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身》九千税

4、背后的影子（四）

　　祎及听完这话，没有立即动作，他隐了身，兰显青看不见他。祎及的目光在兰显青身上转了一圈，发出奇怪的声音，“这是甚么东西？”

　　兰篁用眼神询问，“怎么？”

　　祎及努努嘴，“鬼是没有影子的，他身子里的东西却有，看身形，生前应该是个人，不过没有他高挑。”

　　不是鬼？那是什么？这还是上神冥枯第一次认错东西。

　　兰篁和兰显青打完招呼，两人在石桌边坐着，兰篁把准备的点心酒食推到他那边，“兄长请用。”

　　兰显青露出笑意，扯了两句废话后，他问，“篁儿想听什么事？”

　　兰篁说，“我都不记得了，兄长从头开始讲吧。”

　　“从头啊……”兰显青捏着杯子陷入沉思。
　　这个过程里，祎及就没安静过。

　　“这个玩意躲在他的命脉之中，强行扯出来，可能会伤了这人。虽说事后可以用仙法给他疗伤，却乱了他的命数，司命那里，要不要去讲一讲？万一不讲，他趁你现在这个样子公报私仇，给你这身子乱写故事怎么办？”

　　“我看这玩意并不是想伤他的模样，或许有什么缘由，你要不要查一查？哦我忘了，你如今这模样是查不起来的，需要我帮你么？提前说好可不是无偿的，等你回去后，我要你那个……”

　　“你让他讲故事，他还真就讲故事，他待你很温和呀！这宅子虽然不干净，还有些故事，这家人却是心善。只可惜福报抵不过戾气，若是住在别处，女主人不会死那么早，家中子嗣也不会这样少……”

　　同时有两个人在耳边聒噪，兰篁忍无可忍，猛地一拍桌子，“闭嘴！”

　　兰显青吓得手里的杯子都掉了，愕然地看着她，“篁儿，怎，怎么了？”

　　兰篁瞪了祎及一眼，回头，“不是说兄长。”

　　兰显青还是懵的，“那，那你……”

　　兰篁露出一个笑容，“是蛐蛐，院子里的蛐蛐太吵了。”

　　本该爆发大笑声好好嘲笑冥枯一番的祎及愣是因为兰篁这个笑，把嘲笑憋了回去。

　　这是谁？这是上古存留至今为数不多的创世神之一，辈分位分之高诸界无神出其右，连天帝见了她也要用尊称的战神冥枯，她的冷脸寡语以及刀子嘴在仙妖魔各界是出了名的。可是现在，她却在笑……

　　即便祎及此刻想表达的不止是震惊，还有她这一笑带来的惊艳，也忍不住退后了一步，再不敢说不正经的话，手在身后划了一道，整个侯府顿时万籁俱寂，半点嘈杂声都没有了。

　　兰显青见兰篁表情不似作伪，捡起杯子，“那就好。我方才说到何处了？”

　　“兄长带篁儿背着娘亲去捉鸟，爬到树上，我在下面望风，结果兄长从树上摔了下来。”说着说着，又露出淡淡笑容。

　　兰显青也笑，“对，那次被娘亲训了一顿好的，你还说是你硬让我带你去的，本来是要替我求情，结果我被揍得更狠。”

　　祎及认真对兰篁说，“你现在无法术傍身，让我动手确是不妥。你想个法子，让你那个嫂嫂请个法师来，借由他之手，驱一驱这邪祟。”

　　兰篁看他的眼睛里根根分明地写着蔑视：你居然信骗钱的破道士法师？！

　　祎及摸摸鼻子，有点尴尬地解释，“这不是纯鬼嘛，总不能让阎罗来解决，法师来了，我自有办法。”

　　兰篁明显不相信。

　　“好歹我也是个上神，你怎能如此看不起我，这还有凡人在呢，给我留点面子。”

　　兰篁的手指在桌上敲了两下，意思是她知道了同意了赶紧滚。

　　祎及叹着气跃上墙头，本来想打开扇子摇一摇，临时给止住了念头，心道冥枯这性子是改不了了，做了凡人还这样，以后只怕要吃亏。先去问一问司命，这漂亮小姑娘的命格到底如何，如果不好，刀架在他脖子上也得给改好了，然后晃晃悠悠踩着朵小云飘走。

　　小灶是拿来开的，后门是用来走的，冥枯又不是来渡情劫，没必要太惨。太惨了他舍不得。

　　兰篁和兰显青“叙旧”叙到月上中天，听了一堆没用的话。送走兰显青后她进屋梳洗歇息，等她躺下，准备闭上眼睛时，躲在墙角恨不得缩成尘埃那么小的艳鬼小声说，“兰篁小姐的哥哥是真的很疼小姐，上神您不要对小姐哥哥这样冷漠……”

　　说完了，她又害怕了，缩得更小，还浑身发抖。

　　兰篁转了个身，看着她迤逦一地的红衣，问，“你是怎么死的？”

　　艳鬼小心翼翼地从指缝里偷看一眼，又迅速缩回去，声音细细，“吞金。”

　　“为什么走不出这个院子？”

　　艳鬼摇头，“我也不知道。”

　　“你可问过别的走不出这宅子的鬼？”

　　艳鬼点头，咬着手指，“断头大哥说是因为一个诅咒，好多年前的事情了，没有人记得。不然堂堂侯爷也不会选这样的地方建宅。”

　　兰篁道，“这宅子风水并无不妥。”

　　“这个我知道的。”艳鬼再点头，她有点难过，“可能是因为有我们在吧。鬼只有阴气没有福气，想护一护这户好心人，却总帮倒忙，夫人走了，小姐也走了，还来了只我们打不过的鬼。若不是上神您来，只怕公子也活不久。以前听来串门的老婆婆鬼说起，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可善恶不对等，报来报去，哪里能够平均。像小姐这样的好人家，就是不平均的那部分吧……”

　　兰篁听了，没有说话。过了许久，她慢慢翻了个身，“乏了，睡吧。”

　　“哦……”艳鬼小心蜷成一团，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以免吵到她。

　　鬼是不用睡觉的，艳鬼听着窗外虫鸟的声音，无声唱歌，等着天亮。她以为已经睡着了的兰篁突然开口，吓了她一大跳。

　　“你想不想投胎重新做人？”

　　“想啊！”艳鬼很期待很高兴，不过又添了一句，“但是现在不想。”

　　“为何？”

　　“上神陨落凡间，目前毫无法术，万一有歹人对您不敬，虽然我很弱，但也是可以挡一挡的！”她鼓着腮帮，艳丽到不真实的脸显出两分可爱来，“最主要的，是我是古往今来第一个能和上神您在同一个房间睡觉的鬼啦，虽然出不去不能让更多鬼知道，还是很值得骄傲的！”

　　兰篁淡淡应了一声，“哦。”反常的没有生气。

　　她想，艳鬼死时年纪肯定很小。如此天真，单纯，善良，胆子大到口出狂言的小丫头，却死的这样惨烈。

　　就像艳鬼说的，这个世界的善与恶并不平均，不是所有善人都有善终，她自己或许就是其中一个。

---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