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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大梦已逝欲出世 ...

  •   计玲珑在红月找她茬时一向大度,看起来也不是很在意冼红月这副要找她吵架的样子,径自进了屋来。冼红尘一看她那身与上辈子这天无异的打扮,简直不忍直视。她的目光移了移,落到计玲珑身旁的虚空上。

      计玲珑其实本身是个美人,瓜子脸,狐狸眼,眼风婉转间便总是流露出些许的精光。虽然总体模样气质都比不得冼红尘,只看长相也是颇为出众的了,要不然冼良才也不会娶她。偏偏她的品味实在有些不好形容,基本不会搭颜色不说,凡出门还喜欢把自己拾掇得金灿灿的显摆。
      她今日不但穿了一身通体发亮的橙色绸袄,头上还别了一支璀璨的金步摇,戴了金耳环,套了他们老冼家给长孙长媳的传家红宝石金手镯,只往那一站,就跟个人形橘子灯一样一样的……瞎眼。

      上辈子这时候冼红尘还比较喜欢这个大嫂,看她打扮得这么奇怪,还特地提醒她把腰上的系带换了宽版黑系带压色,计玲珑没有这种暗色的饰件,冼红尘还拿了自己的一根绸系带借她。又拿了自己那支簪头镶小朵盛开红牡丹、一色乌木小黑珠流苏、尾摇两朵小红花苞的乌木簪给她。
      那支簪子还是她及笄前自己画样子特别定做的,素日就是最爱,大抵计玲珑并不喜欢,看一圈花灯回来,就已经换上了一支新买的银簪,把她那支簪子不知道遗失到哪儿去了。
      她若不喜欢,直说就是,当时何必要戴上。
      现在冼红尘也不想再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了。

      计玲珑笑得十分和气地进来,一面关心了几句冼红尘的身体健康,一面目光落到冼红尘的绣篮上,捡起绣绷上的绣帕便夸:“二妹的绣工是越来越精湛了,这个月底交工的时候我一定让绣铺把价格提回来!我看你这气色挺好了呀,还是跟我们一起去看花灯吧,一年也就这一次机会!错过了多可惜。”边说边拍绣绷上的帕子。

      冼红尘对这个堂嫂的印象从前是很好的,后来就有些复杂了。

      秦好川想把她送给道台之孙齐光序,那人是出了名的凌-虐成性,听说后院里隔个两三个月总要死个人的。那时冼红尘其实还不想死,也怕痛,她回来求助,给关在门外整整一天。冼良才大抵是怕秦好川又要东山再起了,怕得罪人,不肯救她。就连自个亲奶奶也不管她,最后是计玲珑让她进的门。

      不过冼红尘也不知道她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才会劝服了冼良才收留自己。

      冼红尘知道自己门口的柴火就是在她的暗示下堆出来的。自己晾的衣服若是晾过夜,第二天起来总有几件是掉地上的,这些事都是在计玲珑的暗示下发生的,冼红尘心里还是猜得到。
      首先冼良才让她回来了,肯定不会做这种事。奶奶虽然再一次和冼良才站到了一块,但也不可能用这种方式欺负自己亲孙女。侄子侄女都还小,也不可能。下人帮仆呢,这个手是她们动的,但冼红尘再落魄也是正经姑奶奶,没有主家主人的暗示,她们不敢这么明目张胆欺负自己的。
      所以只有计玲珑会那么做了。

      在秦家待了六年,这种两面三刀的小把戏已经很难遮蔽冼红尘的双眼了。
      如果一个人真心对你好,又怎么会背地里做这种事?

      她便笑着回计玲珑:“嫂子,我今天真的难受,出门也是拖累你们。你们自己去好好玩吧。”

      冼红月刺猬一样地,偏头就不冷不热地指桑骂槐:“也不知道有些人假惺惺是安的什么心,没看到二姐脸都是白的吗?”

      “好了好了,这点小事还争来吵去的。”冼良才站在院子里边,一边给计玲珑解围,一边也看两眼冼红尘,“红尘你看起来没什么问题啊,还是一起去看花灯吧。你一个人留在家里,不害怕啊?”
      “我真的不去。”

      冼良才看劝不动她,微微皱了下眉,就冲冲冼红月招招手,“走了。”

      冼红月这才往屋外走去,依然是不理会计玲珑。计玲珑却在这时又扬声说:“阿才,我们走了二妹吃什么呢?二妹午饭都还没吃,你们等等,我给二妹先下碗面。”

      冼良才露出一丝不耐烦的神色,但没有说什么,冼红月盯着计玲珑去换了衣裳进了厨房,撇撇嘴,进来跟冼红尘说:“二姐你看我今天这身好不好?要不要改点什么?”说着在冼红尘面前自恋欢欣地转了一圈,她穿了藕荷的上衣,烟白的褶裙,一转起来,就好像一捧清丽淡雅的浅紫罗兰。冼红尘没有意见的。

      二人说了一会儿话,计玲珑就做好了阳春面,亲自端过来叫冼红尘吃。看到她们两个在讨论搭配,也接话说:“二妹觉得我今天那身怎么样,要不要改点什么?你最会打扮了,可要多教教我。”

      冼红尘接过阳春面,看着它棕得发亮的汤底儿,码得整齐的青菜儿,以及卧得澄黄的太阳蛋,微微一笑:“谢谢大嫂。不过衣裳嘛,总归是自己穿,只要你喜欢,就是好的。”

      “话可不能这么说,我自己喜欢,也得别人喜欢吧。我主要是觉得吧,我这手上也是金子,耳朵上也是金子,脑袋上还是,会不会太亮了一点,你说我是不是换根暗一点的木簪子比较低调啊?”

      冼红尘意外地看了看她:“大嫂你好像没有木簪子。”
      “你不是很多嘛,你看看有没有合适换的?”见冼红尘面露迟疑,计玲珑又道,“反正你也不出门,你那根乌木簪借我戴一晚怎么样?”
      冼红尘又看了她一眼,把阳春面放到了桌子上,微笑回她:“好啊。”她去妆奁里拿了那根乌木簪递给计玲珑。
      这根簪子因为带了点缀的正红,便跟她手腕上的红宝石金镯交映成趣、奢华得古雅大方了。
      不过冼红尘没有提醒她换系带。

      诸人收拾停当,念完经的奶奶王金桂也出来了,站在院中遥遥关心了冼红尘两句,便随冼良才去关门了。冼良才把冼红尘叫到大门边来,跟她说:“你一个人在家不安全,为免有歹人闯进来,大哥就把外面也给你上锁了。”

      冼红尘估计他也觉得自己是跟方远约了。落了锁,她就出不去,方远也进不来,至多只能隔着门说说话了。她当然不会反对,便点了点头。

      冼良才眉开眼笑地把大门一关,锁上了。

      扣哒两声。冼红尘在门里听到,忽然模糊地感觉到,这个家就像一个牢笼,生生把她困在了里面。

      人都走后,冼红尘脸上的微笑便收了起来,索然地在门里边站了片刻。想着她应该能避过秦好川了,如无意外,将会嫁给方远。但冼红尘现在也并不想嫁给方远了。

      她对方远执着了那么多年,给秦好川做妾的日日夜夜里,给主母寻着由头惩戒的年年岁岁里,也总是想着他。想着他,她才觉得自己的生命也曾是鲜亮过,活泼过,甜蜜过,有盼头过,才觉得别人对她的伤害是伤害不了她的……但这执着,这念想,仿佛都随着那个纳字,那一死,消散殆尽了。

      但不嫁方远,也不过是嫁给一个不知道是谁的人。方远与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尚且如此,其他一个毫无感情基础的人,又怎么会把她当回事?

      冼红尘萧索地回屋去,拿起铜镜照了照自己。面上是一张标志鹅蛋脸,眉心一点沁红朱砂痣,眉眼间是孤孤疏疏自带的一点颦颦愁,恍恍透出些空山高月清心光来。也有五六分出尘脱俗,也有一二分端庄中的妖娆。

      冼红尘曾不止一次地听秦好川在床笫之间说,她这个样子,没有哪个男人是不喜欢的。要不是她生得了这个样子,委实便是无趣了,二十两也是不值得的。

      现在想来,方远大抵也不过是要她这副皮相。

      冼红尘倒宁愿方远不曾来纳她做妾的,那样她大约还有个盼头,还能活下去。她已经给原来那个主母的避子汤喝得坏了身子,一辈子都不可能有孩子了,冼红尘也无法想象,若是自己去给方远做妾,将在主母的手底下过怎样一种耗尽余生都无子的磋磨日子。
      也许过着过着,方远也觉得她很无趣了,也许等她老了,方远也就去喜欢其他新鲜的小妾了。
      这样的日子,过着又有什么意思。倒不如一了百了,落个青苍苍天地间的清静。

      ……其实从知道方远娶妻那一刻起,冼红尘约略就已经知道,方远已经放下自己了,只是她不肯放下,也不能放下,不敢放下而已。
      她固执地抱着一个美好的梦去给别人做注定无子无后可以随意转送、甚至老来无依的小妾,也许余生都将是灰暗的,但那梦总还是在的。梦里她总是快乐的,开心的,鲜活的。

      方远那么无情呀。
      连这个本就缥缈极了的梦,也要给她击碎了。

      冼红尘寥寥地扣下了铜镜,起身默默去吃完了阳春面,放了碗回来,就掀开被子摸出那个香囊看。

      这个香囊还是她六年多前的手艺,她用红灯笼的意象给方远绣了一个高中的中字,“中”得圆憨福相,瞧着喜人,意蕴也佳。后来方远果然中了。

      冼红尘在秦家待了六年,别的不如何,天天看红赏绿争奇斗艳的,眼光着实比在家中又提升了不少。主母喜欢天天阴阴地磋磨她们,但不会克扣她们的月例,大抵是怕别人说她不贤惠。

      冼红尘就拿着月例银买各式各样的料子,天天得了空就画花样做香囊。她做了一个又一个香囊,塞满了柜子,没有一个送出去的。
      有一天绣着绣着香囊听小丫鬟闲聊说方远在京中成亲了,冼红尘也记不清那时究竟是怎样的心情,大抵也就是捏着针线愣了一阵子,侧边的鬓发被太阳晒得热烘烘的也不自知,回过神又低头继续绣她的香囊了。

      一年半柜子香囊,六年做了三柜子,都在秦家被抄家那天一并给抄走了。只有方远的那支银花簪是她头天半夜里就悄悄埋起来的,勉强留了下来。

      而今想来,这些身外物总是剩不下什么的,只有这绣花的手艺又得到了升华。

      冼红尘将这香囊仔细看了看,因为快要完工,大面积修改自然是不可能的,不过绣工精艺与否的诀窍就在于对落针角度的布局和把握。剩下还有一些画面的晕色要处理,她拿起针比了比,重新挑了一种泛光的晕红色,针飞线走地用自己那六年里琢磨出的一种乱针法绣了起来。

      这个香囊冼红尘不打算送方远了,准备拿去卖掉。接下来的日子也要多绣香囊,好凑一笔绞发做姑子的本钱出来。庵堂也不是慈善收容所,想做尼姑也是要缴纳一笔入庵费的。

      冼红尘平日里做的绣件虽然一直有拿去卖,但所得都供给冼良才交束脩和家里生活之用了,若是绣完突然不给计玲珑交工了,她也不好交待。
      可是冼红尘也不知道她这样供冼良才读书到底有什么用?冼红尘从十一岁开始做针线贴补堂兄进学之用,一年一年下来,不知补进这个窟窿里多少辛苦,他毫无天分考不上不说,到头来还是要为一个秀才功名就把自己与人做了妾。

      天色渐渐暗了。冼红尘擦了擦眼角,把搁了绣篮的板凳搬到屋门口,借着傍晚的余晖把快绣完的香囊拿起来继续绣。她这屋子临西晒,冼红尘久不经西晒了,竟也忘了这一茬。所幸这个时节在门口做针线倒是暖洋洋的。
      华灯初上的当口,冼红尘剪掉最后一根缝线,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了声响,接着,便是混着敲门声的声音:“红尘?你在家中是不是?”

      冼红尘凝神听去,竟是方远的声音。她下意识攥紧了香囊,整个身子都僵了僵。

      方远拿起那把铜锁皱眉看了看,等了等,里面没动静,又扬声问了一句:“红尘你很不舒服吗?要不要看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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