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蔬途同归》扫女

80、静夜相对

　　“帮哥哥把沙棘果洗了好吗？一会儿咱们吃这个。”林蔬把摘来的沙棘果交给黎朝小孩。

　　转头看了看锅里煮好的仙人掌水，笑着拍拍大鸾小孩的头：“煮的真好！哥哥把水提到屋里，小鸾自个儿洗一洗好么？”

　　卓六水从旁看她边说边示范洗澡的动作，虽然语言不通，但几人无形中已经产生默契，不消多说便能心领神会。卓六水笑着从林蔬手里接过水盆，领着小鸾去屋里。

　　望着卓六水的背影，林蔬不禁抬手拍了拍脸颊，不巧被小金这孩子逮个正着，对上小金疑惑的神情，林蔬只觉得自己脸上越发烫了。

　　待三个小孩在屋里的干草堆上睡着，林蔬走出屋子，恰好卓六水回身望过来，手里是已经拧湿的布巾，脸上依旧是灿烂暖然的笑容：“林蔬姑娘也擦擦手脸吧。”

　　“这布巾哪儿来的？”林蔬笑着走过来，接过布巾仔细地研究起来。

　　卓六水透过炉膛微弱的火光端详眼前的姑娘，一身男子衣袍已有好几处脏污，往日白皙的脸上划了好几道黑痕，明明狼狈不堪，却好看得不得了。卓六水心里叹道，恐怕自己是真的魔怔了。

　　“呀，这是纱布。”林蔬道。

　　卓六水笑：“正是，剪了一块下来，林蔬姑娘凑合着擦脸吧。”

　　“已经很好啦。”林蔬知足地笑道，就着布巾擦完脸，睁眼便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摊放在面前，手上是刚洗好的沙棘果。

　　“眼下夜深无处觅食，林蔬姑娘先吃些垫垫肚子。”卓六水冲林蔬晃了晃手里的沙棘果。

　　林蔬接过：“卓大夫也吃吧。”

　　于是两人相对而坐，一边说话一边吃着口感并不太好的沙棘果，仿似回到双云镇的小宅子，她掌勺，他烧火。

　　“林蔬姑娘在这村寨已有多少时日了？”卓六水道。

　　林蔬叹了口气：“这是第五日。”

　　卓六水心一沉，五日……这姑娘孤身一人是怎么熬过来的？“卓某回临恩之时，林蔬姑娘还在长光城，怎么眼下会到这地界？”

　　“说来话长……”林蔬将去莎柏的原委经过仔细说了。

　　“没想到卓某走后发生这许多事……”卓六水望着林蔬的脸，想起当日在交岔口药庐还有未说完的话，“林蔬姑娘可还记得奉范两家的恩怨？”

　　林蔬一愣，已然猜到卓六水接下来要说的话。

　　“奉家世代武将，儿孙凋零，到了这辈只得一个女儿，奉家上下自是视为掌上明珠。范家是奉家的世交，两家人交情深厚，两家人便订下了娃娃亲……”卓六水浅缓的叙述，融进这寂寥深沉的静夜。

　　范云阶和奉慕际青梅竹马，范云阶才气过人，一朝科考更是冠绝都城；而奉慕际从小耳濡目染，一身武艺，个性跳脱，常在江湖行走。郎才女貌，家世匹配，一文一武，在临恩城被传为一代佳话。直到一日，奉慕际途经一处密林，忽闻不远处杂乱马蹄声中夹着女子哀哭，原来是一群莽汉掳了名女子。奉慕际一向秉承侠义之心，毫不犹豫就出手了……女子最终获救，奉慕际却中了毒箭，好在一名大夫经过，这才解了性命之忧。

　　“这大夫姓卓名远。也就是卓某之父……后面的事，林蔬姑娘想必也猜到了。”卓六水道。

　　林蔬听到这里，不免有些唏嘘，感情之事，哪有谁对谁错呢？

　　“卓某的娘已辞世多年，范世伯辞官远走，而卓某的爹也辞了太医之职，这些年来心无旁骛，一心只打理他的药草园。”卓六水望着林蔬。

　　林蔬愣住，这是卓六水第一次说起他自己的事情，原来卓六水的爹当年是太医。

　　“而卓某今时今日会在此地，其实是因了祖父之故。卓家在临恩并无甚根基，只因祖父与先皇有些因缘，这才得了恩典，成了黎朝一个特例。”卓六水道。

　　“特例？”林蔬感到好奇。

　　“祖父如今是鸿胪寺正卿，同时也掌管太医院。祖父身居双职已有四十余年了……”卓六水道。

　　林蔬听得睁大眼，鸿胪寺主管外宾之事，鸿胪寺卿相当于现在的外交部长：“可以同时兼任的么？”

　　卓六水笑了笑：“按例制自然是不行的。祖父自小醉心医术，却未能从医，科考后便供职鸿胪寺……先皇幼时流落民间，染了时疫，气息存亡之际，幸得祖父医救养育，祖父待先皇至真至诚，先皇敬祖父如父如师。后先皇认归皇室血统，先皇始终铭感于心，便将太医院使之职交予祖父。先皇遗诏上甚至添了一笔，命往后历朝历代不得动卓家分毫。”

　　林蔬震惊不已，她万万没想到卓家竟然是这样的家世背景，果真是特例中的特例了。

　　“卓某当日回临恩，其实是大鸾城主负伤，圣上下旨令祖父赴大鸾救治。祖父年迈，路途遥远，卓某不愿他老人家受来回颠簸之苦，便自请替了祖父来这一趟。”卓六水道。

　　“原来如此。”林蔬现在总算明白卓六水为什么会在这里，也明白为什么卓六水医术精湛又兼一身武艺。

　　柴火渐微，卓六水往炉膛里添了块柴：“林蔬姑娘。除了小金，另外这两个孩子是怎么回事？”

　　林蔬这才回过神来：“这村里到处都是伤患，大多是一家子，虽然情况都很糟糕，但好歹有个照应。只有这两个孩子，显然是和家人离散了，身上的伤处不轻，要是没人管，怕是熬不过去……”

　　“因此林蔬姑娘把这三个孩子带在身边，教他们用仙人掌水洗澡，用沙棘根磨粉涂抹患处，用沙棘果填饱肚子……”卓六水眉目透着暖意，丝丝缕缕悉数落在身旁姑娘的脸上。

　　林蔬抿了抿唇，眸间却坚定：“也没别的法子不是？这间院子虽破，但炉子锅子收拾收拾勉强还能用，先落脚要紧……我虽然不懂医，但知道因地制宜的道理。这患症在此地滋生，定是有来处因由。村寨位于沙漠深处，四下只见仙人掌、沙棘和胡杨，不能坐以待毙，只要可以都得拿来试试。”

　　卓六水笑容愈深：“卓某敬重的人不多，林蔬姑娘却是其一。”

　　林蔬听得一愣，目光对上卓六水的眼睛：“卓大夫爱说实话这毛病，得改改。”

　　“哈哈哈。”卓六水大乐，是了，乍然重逢以至于他差点忘了两人平时的相处方式。

　　林蔬龇了龇牙，心情好了很多。

　　“不过，卓大夫……小金他们的患处虽然不见大好，但也没有再恶化下去了，是不是……”林蔬有些不确定，自己这死马当活马医的做法是不是真的有效果？

　　“方才卓某细看过他们的患处，表象上看不出来，但确实是在慢慢愈合。”卓六水笑道。

　　林蔬喜道：“果真？”

　　卓六水一挑眉毛：“当然。”

　　话音刚落，卓六水见林蔬双手握拳，十分激动的样子：“太好了，那大家都不会死了。”

　　卓六水微微扬起的手掌，又不着痕迹地落下，目光化作温柔的大手，轻轻停驻在林蔬乌黑的发顶，音调虽轻，却有万斤重：“卓某会治好的。”

　　林蔬望着身旁的人，卓六水笑着回望她，不知是什么在其间流淌，使得这静夜越发静了。

　　“嗯。”林蔬轻轻的应道，面上的笑容却灿烂。

　　“只要林蔬姑娘与卓某一起，此症定有救治之法。”卓六水道。

　　林蔬只觉脸热，脑子里却清醒，想起一事：“卓大夫可听说过隐翅虫？”

　　“隐翅虫？这是什么？”卓六水不解。

　　“嗯……”林蔬顿了顿，“到了炎夏，农田林间有时会有这类虫子出没，因鞘翅薄透，所以被叫做隐翅虫。如果不慎被叮咬或沾上毒汁，皮肤会起红斑化脓，严重的还会腐烂……”

　　说到这，两人对望一眼，都想到一块去了。

　　卓六水问中关节：“而这叮咬之症却可以治？”

　　“对！”林蔬笃定地点头，前世的舍友小腿根被隐翅虫咬了，校医开了各种涂剂，见效都不大，后来有人推荐她一种药膏，两块钱而已，涂了几次就慢慢好了。林蔬觉得很神奇，还特地看过那支药膏，很浓的薄荷味。

　　“好像是有樟脑和薄荷这两味，其他的就记不清了……”前世的事情，多少都模糊了，林蔬实在是想不起来。

　　卓六水点点头，想到另一方面：“这伤症来得古怪，村寨众人是不是去过同一个地方？”

　　“很有可能。”林蔬赞同。

　　卓六水抬眼看天空乌黑沉沉，已经很晚了：“等天亮，先问问小金他们，再上村里看看。外头凉，林蔬姑娘去屋里睡一会儿。”

　　林蔬心神放松后，的确是有些困了，起身往屋里去，走到半路回头：“那卓大夫呢？”

　　卓六水闲适地倚着残破的矮墙，就着暖融的炉火，笑得似一湾安全可靠的海域：“卓某守着，林蔬姑娘安心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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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过了大半年，重新来填坑啦！
不定时更新，一定会完结的，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