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世不可期》秋九月

11、第十章

　　重鸳觉得,萧黎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仿佛变了一个人。声色温柔,眸光细碎,身上透露的不再是冰冷肃杀,而是一股说不清的柔暖气息。

　　而这些变化,都是因为幽冥司的一个人。

　　是谁呢？重鸳歪着脑袋,本想将幽冥司里的女阴差都过一遍,但却赫然发觉,幽冥司里女阴差数目不小,她根本没记下来。

　　不过这也不能怪她。

　　她生平最讨厌的就是,自己走到哪儿,哪里就呼啦啦跪倒一片阵仗,是以她极少出门,在幽冥司里见的最多的,除了九崇便是叶殊。

　　再无他人。

　　“师父,你说的那个人是谁呀,”重鸳笑的天真无邪,“是师娘么？”

　　“不是。”

　　哦,是个还没有成为师娘的人。

　　“师父,我觉得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重鸳分析,“像师父长得这般好看,术法又这般高深的人,怎么会有女子不喜欢呢？徒儿觉得唯一的可能就是,那人根本不知晓师父你喜欢她。”

　　“所以？”

　　“师父你不用害羞,你告诉我她是谁,”重鸳开始诱惑萧黎,“幽冥司的人我都熟,我去帮你同她说,顺便给你们做个媒,保准能成。”

　　“哦,是么。”萧黎不咸不淡的吐出这么两个字。

　　还不信她,重鸳拍着胸脯保证:“师父,只要你能说出那个人的名字,我就能促成你们两个,要是不成,以后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都听你的。”

　　终于,萧黎的脚步慢了下来,他侧过头来,仔细的看着她:“好,待为师想说了,便告诉你。”

　　“……”

　　**

　　睦州城内,街上行人寥寥。

　　又一次,重鸳在一个百姓戒备的目光中,与他擦肩而过。这城内的百姓怎地奇奇怪怪的,看他们两个人的目光,就跟防贼一个样,甚至比防贼还要犀利上许多。

　　重鸳跟着萧黎进了一家客栈。

　　客栈里的小二见到来了客人,也没有丝毫的热情,用同样审视的目光瞅着他们两个,好半晌才问了一句:“两位客观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

　　听了萧黎的话,重鸳心里简直乐开了花。昨夜刚体验过露宿荒野,今日又能感受下住店,其实仔细想想,跟着萧黎也没什么不好,毕竟说不准什么时候,他就能给自己来个惊喜。

　　一如昨夜的烤鸡,今日的客栈。

　　“两间客房？”

　　“一间。”

　　小二复又看了他们两个一眼,然后道:“随我来罢。”

　　重鸳的兴奋劲,一直持续到小二将他们两个带到客房。明眸在客房里滴溜溜的转了一圈,才发觉有些不对:“师父,你我住一间？”

　　萧黎没说话,算是默认。

　　“这样,不大妥当罢师父,你我毕竟男女有别,”重鸳犹犹豫豫的,虽说她幽冥司的女子最是粗犷豪放,但也不能豪放成这个样子,“我还是……”

　　“就住这,”萧黎沉声开口,不容拒绝的口吻,“这城里不安定。”

　　话音刚落,正赶上小二进来送水,小二拿眼睛瞟了他们几次,道:“近来城里确实不怎么安定,听二位口音,像是从外地而来,所以提醒二位,入夜之后便关紧门窗,不要再出门了。”

　　重鸳好奇心起:“怎么个不安定法？”

　　小二警惕的看了看窗外,小声道:“几个月来,几乎日日都有人失踪,那些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就像从这里蒸发掉了一般。我听说,这是诅咒呢。”

　　诅咒？重鸳和萧黎默契的对视了一眼,眼里的不信如出一辙。其实这世上不是不存在诅咒,而是诅咒这种东西易下,也易被人发现,便是术法微末的小仙一眼都能看出,更别说想逃过他们二人的眼了。

　　但是自进城开始,重鸳就没察觉到有任何诅咒的存在,反倒是……城里浮动的气息,却是与别处不同。

　　重鸳往木凳子上一坐,就着小二的话继续问:“是什么诅咒啊,这么厉害。”

　　“嗨,你不知道,”小二瞧着重鸳面善,一双大眼睛晶莹剔透,很是吸引人,巴掌大的小脸白里透红,再加上那如画的眉眼,是他从没见过的精致漂亮,瞧一眼,就想瞧第二眼,于是便怎么也挪不开步了,索性就打开了话头,”两年前,我们城里烧死过一个人,大家都说,是他下的诅咒,让城里同他一般年纪大小的人,如他一般直接在人间消失,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他说的这人,难道就是乔策？

　　重鸳心下猜度,嘴上却不漏痕迹:“那人生前是做什么的,怎么可能这般厉害,死后还来害人。”

　　“他生前是府衙的官差,一身的戾气和杀气,后来不知怎么染上了妖邪,”小二似是有些害怕,脸色有点白,“大家都说,约莫是他体内的妖邪没有被烧死,又回来作祟了。”

　　重鸳装作似懂非懂的点头:“那……”

　　“时辰不早了,”没等她接着问,萧黎却在一旁淡淡的开口,打断了两人的谈话,“我们要休息了。”

　　“哦,是,是,”小二尴尬的站起身来,颇有些不舍的看了看重鸳,道,“二位客官早些歇着。”

　　“喂,你别走啊……”

　　小二没理她的呼唤,径自下了楼,重鸳收回视线,一脸莫名的看着萧黎:“师父,这小二好不容易愿意同咱们多说两句,你怎么一句话就把人打发走了,我这还没问完呢。”

　　“问什么。”

　　“很多啊,关于乔策的,钟楠的,还有睦州府衙的,多问一些才能知己知彼,帮乔策洗刷冤屈啊。”

　　“你觉得,在人心惶惶的睦州城,小二又为何愿意同你说这么多。”

　　“一看我这面相就是好人,”重鸳说的理所当然,“反倒是师父你,总是板着一张脸,拒人于千里之外,旁人别说是同你说话了,连肆意打量你都不敢。”

　　“哦,”萧黎修长的食指,有意无意的摩挲着茶杯,“你怎地不像旁人一般怕我。”

　　哎哟,当然是因为她不是普通人啊。想她堂堂幽冥司的老祖宗,长这么大还没有怕的东西呢。

　　“因为徒儿胆子大啊,”重鸳开玩笑一般,“比天都大呢。”

　　**

　　是夜。

　　屋外没有一丝的虫鸣鸟叫,寂静的让人心慌,屋内有闷热异常,让人烦躁。

　　重鸳坐在窗子边,第八十九次看向躺在床上,睡得正香的萧黎,心里忍不住把他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凭什么他就能躺在床上舒舒服服的睡觉,而她就只能窝在这么个小木凳上。

　　不公平。

　　正愤然间，屋外有气息猛然浮动，重鸳眉梢一挑，吸了吸鼻子。一股刺鼻的妖气夹杂着浓重的血腥气迎面扑来，看来今夜注定不无聊了。

　　心念一动，屋内已没了她的影子。

　　重鸳循着气息，追踪到一处密林之中。林中树木枝繁叶茂，将周遭围的密不透风，便连明晃晃的月光，都寻不到一丝缝隙映照下来。

　　眼前漆黑一片。

　　重鸳在原地站定，垂眸敛目静默了一瞬，一声轻笑从唇边蔓延开来。

　　“呵，”重鸳猛然抬头，晶亮的眸子盯准了一处，然后开始活动筋骨，“趁我今夜心情还不错，你自己出来罢，否则动起手来，我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周遭妖气陡然大胜，但别说从哪里走出来人了，便连一丝动静也没有，这是打定了主意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重鸳轻叹了一声，右手稍抬，掌心有银色光芒缓缓汇聚，她随意的数着：“三、二……”

　　一还没等数出来，就见身侧蓦地闪过一抹紫色金光，直朝着自己看定的方向扫去，所过之处树木倾动，枝叶颤抖，直至……

　　砰的一声闷响，金光硬生生的击到了什么东西之上，重鸳只见眼前不远处一道黑影闪现，继而不受控制的向后撞去，直至被后方树木拦住，才跌回了地上。

　　一口鲜血从那人口中喷薄而出。

　　啧啧，重鸳没理会那人，而是回头看向来人：“师父，你行事怎地这般粗鲁。”

　　萧黎没说话，只是抬脚绕过她，走到了前方那妖孽重伤之处，重鸳也好奇的跟着凑近。

　　只是不凑近还好，一凑近倒把她吓了一跳。

　　妖孽她见得多了，模样再狰狞她都觉得正常，只是此时躺在妖孽身前的那个凡人，样子甚是骇人。

　　脸色枯黄如秋季落叶，双目凸出圆圆的瞪着，身上的衣衫有些肥大，而衣衫下包裹的已不能称之为躯体，确切的说是一副骸骨之上，包了一层枯黄的皮罢了。

　　其中的血肉都已不见，精气也被吸了个精光。

　　妖孽挣扎着从地上站了起来，抬头戒备的看着重鸳和萧黎。

　　直到这时重鸳将她看的清了，这妖孽长得还不错，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模样，一双杏仁眼，肤色也挺白的，唯一有些触目惊心的就是她唇角那道蜿蜒至脖颈的血道子。

　　“你说你这小妖精，做点什么不好，偏生要害人，”重鸳上前一步，啧啧两声，“害人便害人罢，我给了你机会，你还不自己站出来，白白受这皮肉之苦不是？”

　　对面的妖孽没说话，只是盯着他们恨恨的咬着牙，但浑身却莫名的颤抖起来，越抖越厉害，像是整个身子都被强大的气势压制着，不敢动弹。

　　直到双腿一弯，竟直愣愣的跪了下去，一副臣服的姿态。

　　重鸳一愣，她如今这模样，可是像极了那些不听话的小魂魄，见到她这个幽冥司老祖宗时的反应。

　　天生的惧怕，与内心里散发出的敬畏和臣服。可是……她是妖，不是魂魄，难不成她如今身上的气势，已经到了连妖都望而生畏的地步了么？

　　这个进步不错嘛。

　　正得意间，眼角处萧黎袖子一挥，竟然直接将这妖孽收了起来。

　　“师父，你这是做什么？咱们不就地拷打审问一番么？”

　　“不。”他转身往回走。

　　“哦，那咱们接下来做什么？”

　　“为师回客栈休息，你……”他顿了下脚步，伸手指着地上那具尸体，“你把他放到容易被人发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