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蔬途同归》扫女

2、家庭会议

　　田雨一边拉着风箱，一边呆呆地看着林蔬。在林家好歹生活了十年之久，她什么时候见林蔬进过厨房？在她印象中，林蔬从来都是一个人待在屋里，说两句话就要歇口气，什么时候像这样又能洗菜又能做饭的？

　　林蔬把切成条的茄子码进锅里蒸，一转头就看到田雨在发愣，唤了她两声：“田雨姐姐？”

　　田雨这才回过神来，忙道：“要拿什么？”

　　林蔬笑着摇摇头，倒了两碗水放在饭桌上，唤田雨过来坐：“灶头热，咱们过来坐着说话。”

　　田雨走过来坐下，手捧着瓷碗，正犹豫着如何开口，却听林蔬先说话了：“田雨姐姐是不是觉得我不大一样了？”

　　田雨脸一红，觉得自己暗自揣测他人本来就不应该，如今竟被看穿，更有些不好意思：“林蔬，你别多心……我知道，你不过是因为林禾哥哥走了，想撑起这个家……”

　　真是个好姑娘，竟替她找起理由来了。林蔬心中在犹豫，是不是该和眼前这姑娘说明自己的身世，毕竟从此后要一起生活，早晚会察觉自己与以前天差地别，林蔬看出来田雨虽然温柔娴静，却是个聪明心细的人。但要是田雨打算离开林家，那也就不必告诉她这些了，所以林蔬决定还是先试探一下她的态度吧。

　　“田雨姐姐，你想回家吗？”林蔬喝着碗里的水。

　　田雨明显一愣，视线落在林蔬脸上：“林蔬，你……”

　　林蔬连忙道：“田雨姐姐，你别误会。我不是要赶你走，只是想问问你的想法……毕竟我哥哥已经不在了……”

　　田雨听到这立刻摇头打断了林蔬的话，宁静的神色中矗立着一抹坚毅：“林蔬，咱俩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但是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坐在一处说话，有些事也从来没有跟你提过。”

　　说到这，田雨微微低下头，窗外夕阳暖黄的光晕落在她细长的脖颈上，“我三岁那年，我娘去了。我爹另娶了后娘，后娘生了两个弟弟。她……对我不是很好，劝着我爹把我卖了，我爹肯了。”

　　田雨语气淡淡的，像是在说其他人的故事，林蔬却听得难过起来，才五岁的小姑娘，被自己的父母卖掉，辗转被卖进林家做了童养媳。田雨顿了顿，继续道：“林蔬，那个家我回不去的。”

　　林蔬心中堵塞，后悔自己提起这些：“对不起。”

　　田雨摇头笑了笑，只是笑容有些发苦：“我没读过书，也不认字儿，他们常说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也不是很懂。我只知道，在你们家我过得很开心，不用每日担心后娘突然拿起手边的东西砸我，不用装不知道我爹带我赶集其实是带我去给牙婆相看。林蔬，只要你们愿意留下我，什么脏活累活我都会做……”

　　林蔬觉得眼前像是被千山万水笼罩，雾蒙蒙地看不清那还在笑的姑娘，她感觉自己的声音微微打着抖：“田雨姐姐，我不赶你走，你想留下就留下。”

　　田雨笑着点头，声音柔柔的：“伯父伯母在世的时候，林禾哥哥待我挺好的。只是后来他当家后，结识了外面的人，就变了……但一起长大的情分是不会变的。”

　　林禾去世，田雨虽然伤心，但她对林禾更像是兄妹感情。不过也是，田雨这个年纪，哪里会晓得情爱之事呢？只是如今不知道田雨的户籍要怎么处理比较妥当？看来回头找机会再问问村长。这时锅盖被热气顶上来，田雨起身去把茄子起锅装盘，林蔬看着她的背影不知道如何开口，犹豫再三后终于道：“田雨姐姐……真正的林蔬已经死了，我不是她。”

　　田雨震惊又诧异地回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林蔬。林蔬死了？虽然她感觉到林蔬跟以前天差地别，但却从来没有往这上面想过。看着眼前的女孩，瘦削白净的脸，眉间透着坚毅，双眸明亮如星，又如何会是当初那个林蔬呢？

　　突然沉默下来的空气，压迫得林蔬突然有些心慌，正当林蔬想开口继续说下去的时候，田雨却走过来伸出手轻轻拉住林蔬的手掌，阻止了她：“我只认识一个林蔬，她正跟我说话呢。”

　　林蔬愣住了，认真地注视着田雨，只见她的眼里盈满真诚的光，正定定地回望着自己。这一刻，单枪匹马闯进异世界的她，突然握住一把利刃，纵使力量孱弱，却足够让她披荆斩棘。

　　林蔬抬手回握住田雨的手：“谢谢你，田雨姐姐。”

　　田雨侧过脸去，有丝亮光从她眼尾掠过，再转头回来的时候已经了无痕迹，她笑着露出嘴角的梨涡：“林蔬啊，我好像突然有了亲人。”

　　两颗孤立无援的心彼此靠近，渐渐依偎在一起。

　　林果滴溜着大葡萄般的大眼睛，悄悄打量面前的两个姐姐，他总感觉她们好像哪里不大一样了？

　　林蔬笑着看了林果一眼，这小男孩敏感得很啊，于是夹了一块拔丝苕薯放他碗里：“尝尝看，姐姐我费了老大劲儿弄出来的。”

　　这拔丝紫薯是真不好做，林蔬虽然吃过，但是从来没动手做过，再加上这里糖贵，好不容易才从糖罐里刮蹭出一点熬了糖霜，虽然做得不尽如人意，但哄哄小孩儿还是足够的。

　　果然，林果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紫色的苕薯外面裹着一层透明的糖衣，用筷子一夹便有丝线牵拉不断，只见他珍而又珍地咬了一小口，香糯又清甜的口感，让这小孩满足地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林蔬和田雨对视了一眼，皆笑着摇头，再怎么乖巧懂事，也还是个小孩儿呢。很快他就吃完了那一块，只是他却不再去夹，眼巴巴地看着大碗里的苕薯，又看了看林蔬和田雨，却拿起蒸熟的土豆吃了起来。家里的大米经不起一日三餐地吃，好在有田雨种的那些土豆番薯，林蔬常常自我安慰地想虽然比不上大米精细香软的口感，但胜在粗粮健康养生呢。

　　林蔬觉得又贴心又好笑，先给田雨和自己各夹了一块，把剩下的直接移到林果面前：“甜食虽然好吃，但不能贪吃，容易积食。这些等你吃完饭再吃，饭后姐姐给你煮山楂茶。”

　　林果第一次听到林蔬对自己说这么多话，而且姐姐的表情还是那么温和又认真，多像小时候娘对他说话的口气啊，他乖乖地答应了：“小果知道了。”

　　田雨对林蔬这副姐姐样很赞赏，夹了一筷子茄子泥给林蔬：“这茄子泥你做得很好吃，酸酸辣辣，吃着很开胃。”

　　“看着简单，其实工序有点多，佐料也关键。”林蔬就着茄泥咬了口土豆，葱白和小辣椒在热锅里爆香，蒸熟的茄子搭配捣碎的蒜泥一起翻炒，撒上一点盐巴，再加上几滴老陈醋，果然下饭得很。

　　林果话不多，听着田雨和林蔬一问一答，却觉得心里特别舒服，暖暖的，这种感觉好像很久没有过了。他想，如果可以永远都这样就好了。

　　饭后，林蔬去煮了山楂茶，淡淡的酸，却有一股清爽的香气。三人一边喝着碗里的茶，一边说着话。

　　林蔬看了一眼还没长个儿的林果，如今也该让他知道些事情了，于是道：“从今儿开始，由我当家吧。”

　　田雨点头同意，林果懵懂地也跟着点头。林蔬道：“田雨姐姐，咱们家的情况，你简单说一说吧。”

　　田雨知道林蔬是问家里的经济状况，便站起身去了屋里，再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个麻布缝制的荷包，她把荷包打开来放在林蔬面前，三块不规则的碎银，三串麻绳穿着的铜钱，还有一些散落的铜板：“这些总共是十两三钱二十六文，当初林禾哥哥把地卖了，我骗他说家里要买粮吃，偷偷攒下来的。这几天办丧事用了小半，剩下的只有这些了。”

　　林蔬不得不再次感叹，这个家里还好有田雨，否则可能连办丧事的钱都拿不出来。看着桌上这些钱，林蔬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却见林果忽然跑了出去，接着就听他在院子里吭哧吭哧地发出挺大动静，不知道在做什么。林蔬和田雨正面面相觑，林果跑回来，两手满是土，手里捧着一个陶罐子，献宝似地递给林蔬。

　　林蔬一头雾水地接过，罐子被堵得死紧，费了好大力气才打开，把里头的东西一股脑倒出来，杂七杂八的堆了小半张桌子，粗略看了两眼竟有小铁片、木陀螺、兜鱼的小捞网等等，林蔬张了张嘴：“小果，这些是……”

　　林果从那些东西中掏啊掏，终于掏出一支玉簪来，有点紧张地看着林蔬：“姐，这个能卖钱么？”

　　田雨讶异地接过去，玉簪上蒙了一层土，拿布擦拭干净后，发现竟是一支成色极佳的碧绿细簪，簪尾是个蔷薇花雕纹，只是田雨觉得这簪子极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林果指着那簪子：“田雨姐姐你忘啦，我娘以前头上日日戴着的……”

　　林蔬讶异地问道：“怎么在你这里？”

　　林果垂了眼睛，声音低下来：“哥哥把爹娘的东西都拿去卖了，我……偷偷藏了起来，怕他找到，就在院子里挖了个坑埋了。”

　　林蔬暗暗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他头上的软毛：“那怎么把这些陀螺之类的也放进去了？”

　　林果抿了抿嘴唇，有些难为情，耳根都红了：“哥哥都专挑那些好东西卖，我那时候觉得这些都是顶好的，怕他……所以就……”

　　林蔬和田雨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孩子以为林禾会把他珍爱的玩具也拿去卖钱，于是也一并藏起来了。林果看她们果然在取笑他，别扭地挺了挺身板：“我……我如今大了，早已经不玩这些了。”

　　林蔬拼命忍住笑意，赏脸地拨拉那些玩意儿：“还有什么呢？”

　　林果凑过去，从当中摸出二十几枚铜钱来：“小时候爹娘给的压岁钱，我都攒着呢。”

　　林蔬看他虽然舍不得，却很干脆地把铜钱递过来，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他稚嫩的脸：“就当是姐姐问小果借的，以后还小果。”

　　林果听了却立刻摇头：“我以后是要挣钱养姐姐的，才不要姐姐还我这些。”

　　林蔬心里感动，她觉得自己像是白捡了个儿子：“好，等小果长大了，姐姐啥也不干了，买上几千个陀螺，日日在院子里头抽着玩儿。”

　　田雨立即笑出声来，林果闹了个大红脸，却仍坚强地梗着脖子回答：“好！”

　　笑闹一番后，林蔬对这个家的经济情况已经大致了解了，但田雨和林果还不知道家里面临的危机，于是她沉默片刻后开口：“田雨姐姐，小果，今后就只剩咱们三个人过日子了，虽然以后由我当家，但咱们是一家人，以后遇到事儿，就像今日这样，坐下来一起商量拿主意。”

　　看到田雨和林果点头，林蔬就把林禾在外面欠债多少，以及一个月内没有还清债款，便以宅子抵债的事说了。田雨和林果听后果然一脸担忧，田雨看着林蔬：“林蔬，你有什么打算？”

　　林蔬想了想，道：“我和徐大娘约好了后日赶集，打算先上双云镇瞧瞧情况。如今这宅子咱是住不得了，最后不是抵给钱庄，就是卖给别的人去。而且咱们在村里没有田地，也没有生钱的门路，去镇上许是会有出路。田雨姐姐这几日看看有什么能收拾的先收拾起来，免得到时候时间紧，慌手慌脚的落了东西。”

　　田雨点头应了，林果脸上却露出伤感来，林蔬知道他和自己不同，从小在这个宅子里长大，这里还有他死去的双亲和兄长，如何能够说割舍就割舍的呢？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如今骑虎难下，已经由不得他们选择了。

　　林蔬不知道怎么安慰林果，世上有些事就是这样，走投无路的时候，感情用事是没有意义的，为了能够生存下去，该放弃的时候只能选择放弃，就像远离前世的自己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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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码字好辛苦~第二章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