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生花》陌中

8、无果的天界会议

　　自从和昭煜的那一番话之后，芫荽的心里始终有一丝若隐若现的危机感笼罩着，她每次都试图说服自己不要想太多有的没的，可每次都是徒劳，那一丝危机感就像挥不去的阴影一样缠绕着她，而且愈发强烈。

　　这么算起来，她认了一个姐姐，反而不再有从前那么快乐了，她每天都苦着脸，而师父呢？他是不是还像从前那么疼爱她，她也越来越没有把握，毕竟从师父除一趟魔回来，他们师徒相处的时间寥寥无多。

　　她无人可以倾诉，虽然有了亲姐姐，可她却似乎成了芫荽的烦恼源头之一，她在山林里唉声叹气的，被路过的精灵听见了，回过头来笑她胡思乱想，她不服气地反驳说她不胡思乱想还能怎么办，精灵说，想要知道师父是不是还像从前那么疼爱她，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芫荽像是一下子被点醒，幸好这两天沬漓姐姐没来，师父也没有闭关，她就花了半天的时间去深山里摘了最新鲜的野菜和野果子，又花了半天的时间把它们精心做成了不怎么可口的菜肴。不是她不用心，实在是她做菜的天赋有限。

　　虽然师父早已经修成了不食烟火的境界，但以前也会偶尔陪她用一点饭菜。

　　芫荽带着一颗忐忑的心去请师父，她以为自己好歹要费一番唇舌，没想到她才开口说了一句，师父就答应了。

　　芫荽喜出望外，连走路的步伐都比前几天要轻快许多，不过她走在前面，还要时不时回头看一看，看师父是不是突然就不见了。

　　桌上就两三个简简单单的小菜，山里食材太有限，而且凭她的手艺也实在做不出多美味的东西，好在师父一向视庖厨之物为可有可无，而她也很好养活，不然可长不到十八岁，还出落得完完整整。

　　天已经黑了，芫荽点起一盏油灯，昏黄的灯光虽然微弱，却衬托着这夜色更加静谧如水，两三个小菜虽然味道一般，但是毕竟刚出锅没多久，菜香味总还剩了点，再加上两只朴素的碗，两双筷子，整个小屋显得温馨祥和。

　　芫荽很高兴，这像极了她以前和师父过的日子，她想起了从前的很多趣事，一对乌黑的眸子里扑闪着明快的光，她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夹菜的筷子却忘了动几次。

　　匀台上仙瞥了一眼几乎原样未动的菜肴，说了句，“食不言，吃饭的时候不要说那么多话。”

　　芫荽“哦”了一声，乖乖闭上嘴巴，她终于想起被冷落了许久的筷子，拿起来一边给自己的碗里夹菜，一边给师父的碗里夹菜。

　　匀台上仙的一双筷子始终整齐并拢地摆放在桌上，一动不动，芫荽也不催促，直到师父碗里的菜被她夹得高高堆起，然后就这么眼巴巴地看着他，大有你不吃我也不吃的意思。

　　眼见着饭菜都快冷了，匀台上仙才第一次动了筷子，芫荽笑得眉眼弯弯的，师父终究是执拗不过她的。她也准备动筷子，其实她已经饿一天了，匀台却一把按住了她的手，她赶紧抬头，她不解，刚才让她吃现在又不让她吃了？

　　匀台上仙挥了挥衣袖，将冷的饭菜转眼间就变得热气腾腾。

　　“这门仙术，学会了吗？”他问。

　　芫荽连连点头，一双眼睛笑得眯成了两条缝，她更愿意将这理解成，师父不想她吃冷的饭菜。
　　于是，这两三个热腾腾的饭菜就在师徒俩你一筷子我一筷子之下被消灭的干干净净，连一点菜末也不剩。

　　芫荽说：“师父，你再坐一会儿，你不要急着走，我去把碗筷洗了。”

　　匀台上仙又是一挥衣袖，用过的碟子碗筷瞬间变得干净。

　　“这门仙术，你又学会了吗？”

　　“学会了！学会了！”芫荽笑得有点谄媚，要是师父能再挥一挥衣袖，把怎么一下子就把饭菜从生变熟的仙术也教给她，那就齐活了。

　　匀台上仙像是猜出了她的小心思，直接开口说：“有些付出还是省不了的，不能总想着不劳而获。”

　　又被教育了一顿，可是芫荽依然很开心，像这样被师父语重心长的教育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她甚至有一种回到过去的感觉，而那种感觉恰恰是她一直想维持的，她不想改变，她多么希望时间就在这一刻停下去，界外山就只有她和师父两个人，其他的人都是外人，最好不要进来。

　　“芫荽。”

　　“啊？”

　　“这两天，安心在界外山待着。”

　　“师父，你要离开吗？”

　　“我去一趟天界。”

　　芫荽一阵惊愕，好端端的师父为什么要去天界？而且天界有沬漓姐姐，虽然这两者之间并没有什么直接联系，可她就是会莫名的觉得不安。她想不出什么理由阻止，只好问：“没有天界使者来传旨啊？”

　　“是神后的元神传信，邀我去天界商议一些事，和魔界有关。”

　　匀台抚摸了下芫荽的脑袋，就像在瑶池会那次一样，芫荽一下子就愣了神，隐约间好像听师父说了句，“我很快就回来，乖乖在山里待着。”

　　天界的这场会议安排在灵霄殿，这曾经是天君当年办公的地方，神后掌权以后却很少动用过，因为她知道在不少仙家的潜意识里，能高居灵霄殿宝座的只有天君，所以她不急着坐，如今各路仙家各司其职，三界在她的牢牢掌握之中，一切都那么井然有序，她以三界主宰的身份稳坐灵霄殿，威严自然更胜从前。

　　只是近来妖魔两界蠢蠢欲动，与天界的人多有摩擦，双方互有损伤，其中受危害最大的无疑是凡界的老百姓，所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就是这个道理。这场会议的主要目的就是讨论如何应对妖魔两界的入侵。到场的人都是在天界颇有战斗力的神将，有托塔天王，哪吒三太子，四大天王，五岳帝君，十方护法，二十八星宿，还有新婚不久的天蓬神将，北极四圣里的其余三圣，为首的是道祖和匀台上仙。

　　然而整场会议的规模虽然大，气氛却不算热烈，这些神将虽然法力高强，也只不过就是执行者，怎么进行战略部署丝毫插不上嘴。整座灵霄殿上一直回响的是神后的声音，她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对蠢蠢欲动的妖魔两界采取怎样的态度，如果交战以何处为战场，采取怎样的战略和战术，怎么排兵布阵，各路神将分别承担什么样的任务，神后娓娓道来。

　　唯一的例外就是匀台上仙，他有自己的见解，自己的坚持，他不赞同由天界主动进攻，挑起兵祸，他不赞同以凡界作为交战的战场，他不赞同将妖魔两界混为一谈，魔界一直势大，而妖界的力量却要逊色很多，对抗天界或许并非是他们所愿，有很大的可能他们是被魔界的魔尊强行绑上了战车，或许是可以争取的。匀台上仙没有隐藏自己的想法，在灵霄殿上当着众仙家的面说了出来，而他自己，在神后的整个布局中，他的作用几乎完全被弱化了，他没有为自己说话。

　　众仙家面面相觑，无论是神后还是匀台上仙，都不是他们得罪得起的，所以只能做壁上观，只剩下道祖一个人在灵霄殿上勉力维持着，可是神后与匀台各有坚持，道祖也无可奈何。

　　最终，整场会议除了得出一个妖魔两界虎视眈眈，蠢蠢欲动，天界宜早做防备的结论外，并没有取得什么有积极意义的成果。

　　神后摆了摆手，宣布会议结束，匀台上仙就率先走出了灵霄殿。

　　神后望着他的削瘦背影，却不以为意，能否达成一致的意见其实她并不在意，她的决策依然会得到执行，毕竟天界真正做主的还是她。

　　匀台上仙刚走出南天门，道祖就拦住了他。

　　“匀台，她毕竟是神后。”

　　“所以呢？”匀台反问。

　　“你几乎是当众驳回了她的所有意见，你让她的面子往哪搁？而且你刚才的一些话，着实欠妥当。尤其是那一句，天君在的时候妖魔两界始终安分，我们这些在场的人无不听得心惊胆战。”

　　“我说这句话的时候，神后依然稳居御座，没有丝毫的不满。”

　　“正因为这样，如果神后当场变了脸色，情况也会好上一些，可她却不动声色。”

　　“道祖，这样猜她的心思，不累吗？”匀台又一个反问。

　　道祖被匀台一下子问住了，他长叹了一口气，才说：“看来你始终介意神后做这个三界之主。”

　　匀台摇头说：“我不介意由谁来做三界之主，我介意的是这个人是否真的心怀三界众生，还是一心只考虑自己的权位。”

　　“可惜一百年前，天君已经把三界之主的位子让给了神后，我们也无能为力，天君在逊位的时候，甚至还嘱咐我们要好好辅佐她。”

　　“我当时就有异议。刚才在灵霄殿上，她对妖魔两界的处理意见完全是一家之言，以凡界为战场，倒是把天界给摘得干净，让那些既无仙力又无魔力的无辜凡人做牺牲者，我们这些空有一身仙术个个长生不老的神仙反而超然世外，我们凭什么受下界香火崇敬？”

　　“很明显，神后并不想借助你的力量。”道祖一双慧眼看得清楚，神后在忌惮匀台的力量，忌惮众生剑的力量，以至于在整场布局中，他的力量几乎被完全搁置弱化。

　　“我的力量就在这里，为三界除魔卫道是我的职责，不是她想借就借，不想借就不借的。众生剑以众生为名，何时拔剑有它自己的判断。”匀台昂首立于南天门之外，一番话说得凛然，似乎在配合它的主人，连背在他身后的众生剑也在此时发出一声嘹亮的惊鸣。匀台回头看了一眼高高在上的灵霄殿，它巍峨耸立在云端，殿顶上笼罩着一层金灿灿的光芒，他突然道：“如果她不以三界众生为念，我会考虑迎回天君。”

　　“匀台！这里是南天门！不是界外山！”道祖厉声打断他的话。

　　匀台却问：“道祖，这天地由你创立，三界由你划分，如今连你说话都要小心翼翼了吗？”

　　道祖默然不语，虽然他是开天辟地之人，号称万法之祖，在三界享有崇高的地位，可是只有他清楚，他在如今的天界到底还剩下多少发言权。

　　过了很久，道祖才幽幽地说：“匀台，你的性子真是像极了你的师父……鸢姬。”

　　师父……匀台一阵晃神，芫荽有他这个师父，曾几何时，他也是有师父的。他知道自己作为芫荽的师父非常不合格，可是他的师父——鸢姬，真的是世上最好的人。匀台已经没有师父很多很多年了，以至于几乎所有人，甚至连他自己都快忘了，他也是有授业之师的。

　　不只是匀台，道祖也陷入了往日的回忆中，他说：“当年要不是鸢姬，我又如何能看破天地万法，成就这道祖之名。如今我想拿这虚枉的头衔去换她，却再也换不了。我答应过天君，他不在的三百年，我会守这天地三百载，我号称万法之祖，总不能说话不算数，等时间一到天君归位，我会放下身外一切，追随鸢姬而去。”

　　道祖看着匀台，苍老的眼神里流露出如当年的鸢姬看他一样的光芒，说：“匀台，我虽然不是你的师父，却一直视你为弟子，有一件事不得不提醒你，或许你心里已经有数，但身在其中往往难以看破，你的那个小弟子……”

　　匀台打断道：“芫荽是个好孩子，作为我的弟子，她没有任何过错。”

　　道祖说：“她是没有错，但你的命星黯淡确实是因为她。你当初收她为徒，我就不同意，现在一个神后的弟子，一个你的弟子，却是亲生的姐妹。你，离她们都远一点吧。一株曾经濒临枯萎的两生花，不是什么祥和之物。”

　　道祖拍拍匀台的肩膀，摇着头叹息着往他的离恨天兜率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