来。

　　“小金，这粥……”林蔬朝瓦罐探身看了看，粥已经是煮好待盛了。

　　小金将碗勺递给林蔬，接着就是一通笔划，两人相处几日，已是有些熟悉，这下便能大概猜出他的意思：“昨晚那位卓大夫准备的？”

　　小金忙点头，一边从破桌子上取了个小包袱，里头露出几个胖胖的大白馒头，想必这也是卓六水的手笔了。林蔬心中一动，卓六水昨夜守夜未睡，怕是天亮之后出去了一趟，虽然他身手不一般，但这来回一遭也是疲累的。只是这会儿又到哪里去了？还有另外两个小孩呢？

　　林蔬内心思忖着，便招呼小金一起用了些米粥，分吃了一个馒头。这是困在村子里的第六日了，今日总算吃上一顿正常餐食，往常再普通不过的白馒头，如今吃在嘴里也是格外香甜，恨不得一口嚼上一百下。

　　用过饭，把剩下的馒头拿布巾包好揣进怀里，随手掩上屋门，林蔬携着小金便出门去。走在路上，林蔬便察觉到古怪，前几日村里都是哭声一片，今日怎的格外安静？一路行来竟不见一人，难不成是大鸾官兵又来了？林蔬心里不免担心，拉着小金步子疾速往村口赶去。

　　尚未到村口，就听见鼎沸人声，里里外外围了好几层，连平时瘫坐在地上的伤患这会儿也不瘫了，个个削尖了脑袋往里挤，嘴上还不忘喊着：

　　“大夫，看看我这腿……”

　　“大夫，我这患处还是刚有的，先诊我的吧……”

　　“大夫，我这小孙儿现下实在是疼得紧……”

　　吵吵嚷嚷，十分喧闹。正吵得不可开交之时，就听一道清朗之声：“诸位莫急，今日设庐，依序排号，人人都能看诊。”

　　这话一出，人群倒是即刻静下来，可过不了一会儿，又互相争抢起来。人都惜命，眼看生机就在跟前，一时半刻也不愿耽误。

　　“要看诊的，先到这里登记。按号就诊！”一个响亮声音忽道，人群立时退开朝后看去。

　　林蔬领着小金从人缝间挤了上去，视线与卓六水碰在一起，两人不约而同牵起笑容。卓六水从面前这张歪腿烂桌上摊放的药箱、针包等物中翻出一册纸簿和墨砚，交到林蔬手上，又去旁边废宅里搜罗出一桌一椅，虽然也缺了好几个角，但总归聊胜于无。

　　于是，村外驻守的大鸾兵士就看到十分奇异的景象。村口的破顶棚下排放着两张桌子，两名年轻男子端坐在旁，两人面前分列两队，一队记录取号，一队看诊问脉，一切进行得有条不紊。值守的兵士嘀咕一阵，之后便有一名兵士上马扬鞭而去，这一幕自然也落入卓六水眼中，但他只是略抬了抬眼，继续翻看伤患溃烂的皮肉。

　　取号总是比看诊要简单许多，林蔬看了看卓六水那一队似有阻滞的迹象，略琢磨之后，便有了主意。若是会说黎朝话的，林蔬便会问得十分仔细。碰上语言不通的，也尽量收集一些信息。

　　“伤患名姓年龄？是哪里人？到此处前都途经哪里？可有什么特别之处？身上共有几处伤口？患处多久了？”林蔬让小金将每页纸裁成三段，尽量把每人的情况都列在小纸箋上，并按顺序写上序号。取到诊号的伤患自动续到另一队尾，问诊时将纸箋递交给卓六水，卓六水只需匆匆扫一眼便能知晓全尾，倒是省去不少功夫。

　　看诊从上午一直到日头高悬，始终没有停歇。卓六水或是清洗创口，或是上药包扎，或是点穴下针，全都是亲力亲为，在场其他人皆无从医资格，因此他从不假借他人之手，忙得额上沁出密密一层汗。林蔬有片刻歇息时，便会望向这位大夫，若说以前领教过他高明的医术，也赞服过他的医志，那如今便是慨叹于他的医德。

　　正出神，便听人群惊呼声，寻声望去，就看到从早上就不见人影的两个小孩合力抬着一个大桶走来，桶口正往外冒着热气，浓稠的粥香四处飘散，直窜进大家伙儿多日空虚的脾胃，此起彼伏的吞咽声响起，林蔬一时间竟不知是辛酸还是喜悦。

　　待大家都分得一碗，或蹲或坐或站地吸溜米粥，惶惶不可终日的心似乎得到了妥帖的慰藉。卓六水终于也能休息片刻，就着小金端来的清水洗净手，便见细白的手掌托着一个馒头伸到他面前，他回望过去，看到少女脸上绽开的笑容：“卓大夫怕是铁打的。”

　　目光在那对酒窝上流连片刻，卓六水接过馒头咬了两口，饶是原本有些沉重的心思，忽然间变轻了许多：“有林蔬姑娘分忧，卓某真是万幸。”

　　林蔬猛地听见这话，顿时有些赧然：“行医之事我不懂，有能帮得上的，卓大夫尽管开口。”

　　卓六水几口解决完馒头，忽然道：“林蔬姑娘，行医本就是卓某生活的常态，从来无所谓好与坏。可今日，卓某突然觉得甚好。”

　　林蔬不解：“这话怎么说？”

　　卓六水仰头望着头顶辽阔的天穹，转而又望向林蔬，笑得十分恣意：“因为，一切皆是刚好。”

　　林蔬望进卓六水眼底，这一眼明明寻常，却似有流光满溢，她心里突然有什么东西落到地上，又很快长出了小小的枝芽。

　　就这样，卓六水等人直忙到日暮时分才终于看完诊。今日且就到这吧，一是村中无药材，二是还未得出诊治之法，人众纷纷散去，赶在天黑前觅一个落脚处。很快，原本拥挤喧闹的村口忽然变得空荡，只有飞鹰在天际盘旋留下的几声啸啼，衬得这黄沙垄丘愈发苍凉寂寥。

　　三个孩子抱起空桶和一摞缺口的破碗渐渐走远，日光晒透的热意褪去，漫天霞光下的破败废村，有一种久违的安宁。还是林蔬先打破了平静：“卓大夫在想什么？”

　　“这病不难治，只是……”卓六水看着桌上厚厚一叠纸箋，语带思索。

　　林蔬没有追问，取过纸笔，直写了半张才停。待墨迹干透，递给卓六水：“纪公子一行应是还在三壳镇，恐怕正四处寻我，烦请卓大夫去报个平安。另外，卓大夫需要什么药材可以列个单子，交由纪公子去筹备，这样更妥当方便些。”

　　卓六水点头：“今早匆忙，卓某只好遣人去给安为兄报信了，想必他已是知情。至于药材米粮，卓某也如林蔬姑娘一般想，只好劳烦安为兄了。待天黑，卓某再去一趟。”

　　林蔬起身走过来，手中攥着一张纸箋：“卓大夫看看这个，有个伤患熟知地形水文，我便让他画了图。以三壳镇为中心，大鸾、黎朝、莎柏分列三侧。大鸾人到黎朝、莎柏必须取道渭水桥，黎朝人到大鸾、莎柏也会行经渭水桥，而莎柏到大鸾、黎朝虽未经过渭水桥，但……卓大夫看这里，莎柏水游下支竟是连接渭水分流。”

　　卓六水看着这张图纸沉吟片刻：“所以，林蔬姑娘认为这渭水有古怪？”

　　林蔬顿了顿，还是道：“我是这么想，但又觉得不甚准确。渭水想必自古有之，怎么会突然衍生怪异病症？”

　　“嗯？”卓六水指尖停在图上一点，和林蔬对视一眼后异口同声，“这是废村所在。”

　　“这里竟然也是渭水域？”林蔬讶然，“可没有看到河……”

　　卓六水突然道：“林蔬姑娘随卓某来。”

　　二人步行约半刻钟，卓六水指着土坡上的水井道：“林蔬姑娘这几日便是在这井里取水？”

　　林蔬点头：“是这儿。”

　　说着见卓六水上了土坡，便随后跟了上去。这几日，林蔬打水时并未多想，这会儿见卓六水神色有异，不免探身望向井口：“这井有玄机？”

　　卓六水捡了个干净石子儿扔进井中，直过了十数下才辨得一声“咚”响。

　　这下，林蔬惊讶了：“这井竟然如此深，真没想到。”

　　卓六水笑了笑：“林蔬姑娘可曾听过暗河？”

　　林蔬虽没见过，但游记书籍中多有提到，琢磨着开口：“暗河，也叫伏流。大的暗河可形成地下水系，可自行补给和径流。”

　　这认知明显出乎卓六水意料之外，目光里全是激赏：“林蔬姑娘真是了不得。”

　　林蔬哑然：“……嗯，书上有记载。”旋即意识到什么，“所以这口井是刚好打通了暗河才出水的？所以这里就是……”

　　“对，渭水分支在我们脚下。”卓六水欣然。

　　林蔬在井口来回走了两遍，思忖道：“那这是怎么回事？我在这里住了这么些天也没有异样。难道不是渭水？”

　　卓六水忽道：“林蔬姑娘今晚可愿随卓某走一趟？”

　　林蔬一怔：“卓大夫要去哪儿？”

　　卓六水转身望着远处满目黄沙，坚定地道：“一起横渡这片大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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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断更了好久好久好久，实在是这几年经历了很多事。现在不打算申榜啦，唯一的想法就是慢慢地把这本书完结，所以更新会不固定，大家不用蹲守，有空的时候就进来看看吧。感谢许多读者的鼓励和支持，偶尔上线看到你们的催更，觉得很对不起你们，但也很开心还有人惦记着林蔬和她的小伙伴们。但实在是比较忙，所以一直没法续更。现在终于可以慢慢补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