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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难辨幻境还真实 ...

  •   方远和冼良才商定好了纳妾的小吉日,就定在数日之后,他一身轻松起身告辞,尚未走出偏厅几步,就看到一名肥壮仆妇脸色惨白、疾步奔来,“老爷,不好了!二姑奶奶她、她……”
      “有话好好说,她什么她?你这么慌张作什么?”冼良才觉得她有点没规矩得丢人,考虑着回头把她辞了。
      仆妇几乎要哭了:“她自杀了啊!”

      方远呆了一呆,立刻问:“不可能!她住哪?”说着一把拉住那仆妇,也不管冼家这些年发达了,院子也分内外院了,径直就往里冲。
      那仆妇被他拉得一个趔趄,只好一边跌跌撞撞地跟上一边焦急地喊,“方大人您慢些走!不在后院,在后罩房那边的——”

      方远脚步顿了一顿,不可置信地偏头去看冼良才。冼良才颇有些尴尬,解释道:“我家中两个孩子一人一院,还有奶奶也总得单住吧,这后院住不下了啊。那只好……”
      他话未说完,方远已经又拉着仆妇往后罩房方向去。

      不用仆妇指点,他就找到了冼红尘的屋子。这里已经围了不少人,方远拨开人群就要往里走,却给门口的柴火绊了一绊,差点跌倒。“哎哟方大人您小心点!这屋里煞气重,要触霉头的,您这金尊玉贵的,还是别进去了吧?”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方远也没有回头看,爬起来就往里冲。
      冲到门口他就停住了。

      冼红尘就那样软软倒在倒掉的绣架旁,各色丝线和绢帛都散了一地,冷冷地泛着彩光。冼红尘面白如纸,眉心的那点朱砂痣偏生红得妖冶鲜艳,一头乌亮的黑发散垫在她惨白的脸下,看起来好看安静得有些诡异吓人。
      她的眼也没有合上,直直地盯着头顶上方。一只手紧紧攥在胸前,上头突了一支方远熟悉又陌生的陈旧染血银花簪簪头,把褚褐色的布衣染成了更艳更腥的暗红色。

      老人都说自杀死的人阳寿实际未尽,阎罗王都不会收,而且死时怨气最重,他们不但无法解脱,还会化作这世间最凶恶最孤单的厉鬼找人寻仇。所以他们的尸首不能入祖坟,尸身要火化烧掉,找群道长和尚做法事镇一镇,扔到乱葬岗里,死者亲人才能睡得安稳,活得宁静。

      方远也是听过这个说法的,他还是一步一步地走近了。
      他蹲到了冼红尘身旁,鲜血染到了他衣袖上,他也不管,银花簪上的鲜血淌到了他手上,他也不管。

      这支簪子他记得的,是当年自己送给她的信物。
      她是故意的。

      冼良才也到了,他站在门外,只远远看了一眼确认冼红尘真死了就不敢看了,他一眼看到绣架上的底图都剪碎了,顿时更加心痛,却又委实不敢迈进门口一步,今年又是三年一次的举人考试了,真触了霉头如何是好?便只站在门外劝方远:“阿远,都这样了……还是让人先把红尘搬出来吧?”

      方远也不理他,摸着那支银花簪,半晌才盯着冼红尘大睁的眼,那双眼现在就好像在直勾勾看着他,黑洞洞的。方远跟冼良才说:“红尘我还是要纳的。”

      冼良才呆了一呆,立刻回他:“行行,没问题!”方远仍旧蹲着不动,月白隐玄青暗云纹的衣摆上也渐渐被小股鲜血侵染,就像是一只本该赏心悦目的青花瓷,无端端裂出了一条红釉血痕。

      方远不想那支簪子一直钉在冼红尘心口上,伸手想要拔下来,他一个大男人,居然拔不动。
      方远只好盯着冼红尘那双黑洞洞的眼,柔声跟她说:“插在心口上多不好看,我帮你把头发挽起来。”
      冼红尘的手劲突然一松,方远一下子就拔起了簪子。

      *

      冼红尘以为自己终于解脱,要去传说中冷飕飕全是鬼的地府重新排队投胎了,睁开眼,依旧是大亮的天光,傍晚的一缕斜阳红彤彤地照在她半边脸上,照得脸都烫了。
      ……没死成?
      有那么一瞬间,冼红尘的内心是绝望的。
      痛都痛过了,居然没死成?

      然而下一刻,她就看到了青砖墙上挂着的半截反白断刀。
      冼红尘一下子坐起来。环顾四周,看到同样久违的绣篮,以为自己眼花,擦了擦眼,绣篮还在。绣笼里有一个马上就要完成的香囊。香囊小心地盖在一块未完成的绣帕下,只露出一只憨憨的胖角来。

      冼红尘一把掀开身上盖的被子,冲去拿起来看,这个香囊她是很熟的,从针脚到花样,都是她六年前准备送给方远的那个。
      做完后也送出去了。

      ……这是怎么回事?
      她怎么回到了自己从前的闺房里,那个已经送出去好几年的香囊甚至还没做好?

      冼红尘把香囊塞到被子底下,穿了衣裳一脸懵地起床。能感觉到身上有些无力,仿佛是病了一场。

      冼红尘心生疑惑,莫不是她死后没下得了地府,反而陷入了什么死后的滞虚幻境不成?她不胜羸弱地汲着软鞋坐到梳妆台前,看到铜镜里的自己,竟然也是六年前的少女模样。
      从前听说滞留人间之鬼,是可以随意变幻自己的年龄外貌的,莫非她也是如此?但若是鬼,为何她又能在这阳光底下出现?

      莫非她真的没死,而是天上哪路神佛听到了她死前的起誓,给她个机会回到了过去?
      但这种事太玄妙了,冼红尘觉得自己有点儿异想天开。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拿过绣篮里的剪子对准自己,又想戳死自己,也许她再死一次,就能离开这个奇怪的场景了。剪尖都抵着心口,能感觉到痛了,冼红尘却又犹豫了。能感觉到痛,就说明很可能不是什么幻境……许久,还是没戳得下去。
      自插心脏实在是太痛了,用这种方式自杀的人生加鬼生体验有一次也就够了……
      冼红尘很没有志气地放下了剪子,决定还是再探索一下这里怎么回事。

      正这时虚掩的门咔嗒一声打开了,少女模样的冼红月探进半个脑袋来,面上颇有二分嫌弃地问:“二姐,你好些了吧?晚上还是能一起去看花灯的吧?”

      冼红尘看着她逼真的模样又愣了愣。花灯、快要绣好送给方远的香囊……这不都是六年前的事吗?

      怎么会这么真实……仿佛她的人生真的重回往昔,可以重来。
      只是比起回到过去,冼红尘倒宁愿是去喝了那一碗孟婆汤,重新投胎也好,就做个潇洒鬼修也罢,总好过还困顿这人世间……
      这尘世难道还有什么好留恋的吗?
      没有了。

      “二姐?你发什么呆?能去的吧?”红月又撅着嘴进来问了一遍。
      冼红尘回过神来,仔细瞅瞅红月的模样和神色。她是颇为可爱的小圆脸,梳着同样可爱的分肖辫,本应人见人爱的,偏偏她这两年不知怎的叛逆了起来,说话总是喜欢刺人,都快将自己家里人都得罪了个遍。也就冼红尘这棉团一样的性子还能跟她说得进话了。
      红月其实只比她小两个月,看到她也一丝不错地回归少女模样,冼红尘才恍恍然觉得自己可能真的也回到过去了。
      因为这一天委实特殊。
      是她被秦好川看上的那一天。

      那一天正好是元宵花灯会,她随奶奶兄嫂上街看花灯,遇到了知州之子秦好川。
      从那一刻起,她原本应当平凡平顺的人生就仿佛脱线了的风筝一般,一路直跌而下,滑向暗不见底的深渊。

      难道天上的神佛让她回到这一刻,就是要她避免这一段噩运的么?抑或这是自己自杀的代价,想要解脱,却连死了也跳不出这个困障?

      不管怎样,冼红尘并不想走上辈子的老路。她作出头疼的样子按了按额头:“我还是很不舒服,今晚应该是去不成花灯会了。红月你也别去了吧?”冼红尘也不想红月不幸叫秦好川看上,红月前世嫁给了堂嫂计玲珑的弟弟,至少她死前计兴志还好好的,也考上秀才了。不像秦家,都夺职抄家了。

      可惜冼红月并不买账,奇怪地看看她:“你不是肚子疼吗?捂额头干嘛?”

      这、这就尴尬了……

      冼红尘按在额头的手收回来也不是,继续按也不是,她记忆中自己那天分明好好的,好似并没生病……强行忽视掉扑面而来的尴尬感,冼红尘假作镇定地解释:“睡了一觉头也疼起来了……”

      “你不会又踢被子受凉了吧?”冼红月说着,就走过来掀了掀冼红尘的被子,冼红尘想拦已经来不及了,她那个没绣完的香囊就这样毫无预兆暴露在了冼红月的眼皮子底下。
      ……更尴尬了。
      冼红尘默默放下了按着额头的手。

      冼红月回头看着她撇撇嘴:“明明是要留下来会情郎,还遮遮掩掩的装病。”
      冼红尘:“……”并不是会情郎啊,情郎他今晚应该在城隍庙等着,她已经不打算去了。

      不过冼红尘也并没有多解释什么,红月一张嘴伶牙俐齿还有点得理不饶人,她容易越描越黑,只说:“我真的不舒服,我一个人害怕,今晚你留下来陪我吧?”

      冼红月根本不信的:“我才不呢,留下来看你和方远卿卿我我的,多别扭。”

      冼红尘眼瞅着劝不了她,只好说:“那你戴着幕篱出去吧,今晚人多,冲撞了多不好?”

      冼红月就有点不满了,没好气也没羞臊地就倒起了豆子:“平时都不戴的,今晚可是一年一度的相看大日子,我为什么要戴那金贵东西?跟大哥走散了怎么办?”

      冼红尘想想也是,幕篱戴起来就看不大清了,大晚上的,也容易走丢。她想不到更好的不着痕迹的法子让红月避开秦好川,只好劝她:“那你能不能走井坊路帮我带一碗元记煮干丝?”她记得前世是回来的时候在榕边路跟秦好川打上照面的,井坊路在隔了五条街的街面上,红月他们从那边回来应该就撞不上秦好川了吧。

      冼红月翻了个白眼,“行了我知道了。”冼红尘松了一口气,知道她这是答应了。就算堂兄冼良才他们不过去买,红月也会要求去给她买的。又听红月语气臭臭地跟她说,“虽然你和方远是快定亲了,终究还没成亲,你不要给他占了你便宜。”

      冼红尘目的已经达成,也不跟她辩解,只微微抿了唇,乖顺地点了点头,一双秋月般清光粼粼的眼眸望向冼红月:“我知道了。”

      二人正说着话,堂嫂计玲珑忽然从院中过来了,扬声问:“什么便宜?”

      冼红月和冼良才是正经一个爹娘的亲兄妹,却一向跟自己的大嫂不对付。果然计玲珑一说话,冼红月便往边上白了一眼,就转头去语气不善地回她:“没什么便宜,我和二姐说个玩笑你也要探听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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