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趾离》荆之薇

6、章四 纸画

　　第一日。
　　瓷白喋喋不休，茶饭不思，一圈又一圈围着济物宫乱转，绞尽脑汁想出逃妙计。
　　趾离游赏于济物宫，闲庭信步。
　　第二日。
　　瓷白唉声叹气，呼天抢地，不动不食，自怨自艾。
　　趾离怡然享用归墟肥甘醴泉，浅尝辄止。
　　第三日。
　　瓷白强打起精神，拖着疲惫不堪的躯体，开始尾随窥察旸虞。回来后激动地说：“魇少旸虞已经疯了！此地不宜久留！他圈养了一位貌美女子，远观两人，有说有笑恩爱的紧，我寻机一探，那女子竟是从纸画里出来的，会动会笑会说几句简单的话，跟学舌的鹦鹉一般，但她也不是活人！我受不了了！再也不想跟个死人呆在一处了！”
　　趾离把玩济物宫物什，漫不经心。
　　第四日。
　　瓷白跟踪旸虞上了瘾，滔滔不绝地说它的新发现：“主人你肯定想不到，那纸画画的是趾离，是神中上神，仙中美仙，鬼中恶鬼，魇中厉魇，渊薮之主梦神趾离啊，我打小就对那些奇闻异事感兴趣，好比说梦神趾离和帝顼天君成亲的奇闻，要这事是真，那旸虞不就是觊觎他人的妻吗？他可真敢想！传说呀，梦神趾离有千面万颜，魔魅无边，但凡见了她，看到的都是最令自己心动的容姿，入了魔般想要将她据为己有。主人你想不想见见旸虞心仪之人，即纸画人长什么模样？”
　　趾离埋首于藏书阁，连看了几卷归墟图志，上书济物宫是魔族人惧怕魇少旸虞长睡不醒，为表哀痛敬畏之意替其建造的寝陵，寝陵建于深海巨山之顶，山花将其点缀薰芳，海树将其盘绕托起，由色泽各异的夜明珠把山花海树一一点亮，以薄雾缠之，以灵气灌之。济物宫外设祭祀偏殿，名为百里殿，由灵璧石雕琢而成，立于百里之遥。里设守墓机巧，以百里为界，若有人靠近济物宫方圆百里之内，济物宫则金碧辉煌、美轮美奂，若无人靠近，则五彩缤纷，如梦似幻。
　　趾离听瓷白那般问，神色变了又变，随口拒绝：“不想见。”趾离没说尽兴，又讲道：“你看到的纸画人定非趾离的原貌，只是魔少旸虞所曾见所心仪的样子罢了。趾离本人是认不清自己的，她眼里的自己是有着中上之姿的女子，只有深爱趾离的人以及与趾离拜过天地的夫君才能看到她的原本面貌。特别是成亲后的她，在他夫君眼里，她将一天比一天丑，一日比一日老，这是趾离貌美非常和千面万颜的代价。在老天看来，人人看她都赞美艳绝伦，都想亲近她，可她却难以得到爱情，难以过上夫妻恩爱的日子，这才是乐趣与制衡所在吧。”
　　第五日。
　　瓷白再一次窥探旸虞归来，不再絮叨旸虞的诡异，突然就说起了旸虞的好，说他整日笑意盈盈，好似什么事儿都难不倒他，好似倒霉事儿都不会发生在他身上，谁靠近他谁就能感受到一种向上的振奋，并且极易被这振奋感染，整个人不再低落。
　　趾离静坐于窗前，饮茶，发呆。
　　第六日。
　　瓷白胃口大开，在济物宫戏耍起来，俨然有乐不思蜀 的架势，吃饱喝足玩累之后，席地而坐，嘴巴一张，话又汩汩而来：“旸虞真可怜！按他与梦神趾离各挂帅交战算起，至今他等了梦神趾离千万年！天外天渊薮的一个时辰，相当于天上一天，天上一天即凡间一年，凡间一年在归墟是一千年。也就是说越往上走，时长越短，越往下去，时长越长，照这样算来，那渊薮一个时辰等于归墟一千年哪！他艳绝天下，双眼可有够沧桑的……”
　　趾离静坐于庭院，饮酒，发呆。
　　第七日。
　　瓷白又三句不离旸虞，绝口不提离开济物宫的事。
　　趾离起了个大早坐在梳妆镜前精心打扮，决定会会旸虞，带瓷白离开此地。
　　宫娥讲魇少在一座死珊瑚堆积而成的岛下练功，岛下的珊瑚洞纵横交错，有诸多岔路，但只消高喊一声，就知魇少于何处了。
　　趾离照做，在珊瑚洞前喊了三声魇少旸虞。
　　不消多时，晶莹透白的冥界之花（又名幽灵草）开至珊瑚洞口，一道轻薄龙绡蜿蜒飞至趾离眼前。上有龙绡带路，下有幽灵草指引，很快趾离即寻到了旸虞。
　　旸虞扬起明亮的笑容，用他沧桑的眼睛打量了趾离许久，垂首慢慢开口：“趾离，你的样子变了，性子也变了些。”
　　“我是来跟你说，我们要走，请放行。我会找到帮你复活的办法，助你带领魔众离开归墟，回到魔域去。不过你复活后要跟我去见一个人。”
　　旸虞不理会趾离说了什么，自顾自把话说完，“还好，你依然是我喜欢的。放肆也好，逾矩也罢，我很高兴你能来，很高兴。这么多年让你受苦了。”旸虞嘴边的笑淡了些，凝重与伤痛笼住了他的眼眸，“母后不在了，她托梦给我，说她去了渊薮做了件让她骄傲的事。她说你过得不好，说她当年对不起我们，她这遇事想不开易走极端的性子到底没能改上一改。看到你我就想到了我母后。”
　　“我再说一次，我会让你复活，会给魔众一个交代，让他们过上他们原本应该过的生活。我说了就会做到，除非我死。”
　　“我跟你一起走。母后的遗愿是让我照顾好你，保护好你。我的本意更是如此。”
　　“少废话！收一收你的甜言蜜语，留给你的纸画人去说听。”
　　“你分明已经动心了，就是嘴上不饶人。”魇少摇摇头，宠溺浮上，“我已在此地呆了太久，虽说我被困于此，一旦离开将化为乌有，但并不是绝对，与其让你冒生命危险历经未知的磨难去复活我，我不如亲自陪你去。我们，我们分开了太久，错过了太多，哪怕这是最后一段路，能有你陪，是相当满足。不过我有准备，不会那么轻易死掉。”
　　“我不关心你怎样，你无需跟我讲这些。我说最后一次，我会复活你，给我三个月。你留下，我走，如何？”
　　旸虞神色淡然，口气却坚定不容抗拒，“我们一起走。”
　　“我不许你走！”纸画人从珊瑚后出来，欲要抱住旸虞，被他躲了去。
　　纸画人眉目中写尽哀怨：“我不是只会坐于一旁，听你说话看你做事的画中人，你赋予了我灵性，又不许我有喜怒哀乐，只做一个呆呆听话的纸画人，那我活在纸画里跟我坐于你身侧有什么区别？我不是毫无感情！我早就不是了啊！从我说出第一句话的那刻起就不是了。哈哈哈，朝夕相处，石人都能动容，你却一直以为我永远都是毫无生气的一张画？！我始终只是你排遣寂寞、化解相思、你想遗弃便遗弃的玩物？啊哈哈哈哈！这就是你日思夜想的梦神趾离？她若是容貌与我一模一样便罢，可她明显不及我的万分之一。如今看来，梦神趾离不过是个以讹传讹、以妖术惑人的笑话。”纸画人潸然泪下，五官渐渐扭曲，“我惧怕水火，看我哭泣自毁，旸虞大人，您可有一丝心疼与不舍？”
　　不等旸虞出手，趾离便施了法术阻了纸画人自虐。
　　她上前一步正色道：“梦神趾离是不是个笑话不是你一句话说了算的。你作为一个以玩物自居的赝品，无凭无据污蔑正主，这是没认清自己，失了品格。主人将你画出，让你出现在这世上，赋予你灵力，你不仅不懂感激，还以自虐相威胁，这是作何？你若不想要主人予你的这些，既然你能说话，为何不早早婉言拒绝？再者，你在不被允许的境况下私自对主人动情，凭何要求主人也要对你那般？为何不能允许主人对你做出回绝？”
　　趾离的眼神变得凶狠了几分，她问旸虞，“你可曾亲过她搂过她碰过她一下？”
　　旸虞一愣后，忙解释，声音坦荡荡：“没，发誓没有。”
　　趾离转向纸画人：“碰都没碰你还能猖狂成这样？我再问你，你是从哪里看出我不及你的万分之一？容貌？谁能说我不及你，若是论其他，你可有凭据？好，你没有我给你，我在忘恩负义上做的的确不如你的万分之一。你的主人好吃好住的招待着我等，你却三番五次背着主人搞谋害，来者是客你不懂？做的尽是些在饭菜做手脚、差人恶意伤害这些不入流的小把戏，我懒得理会。看你受宠得紧，我不言语不计较，你非要拿出来碾碎了论个一二三，哭哭啼啼要死要活闹个没完。看看你做的这些腌臜事，再听听说的这些混账话，有不舍心疼也要被你自己给毁尽了！”
　　趾离再问魇少旸虞：“你把这纸画人当做梦神趾离？趾离在你心里就是她这般做派？”
　　“我错了，当然不是……”
　　“知错还不跟上来！或者你更愿意留下来给她擦眼泪？记住了，我叫趾离，但不是梦神，别把我当梦神看。我跟你、跟那个纸画人都没关系。你想死就跟去，不想死就留下来。你想跟去我管不住你，更没那个多余的心思去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