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世不可期》秋九月

10、第九章

　　乔翎这孩子是挺厉害的,至少重鸳是这么觉得。能让一脸冷漠淡然的萧黎脸上,出现一种类似于尴尬的神色,也是难得了。

　　“娘亲,”乔翎见自家娘亲盯着爹爹目不转睛,忍不住晃了晃她的手,“娘亲也想念爹爹了是不是。”

　　“是啊,”女子移回目光,满脸慈爱的看着乔翎,“翎儿出去一日饿坏了罢,娘亲已经做好了饭,你先进去吃。”

　　“好啊!翎儿都快饿死了。”

　　到底是小孩子心性,听到有吃的便不管不顾了,不过在跑到茅草屋门口,他还没忘了萧黎和重鸳:“爹爹娘亲还有鸳姐姐也一起来吃罢。”

　　“我们一会就来。”

　　没了乔翎在这里,女子敛了脸上的神色,有些歉然的看向萧黎,施施然行了一礼:“翎儿年幼无知,还望公子莫要怪罪。”

　　萧黎向来对这种事情懒得答复,于是直接问:“你可是秦嫣？”

　　女子一愣:“是,公子怎么知晓？”

　　萧黎又不说话了。

　　重鸳在一旁帮他打圆场:“我师父是个得道高人,知古今晓天下,掐指一算什么都能算得出来,特别厉害。”

　　话音落后,重鸳看了看萧黎,只见他仍旧是一张冰块脸,像是没听到她这般夸他似的。对面的秦嫣神色更是古怪,脸色有些发白,眼中全是戒备,只有唇角那抹笑还僵硬的挂在那里。

　　“今日,多谢二位送翎儿回来,”秦嫣说道,“天色也不早了,奴家孤身一人带着孩子,也不便多留二位,二位请便罢。”

　　这么快就下逐客令了？

　　秦嫣没等他们说什么,便脚步惊慌的回了屋,房门也关的死死的。不多时,里面便传出了乔翎的哭声,以及秦嫣那一句厉斥:“他不是你爹,你爹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走罢。”

　　萧黎转身往外走,重鸳有些不情不愿的跟着:“师父,你既然知道她的姓名,想必今次肯定是来找她的,我们为什么就这样走了？”顿了顿,重鸳吸了吸鼻子,“而且我闻着她做的饭菜甚香,有点想吃……”

　　萧黎脚步一顿,斜眼看她:“这点出息。”

　　“……”

　　是夜,两人露宿山头。

　　重鸳在幽冥司呆的久了,而今一出来,发觉整日里做什么都很新鲜,就连露宿荒野也觉得有趣。更何况身边还跟着萧黎,有事没事的她还能说两句话拿他寻开心,虽然萧黎每次都冷眼看她,但却从来没说什么重话,倒像是任由她胡闹一般。

　　当然,重鸳可不会自以为萧黎是宠着她,他那模样最多是懒得同自己计较。

　　“师父,”重鸳往升起的火堆里加着木棍,一手托腮,望着不远处靠在树边闭目养神的萧黎,“徒儿饿了。”

　　萧黎连眼睛都没睁:“你是仙人之体。”

　　是,没错,仙人是不需要吃东西的。可是……

　　“反正我想吃东西,不吃东西就睡不着觉,睡不着觉我就想坐在这里唠唠叨叨,师父……”重鸳继续叫他,“我这般唠唠叨叨的你不烦？”

　　“烦。”

　　“所以……”

　　“自去寻吃的。”

　　哼!重鸳白了他一眼,师父当得可真不称职。好歹她也是他徒弟啊,一点不关心不说,还不懂得照顾徒弟,什么事都要徒弟自力更生,真是……

　　重鸳撇嘴站起身来,自己一个人往树林深处走去。走了许久别说是吃的了,便是棵果树都没见着。正失望间,身前不远处传来两声野鸡的鸣叫,重鸳明亮的眸子在夜中闪着光芒,她只抬手五指轻轻一勾,野鸡便径直的朝着自己手的方向飞了不过,稳稳的落在手中。

　　得来全不费工夫。

　　重鸳提着野鸡往回走,走出两步后,但见林中有一深坑,似是猎人捕杀猎物的陷阱。漂亮的眸子转了转,轻笑一声张口便喊:“啊!师父,救命啊!”

　　等了一会儿,没动静。

　　重鸳再接再厉:“师父,救我!”

　　树林子的鸟被她的喊声,惊起了一片,鸟鸣声响彻的整片林子。可即便如此,重鸳也没见萧黎过来救她。

　　又过了一会儿,她踩着愤愤的脚步走回了火堆旁。只见萧黎仍旧一副她离开前的姿势,坐在那里闭着双目,全然没要搭理她的意思。

　　她心头有些闷,抓着野鸡站到他面前,野鸡在她手里挣扎着,发出咯咯的叫声。这声音,终于让萧黎睁开了眼睛。

　　“师父,你怎么不去救我。”

　　“你不需要。”

　　“……”重鸳也不知道自己的怒气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反正就是控制不住了,“是啊,徒儿这么厉害,肯定是不需要。若哪天徒儿碰到个像师父这般的高手,死在人家手里了,师父应该也觉得无所谓罢。”

　　萧黎这才抬头看她,只见月色之下,她周身泛着淡淡的光芒,偏开的侧脸上,唇嘟起了老高,似乎气的不轻。

　　不知为何,萧黎见她如此模样,脸上莫名有了笑意。他站起身来,伸手拿过还在挣扎的野鸡,走向火堆旁:“还有力气同为师赌气,看来还是不饿。”

　　“气饱了。”

　　“哦,”萧黎敛了神色,“那便把这鸡放了罢。”

　　重鸳瞥到他还真是作势要把鸡放了,顿时急了:“不能放,又饿了。”

　　“……”

　　重鸳没想到,萧黎这次竟然纵容了自己的无理取闹,在一旁径自拾掇起来。直到他熟练的将鸡架在火堆上,重鸳才反应过来:“师父,我怎么觉得你好像烤过很多次鸡一样。”

　　这次萧黎没有说话,只是在望着烤鸡出神,朦胧的神色,像是在回忆着什么一般。

　　重鸳也不打扰,只是在要烤糊的时候提醒他一两句,不久后浓郁的肉香味便洋溢开来,重鸳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它,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师父,还没烤好么？”

　　萧黎偏头,正看到她一脸馋的不行的神色,恍惚之间竟觉得这模样似曾相识。重鸳一直没听到他说话,有些不舍的将视线从鸡上移开,却正撞上了他看着自己的目光。

　　“师父,”重鸳扬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萧黎猛然回神,竟是为了掩饰尴尬一般轻咳了一声,然后将手上的一整只鸡递给她:“烤好了,吃罢。”

　　“你不吃？”

　　他起身又走回原来那棵树旁,继续闭目养神,很明显的是不吃。不吃更好,整只鸡都是她的。重鸳伸手掰下来个鸡腿,一边呵着气,一边小口小口的吃着,肉质酥软,香气浓郁,竟是这般好吃。

　　重鸳嚼着鸡肉,眉头不经意的皱了起来,这味道有种莫名的熟悉,好像以往曾吃到过一般。

　　可是……重鸳抬眼看萧黎,只见他不知何时睁了眼睛,正透过火光在静静的看着她。他眸子深邃,有火光在摇曳跳跃,一张让人惊艳的脸在这火光与月色的映照下,显得更加摄人心魄。

　　重鸳脸上莫名一热,心跳也跟着乱了两拍,最后竟是不争气的先收回了视线。

　　**

　　翌日清晨,重鸳醒来时,萧黎早已没了踪影。

　　又？竟然又一次丢下她,自己走了？

　　“师父？”重鸳在原地起身,仰头大喊,“萧黎!”

　　轻轻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重鸳还没来得及回头,就听萧黎清朗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不像话。”

　　重鸳回头,轻嗤:“你上次骗我,比我直呼你名字,更不像话。”

　　萧黎没理她,将手上荷叶包裹的东西递过来,重鸳一手接过打开,里面躺着几个水灵灵的果子:“给我吃的？”

　　“不过是四下走走,见到了便摘了来,你若想吃便吃罢。”

　　切,分明是摘来给她吃的,还这么嘴硬。重鸳拿起一个随意的擦了擦,放在嘴里咬了一口,甜丝丝的味道在口中蔓延开来,好像刹那间传到了心底一般:“真甜。”

　　……

　　“师父,咱们接下来去做什么？”

　　两人肩并肩的走着。

　　“去找一个叫钟楠的人。”

　　重鸳没接话,因为她根本听不懂萧黎在说什么。

　　难得的,萧黎开口缓缓解释:“乔翎的父亲名叫乔策,是睦州城府衙的一名官差,两年前因杀人而被判了火焚之刑。”

　　“什么？”重鸳不敢相信,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可不至于用这般残忍的方式还命啊。

　　“当年乔策与钟楠两人,一同押解一名被判了流放的犯人去北地,可在途中出了事。后来传回睦州城的是——乔策似乎被妖邪附体,形容狠厉,杀了流放的犯人。不久之后被一名道士收服,为了避免妖邪出来再次害人,道士便建议以火焚烧,彻底绝了祸患。”

　　“若是如此也算正常,”重鸳忖度一瞬,“所以昨日乔翎是因为旁人说他爹爹是杀人犯凶手,才同旁人大打出手的。”

　　“不错,”萧黎道,“乔策来了解冤阁,想用来世换他这今生的清白。他不想乔翎小小年纪,就活在自己被人诬陷的阴影之下。不然他这一辈子都要顶着父亲是杀人凶手,是妖邪的污名。”

　　“这么说来,他是被诬陷的？”

　　“也不算,人确实是他杀的。”

　　“……”既然是他杀的,干嘛还觉得自己冤枉,还要找萧黎去证明自己的清白,这不是自相矛盾么？

　　萧黎看出他脸上迷惑,道:“眼见的不一定为实,耳听的也不一定为虚,个中因果还需自己去探究。不过你要知晓,世人行事,向来自有道理。”

　　“那师父你呢？”既然他今日自己将解冤阁的事情和盘托出,重鸳也就不再遮遮掩掩的试探,直接询问,“师父设解冤阁又是什么道理？更改他人的来世,于师父来说,有什么好处么？”

　　“没有,”萧黎答的坦荡,“许多冤魂因心中执念难了,怨恨难平难以正常入轮回,是以只能在这世上飘荡,做孤魂野鬼,待到执念愈深化作厉鬼,抓捕起来便十分困难。”

　　“困难与否,是幽冥司的事,是叶殊的事,与师父有何相关？”

　　“自是无关,”萧黎淡然道,“可与一个人有关,她向来最是怕麻烦,而我最不愿见到她有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