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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章五 剪烛 ...

  •   济物宫处处皆具灵性,华彩柔光拢过来荡过去,彰显着济物宫的主人登峰造极的法力。
      无视颗颗或镶嵌或置放的夜明珠,旸虞迈着轻盈的步子取了鱼油长明灯,逐一点燃。
      霎时,烛火的明灭犹如均匀的呼吸,将济物宫映的影影幢幢。
      明明灭灭间,水与火欢快交融,轻而易举逆了相生相克的五行。
      “你的法术已臻化境。”趾离叹道。
      “吃了一惊?”
      “不,意料之中。”
      “我的法力的确有不少长进,已臻化境却不敢当。我向来魔于此道,日日见长无有稀奇之处,不过,这天地间能说出‘意料之中’这四个字的,怕是只有我的故人梦神趾离。从我见你第一眼的那刻起,我笃定你就是她。”
      “哦?何以见得?”
      “无凭无据,就是知道。”
      “乱讲。我以为你会讲,你法力无边,掐指一算可窥得天机,这般说辞还可信些。你只知天算不如人算,可人算终会有失算的时候。”
      “我非修道者,窥不见亦堪不破天机。天命之外有吾辈的作为,故天命非不可逆转。魔域曾养过一群卜算大师,在我的两位兄长相继夭折后,母后请其为我卜寿,他们说我寿与天齐,功德无量,不日必将称霸一方,通天晓地,大有作为。哈哈哈哈哈,母后居然深信不疑,善言谁都爱听。当下我只剩残魂存留于世,多少年了,未有一人踏入过济物宫,祭拜也只在宫外,宫里的宫娥侍卫以及我都是死物,放眼济物宫,现下只你跟那刺猬可吞吐阴阳。”
      趾离下意识寻找宫娥的身影,对上她们无神的眼眸后,心头有了些讶异和原来如此的了悟。
      “我避于此,也被封于此处,与世隔绝,百年、千年、万年……千万年,可做之事寥寥,只不分昼夜参悟修炼,专注于术法一事,长此以往,终有所获有所得。然则亦有参不透攻不破,千万年了,至今我终究无法修得通晓三界之事的道法,所获消息少得可怜,常慕驿寄梅花、鱼传尺素之事,自你与他人成亲后,更恼于无可念慕之人,思来想去,说去道来,一日三悔悟,尽是我负了你。”
      “你是如何——”趾离急切地问,卡在喉端,她含混道,“殒命的?”
      旸虞赧然一笑:“罢了,不提。若我有复活的一日,我便亲口告诉你。”
      趾离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戒备:“待到你日后复活,难说几人能敌你,那时,天地间不知又是番怎样的光景。你需立誓,一不可挑起战事血洗前耻;二不许四处征讨滥杀无辜。”
      “哈哈哈哈哈哈,听你这般言语,倒叫我心寒不已。我自然不会无端挑起战事,冤冤相报无了结之日。天有天道,道法自然方可昌隆长久,神魔既相互对立又彼此依存,推动阴阳序进、天道平衡,但凡哪方盛衰都非妙事。当下我魔众颓败,人心却齐聚,而天界一派歌舞升平,没有我魔族的敲打与掣肘,此时少不得腐从内生,大乱一触即发。无需我血洗前耻,天道就先替我魔众施予了惩罚。是你多虑了,我有我量度的那杆秤。”
      “说说看,何为‘那杆秤’?”
      “首先,我要把魔域夺回。魔众遭虐待驱逐,被迫背井离乡,不得已在归墟苟延于世。归墟为何地?为无底之谷,为蛮荒所在,为人人提之胆寒的秽地,在无法转世投胎的孤魂野鬼眼里,宁愿入十八层地狱也不愿流归于此地。我魔众众志成城,赌着志气在归墟中的山上撑起一方天地,将归墟打点的赛似仙境,台观皆金玉,其上禽兽皆纯缟。珠之树皆丛生,华实皆有滋味,取名为通灵地。但魔众的思乡之情从未休止过。尤其是这通灵地的山石随潮波上下往还,不得暂峙,经年漂泊不定,更加重了魔众的归思。魔域我一定要拿下。不论是智取还是血洗。你身上也流着些魔族的血,你该明白的我的意思。再者,那些欺我族人犯我魔域之人,我要给他们长长记性,悟一悟神魔相互对立又相互依存的道理,不敢再犯我魔域一步,否则挑起战事血洗前耻可矣,四处征讨滥杀无辜我也做得出,但这些只是手段,不是目的,我只要我魔众回到魔域,魔域疆土少一寸我不依,多拓我也不愿意。只要天道还我一个公道。只欲天下太平,只欲我与你白首齐眉、双宿双栖。这点——从未变过。”
      “巧舌如簧!”
      “你若不信我,又何苦意欲助我复活,何必助魔众回归魔域?”
      “那还不是因为,还不是因为——”
      “因为?”
      “因为我是神是仙是鬼,还是魇魔,身上也流着魔族的血。”
      “你我都心知,你是渊薮之主,神魔鬼魇都与你有关,但你又超脱了神魔鬼魇,我说你身上流着魔族的血,只是要让你理解我的心情,我不要你出生入死冲锋陷阵,只要我还有一点意识在,我决不许你卷入征战。不必找其他借口,你助我助魔众,不过是因为你想这么做。”
      “未免太高看了你自己,我是帝顼天君之妻,是天后,我助你不过是为了助魔域,助魔域最终是为了助天界,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天界江河日下。”
      旸虞听后不再置一词。
      满堂的烛火都跟着突如其来的静谧暗了几暗,不再欢快跳跃。
      愣了半晌,旸虞起身:“我去叫他们备些点心过来。”
      不多会,旸虞端了盘芙蓉糕过来:“尝尝看。”
      趾离取了一个,软濡香甜,是记忆中的味道。
      旸虞亦拿了个,闭眼深闻了下,手中的糕点化作灰烟散去。
      趾离讶异不已:“你平时就是这般吃东西的?”
      “自我死后就是这般。我没荒废过厨艺,不过也不经常侍弄这些。我行动受限,获取食材有些麻烦,不求厨艺精进多少,就想着再见你时,厨艺还如我们做一处时那般便好。这几日的饭菜可合口?”
      “你不必如此。我们都过了耳听的年纪,你说多少好话,只是多费口舌,再无其他。”
      “哈哈哈,是我想说,你肯听我就很满足了。”旸虞放下青花鸳鸯戏莲纹盘,递给趾离一方帕子揩手,“以前,我不懂得说什么甜言蜜语,你离开后,我多次后悔,期盼着再见你时,我不求话有多甜,只求能把真心话说予你听,少抱憾。”
      “蛊惑人心,别以为我会上当,到此为止吧。”
      旸虞又陷入了静默,他摩挲着案角,眼里的沧桑越发浓厚:“出去后要面对诸多凶险,不知你我又将会如何。能不能在此多留几日?有你、有我,有一方宁静,只几日,可好?”
      “不好。恕不能奉陪。今夜就启程。你想貌似跟去则去,不想去就留下来,随你。”
      “明天一早不好么?”
      “就今晚。我想歇一歇。”
      旸虞拨着烛火,须臾,挥袖灭了所有的烛,将遮光的纱幔放下,捧了三足金兽炉来,燃了助眠的仙草熏香,说了声好,悄然离去。
      他走到一半,又讲道:“我以为我能放得下你,我也以为我早已放下了,至少,早些年,在你出走多年后,别人提起你时,我不觉得伤心,无动于衷。直到我死的那一刻,直到我再次见到你,我知道这辈子是栽在你手里了。你掌管了我的爱情,无论我怎么做,都逃不出你的手心。痛楚撕心裂肺,等待艰辛难熬,是我执迷不悟,一旦想到从前的快乐,即便那很短暂,我从未后悔和你遇见。但是我还是要说,当年你招惹我,说你喜欢我,想和我做神仙眷侣,可我从没觉得你真正爱过我。我说这些,并不是要挽回什么,我心知无济于事。是我自己想说,我想让你知道我真正的感受和想法。我不想像当年一样,对你不理不睬,憋着很多没说出口的话,独自悔过千万年。”
      趾离望着这些锦上添花的物什,烛、幔、熏香,找回了一些熟悉的感觉,温馨而缥缈,让人沉浸其中,莫名安心。
      趾离叹了口气。
      一眼瞥到站在门旁等待吩咐的宫娥,面容姣好却缺乏表情,突然觉得这无多少活物的济物宫竟是如此的森冷。
      像是个华丽又无趣的牢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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