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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章六 共枕 ...

  •   晚膳毕。
      趾离来到魇少旸虞的尸身前,蹲下来摸摸他的胳膊,一片渗透肌肤的冰凉,她又探了探他的鼻息,依旧毫无反应。
      瓷白白日里喝了些魔众用甘甜朱果酿成的丹珠酒,醉得沉了,睡到现在还未醒。乍一少了多话的瓷白在身侧大呼小叫,这济物宫变得安静冷清的多。
      除了自己弄出的声响,听不到其他任何声音。
      趾离与旸虞并排躺在一起。仅仅只是挨得近一些,她就能感受得到他身上的凉意。趾离平躺着,睁大眼睛张望,她并不急于离开这里,这里虽森寒冷清如摧不破的牢笼,但并不让她感到乏味。
      她在这里,心里非常静,跟在九禾山一样安心,却又比在九禾山多了些她说不上来的东西。这东西让她留恋这儿。
      但是她知道,她不能多留。
      她把手放在旸虞的手边,伸开握住,握了又伸,假装不经意,碰了旸虞的手一下,擦过肌肤的凉意在意料之中,这凉意却不小心滑进了趾离的心里,让她心虚,惊悸,又有些诡计得逞的得意。
      这样的小把戏,让她觉得旸虞还活着,只是睡着了而已。
      他的面孔白里透红,身上无任何腐臭味道,甚至还有幽冷清香的气息。
      趾离只躺了一会儿,便起身让宫娥把旸虞那能说能动的残魂请到这里。
      “你要不要一起离开?”趾离问。
      “要”旸虞答的爽快。
      “我改了主意,我们从睡梦中离开这里。此去凶险,我不想带着瓷白。你要答应我,你的宫娥侍卫会好生待瓷白。瓷白若想离开,给他件避水辟邪的法器,送它走。我知道你有办法送它回九禾山,你当年率众投海时我就知道你会有办法的,你很少做没有退路的事。我说的对么?”
      “的确,但当时我不知归墟漂移不定,再加上魔众变故甚多,而我又被困已久,其实我并不确定出去的路是否可行。我们这些魔族人,说到底只有母后离开过归墟,她已仙逝,说予我的通往外界之路再无第二个人走过,很难说。不过,我另知一术法,可让瓷白从哪里入海的,便回哪里去。”
      旸虞面向正南,划破手指,挤出三滴血,自右向左滴在地上,他合上掌心,两手逐渐拉出一道蓝紫炫光,这光约莫一尺,由弱至强,继而大盛。这时,旸虞猛地将这光蓄积的力量推了出去,声势之大,仿佛带动整座济物宫摇了三摇。
      少顷,旸虞收了术法,说道:“好了,只要瓷白踏出这济物宫,它就会被海逆漩涡原路卷送至你们入海处。”
      “多谢!我们即刻便启程吧。”
      趾离说罢躺在旸虞的尸身旁边。
      旸虞的残魂看着这一幕,嘴角翘了一翘,没刻意收回,带着这丝笑意躺在了趾离另一侧。
      趾离翻了个身,面向旸虞的尸身,背对着旸虞的残魂。
      旸虞的残魂嘴角的弧度划开,他笑出声来:“两个都是我。你宁愿对着一具死尸也不愿面对能动能说的我,这是什么道理?”
      恰巧,瓷白醉醺醺地晃了过来,看见这一幕,喝了一声,捂着眼睛向后退了两步,没站稳,一屁股蹲坐在地上,它左右甩甩脑袋,又用两只爪子狠狠揉了揉眼睛,大着舌头叨叨:“我要瞎了我要瞎了,瞧瞧我看见了什么。是我的主人疯了还是我眼花了?”
      “你眼花了。”趾离应声。
      “哦,说得有理。要不我说怎么看见两个一模一样的旸虞。主人你夹在中间不难受吗?我就在这里睡好了。”瓷白翻了个身,四仰八叉地躺下,“看,吓得我的刺都软成毛了,毛都瑟瑟发抖了。我的主人真厉害,真的把艳极近妖的旸虞拐到了床上。我就说嘛,我变好摸了,主人和魇少旸虞要是没点什么,主人肯定会挨着我睡,不会挨着一具死尸啊!那,那瓷白就勉为其难假装婴孩好了,一家三口,哈哈哈,气气那个鸦青,我还是觉得鸦青这名字比瓷白好听,白白糟蹋了这么个好名字……”
      瓷白想到哪儿说哪儿,胡乱说着就又睡了过去。
      趾离放低了声音,用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话,低到近乎耳语:“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帮你复活。有个办法是去渊薮拿到生长在返魂树根木边的不死草。返魂树生长于渊薮的正中央,站在它最高枝上可俯瞰整个渊薮,它半枯半荣,赤枝,紫茎、金叶、青华,玄实,与其它树木差别极大,并不难辨认。每日午时,都有一阵风吹过,落下许多玄实在成片一模一样的草上,记着要看准午时第一颗玄石所落之处,那一棵才是不死草,采到手后立即服下,其他都是毒草,误服后不要说这残魂,你留在归墟的尸身都会消亡。”
      “好,我记着了。”
      “渊薮是承载梦境之处,你会成为一个个梦境的过客,直至抵达返魂树。进去后要以智行路,因为你将变得与凡人无异,失去所有的术法,但你要比凡人要脆弱得多,你不知道谁会梦到什么,可能在平川之上突生万丈沟壑,也可能在鸡犬相闻之地蹿出虎豹豺狼,险象环生,一个不留神就殒命于他人的梦境。渊薮之地千变万化,梦境不可重来,你也将不复存在。千万要时刻留有警惕心。”
      “嗯,明白。”
      “在渊薮之地,对于外来者是一场不能重来的较量,也就是主要对你的心智、信念、耐力等品格进行考验,最难的是如何潜入渊薮,以及如何离开渊薮,你必须有强大的内心才能顺利度过这一关。”
      “为什么要潜入渊薮而不是直接进入?”
      “其一,没有被梦神趾离请入的,都会被看作闯入者,渊薮的万事万物都像具备了灵性般排除异己,阻挠闯入者的潜入,只有被梦神趾离放行,方曰进入,才能轻松邂逅自己梦中的桃花源且不会出任何意外;其二,像你这样肉身与灵魂分离,只魂魄踏上渊薮之地的,境遇比闯入者还不如,至少他们在渊薮可以保留自身的术法,与渊薮的怪象较量抗衡,而你却不能。渊薮不容纳灵肉分离者,即便受到了梦神趾离的首肯也不可以。这就是经年三界之人觊觎渊薮又拿不下渊薮的原因之一。”
      “原来是这样。”
      “不错。”
      “那我们要如何潜入渊薮之地,又如何离开?”
      “你潜入需经由金河,出来则需如实回答返魂树提出的三个疑问。每个疑问你都有两次作答的机会。若能让返魂树满意,你就能平安出来,无需再在返程时经历艰险,一步即可到位。返魂树能让你直接回到你的肉身中去,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你就能苏醒复活。”
      “你呢?”
      “我如何需要向你报备?”趾离当即便怼了回去,看着旸虞担忧的神色,趾离闭了下眼睛,缓缓说:“不知道。我的样貌变了,法术大不如从前,苏醒于九禾山后,我便再没回过渊薮。这次……这次我与你同行。”
      旸虞的笑漾了开来。他那不笑自笑的脸一旦笑开了,明艳到冲淡了他眼底的沧桑。他问:“我只听过九天银河,未曾听过金河。你说由金河潜入,金河位于何方?是从睡梦中进入?”
      “是。金河是因我而生。凡间之上有天界,渊薮在天界之上。”
      “我记得,渊薮与天界同高?”
      “原本是。后来架度朔山之水,汲银河之浪,拓为金河,复又旋腾归墟水柱,使渊薮飞升,渊薮自此于天界之上,成了“天外天”。”
      旸虞拍手称赞:“这决绝大气的做派,才像是我认识的你。我知道是什么时候了,连我有感应到,那动静不小。度朔山是万鬼出入之所,此起彼伏的嚎叫少不了;银河掀浪,天界定有回响;归墟当年是晃了好几晃的,因此一事,魔族后裔祭拜过我。不出意外的话,建木、桃都两棵神木应该都受到了波及,神木是凡人往来于天界的途径之一,那凡间也应感应得到。你这一作“天外天”,鬼神魔人都得跟着颠三颠。你为何这般?有人惹到你了?”
      趾离盯着旸虞,绷紧了嘴巴,绷出几点莫名的冷意,她重重吐字:“无、可、奉、告。”
      “我没有幸灾乐祸?我只是,只是关心你。你不会了解我的心情,独居千万年,悔过千万年,而此刻深爱之人就站在我面前,我想把我悔悟的心得都应在你身上,可我诚惶诚恐,不知所措。看不清前路,不晓得你会停留多久,我万分期望每一刻都停滞下来供我细细咂摸。我没有想太多日后的事情,哪怕你不会与我再续前缘,我也想知道发生在你身上的所有事情,好的不好的都想知道。真心心疼你,想要你好。你看,以前我不善说这些,固执地认为不必言说,现在我明白你想要的了,我都说给你听了。你无可替代,除了你我没想过和其他人在一起,你让我日思夜想,欲罢不能,在你缠着我的时候我就已经放不下你了。”旸虞神情闪躲,极力掩饰脸上的落寞,“我说了,你却不爱听了。我明白补不回。我只是想尽力补偿你,和处心积虑与你重修于好是两回事。你不必、不必处处防着我。你多想想当年,就当、就当换我缠着你好了。”
      趾离摆摆手,阻止旸虞说下去。
      “我们一会儿入了睡梦,你动用念力想象你尾随着我,沉浸在金河之中,然后凝神放空,让自己越来越昏沉,直至不止今夕何夕,亦不知身处何方,金河之波会用你放不下的过往搅乱你的心神,会用你想要的去诱惑你,一定要把持住了,不能动不能呼喊,无论谁叫你的名字都不可睁开眼睛,不然会魂归原位。这点还好,重要的是,金河乃天界渊薮交界处,会有天兵严守巡逻,一旦金河有动静,他们会立即将人捉拿,结局不是被擒就是魂魄被打散。这一关看似容易,其实,至今未有一人能凭借此法进入渊薮。不管行不行,按照你现在的状况来看,能选的只有这个办法了。”
      旸虞郑重点头,说:“好”,他倏而勾唇笑,“我想起来一些好笑的事。我们还在一起的时候,阿姊跟我讲,说我和你两个人,说话的方式非常相似,一天比一天更像。”
      “好笑在哪里?”
      “想起来心里甜,会想笑。”
      “请你认真一点,这是性命攸关的事情。”
      “我已牢牢记住。我可以的。”
      “你未走过此途就知道你可以?妄自尊大往往会输得一败涂地。”
      “我可以。是因为我了解你。我心知我一踏出这济物宫便会消失,所以选择不进不退,潜心修炼,一晃千万年,不能下定决心要如何。你来后,对我来说,再蹉跎下去无意义,我要赌一把,要死,我愿死在有你的地方,所以我说要跟你出去。你不许我拿性命冒险,想出梦潜渊薮,我已经很满足了,不再要求更多。物是人非,沧海桑田,你为我着想,这是我的一碗壮行酒,我可以做到,我必须要做到。我要再见到你。”
      确实,他怎样都不会输。或者活着回来或者默默消亡,有个了断,好过现在。魔众已有新主,无人知他还能复活,他彻底消亡不会对他曾经的子民有任何影响,而他真的复活了,魔族当权者未必乐见。
      回归魔域,再见趾离,不过是圆了他自己的执念罢了。
      “所以?”
      “等我归来。你无需一定要给我一个日后,而我始终欠你一份补偿。”旸虞眼里燃起光亮,“我独自一人上路?你不会与我一同去取不死草。”
      “不会。”
      “嗯。”
      “复活本为逆天道之事,何况是像你这样不一般的。此事需独自一人亲力亲为,该经历的一样不能少。你好自为之。”
      “嗯。”
      “你愿不愿意受我一掌,前尘往事一笔勾销?”
      “一笔勾销?不。你不用瞒我,你与帝顼天君解除了婚约,你们早无任何瓜葛。”
      “与你何干!”趾离一掌以凌厉之势向旸虞的死尸推出,旸虞拆招拦截,几个回合间,趾离竟没能碰到他分毫。
      趾离收了手,旸虞道:“我不会强迫你,一切等我归来再议。”
      趾离放松下来,没再有什么动作。旸虞跟着解除了防备。
      说时迟那时快,趾离左手一掌劈了出去,旸虞没想到她会突然有动作,忙护着自己的尸身,不料趾离右手一掌朝他拍了过来,旸虞没躲过,强大的气流让他的身体晃了晃,随即就站稳了。
      一掌拍在心口,明明魂魄没什么感觉,旸虞却觉得闷痛得厉害。心仿佛在颤,似乎颤到泛酸。
      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他还有些不信。
      显而易见,这一掌毫不留情,十成十的功力。
      因为毫无防备,他差点被这一掌拍散。
      感受到的不是恼怒,不是苦涩,更不是心灰意冷。一瞬间的不信和惊讶过后,旸虞却欣慰极了,夹杂了一丝高兴。
      他不晓得这是怎么回事,他只在想,她是梦神趾离,即便换了容貌,各方面都不如从前,他也不担心她会在自家地盘上出事。但看她法力仍可圈可点,他还是又安心了一分。
      旸虞仍语带笑意,朝趾离的挤了挤:“好凌厉的一掌。你问过愿不愿意,只是知会我一声?不管我是否愿意,这一掌都得挨。这算不算你主动接近我、触碰我啊?”
      趾离不予理会,挪了挪,避开了旸虞的靠近,继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面朝旸虞的尸身。她背对着那个能动能说的旸虞,在他看不见的位置,悄悄把自己的手挪到旸虞尸身手边,闭上了眼睛。
      他和她的手指,似勾非勾,若即若离。
note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章六 共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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