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身》九千税

3、背后的影子（三）

　　兰显青将将摘下官服的帽子，一转身差点撞上不知何时站在身后的人，他吓了一跳，吁了口气，拍着胸口，“篁儿最近怎的总跟着我？”

　　“我等了……哥哥一整天。”

　　兰篁年岁不足，生的娇小，兰显青身量颀长，她要看他就得抬起头，这让从来都视线向下与人说话的她很不习惯。兰显青则考虑她的脖子仰久了会酸，示意她坐下，自己不慌换衣裳，也坐了，“今日该我当值，不能不去，让篁儿久等，委实抱歉。篁儿有什么事，说吧，我这会儿有空的。”

　　兰篁定定看了他好一会儿，没头没尾一句，“你真的看不见吗？”

　　兰显青愣了愣，“篁儿，看不见什么？”他环顾自己四周，很是茫然，“我该看见什么吗？”

　　兰篁拧拧眉心，和无用凡人说话就是麻烦。

　　“兄长最近可有不适？”

　　“原来篁儿是关心我身体。”兰显青笑起来，“我很好，毕竟也练了两三年武功，倒是你这小胳膊细腿儿，近日来头可还晕？”戚氏寻了好药，额头上那么大的伤口愣是没留疤，看着还长了些肉，水灵灵的一个小姑娘，最是惹人心疼，难怪母亲去时怎么都放心不下她。

　　兰显青看她没有回答，反陷入思考，本来好好的知书识礼的女孩儿，慢慢变成靠坐在椅子里，两只手都搭在扶手上，右手指尖还在扶手上敲击，俨然是上位尊者的姿态。

　　他看的心惊更害怕，犹豫着叫她，“篁儿，你在想什么？”

　　兰篁思路被打断，目光一转，横了他一眼。

　　兰显青差点从椅子上掉下去。

　　他几乎能听到兰篁没说出口的那句话：“放肆！”

　　这人究竟是不是他妹妹？兰篁那样一个憨傻天真娇弱可欺的小女孩儿，怎么可能有这样可怕的眼神？

　　他失了神，半天不应答，兰篁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兄长？”瞪着他的黑瞳十分灵动漂亮，清澈见底，这样干净的人，自己怎么会怀疑她不是自己的妹妹？

　　兰显青甩了甩脑袋，把乱七八糟的猜测念头都赶出去，“篁儿刚才说什么？”

　　“今晚有圆月，兄长愿意同我一起赏月么？”

　　“赏月？”兰显青真不知兰篁这是在闹哪出，“你若想让人陪你，叫上你嫂嫂不是更好么？”

　　“我只想兄长。”兰篁想了想，若是强求，兰显青定要想歪，难免麻烦，凡人的同情牌都是怎么打的来着……

　　“自我醒来，想不起许多事，连儿时有娘亲有兄长的珍贵记忆也丢了，每日惶惶不安，夜里也无法安寝。兄长若是得空，与我讲讲儿时的事情，让我知道过去，定一定心也好。嫂嫂毕竟对我的事不是件件知晓，又如何比得上哥哥亲近。”

　　冥枯第一次发现，她也是能一口气说这么长的句子的，做了回凡人，开启一向新技能，如此算来倒也不亏。至少以后和整日游手好闲十分惹她讨厌的祎及碰面，可以组织更多语句让他哑口无言，再不敢来烦她。

　　兰显青早已心软，连连答应，“是我考虑不周，篁儿莫要难过，我夜里必来。”

　　兰篁怀疑正因为这男人的心软和容易相信别人，才被鬼魂上了身。那鬼藏的极深，缩在他体内，汲取他的生命，以求能更久地滞留人间。再这样下去，兰显青活不久不说，鬼魂也会因为执念变成恶鬼。

　　这些年来，阎罗越来越倦怠，手底下的小喽啰干活积极性不高，大批鬼魂滞留人间。看来回去了，要将这些问题整合整合，同天帝说一说。

　　她等在花园里，小雅怕她久坐不舒服，给凳子上垫了好几个软垫。西西则担心夜风太冷，给她裹了件暖黄色的披风。兰篁很嫌弃，不穿，反抗无效，最后无奈裹着衣裳坐着。

　　神落平阳被凡人丫鬟欺。

　　夜色渐浓，兰显青还没来，竹叶被风吹得沙拉沙拉地响。

　　艳鬼从窗户里爬出来，缩在角落小心翼翼地问，“神尊，要给您唱支歌吗？”

　　脑袋抱在手里的断头鬼说，“神尊，她唱歌好听，您就让她唱一个吧。”

　　兰篁没说话，就是不反对。

　　断头鬼一激动，手舞足蹈，脑袋从胳膊里掉下来，咕噜噜滚到兰篁脚下，兰篁这次连踢都懒得踢了。

　　墙角蹲了一排鬼，都是困在这院子这宅子里无法出去的。此刻他们认真听那艳鬼唱歌，倒没有平日吵闹。兰篁觉得，或许自己的出现反而扰乱了他们的生活习性。

　　如果鬼也有生活的话。

　　死前被人折磨，大半边身子都腐烂，眼珠子挂在眼眶外面的腐尸鬼和她解释过，无常勾新魂勾的勤快，像他们这种都不记得是多少年前死的老鬼，无常是没空管的。

　　兰篁猜，这府邸或许曾住过什么了不得的人物或煞神，让无常不敢来，导致惨死在这里的鬼都错过了轮回的机会。

　　阎罗渎职，是该好好教训教训了。

　　突然起了一阵风，正唱到动情处的艳鬼尖叫一声，穿墙躲回屋子里，其他鬼魂也一瞬间跑的没了影。

　　兰篁抬头，看到坐在墙上的男人，准确地讲，是男神仙。她看了看坐在屋子里做针线的丫鬟，那男人便弹了弹手指，将两人定住了。

　　“有趣，堂堂冥枯上神，也有和低微鬼魂促膝长谈的时候，堪称奇观，实在少见。”祎及手中的折扇唰一声打开，风雅地摇了摇，结果小院中风声大起，飞沙走石，鬼魂哀鸣。

　　祎及尴尬地收起扇子，“对不住，不是故意的，忘了这儿不是天宫。”

　　冥枯冷冰冰的，“何事？”

　　“你从诛仙台掉下来，我听到消息时已几个时辰过去，特地过来看看。怎么，这几个月在凡间，诸事皆安？”

　　“你不在，我很好。”

　　祎及已经习惯她和自己说话的方式，上下打量她，“这身子虽不比你真身，这样穿倒也看的过眼，你还真挺会挑人投胎。”

　　“嗯，比起你历劫时投进畜生道，的确强了不少。”

　　祎及眉毛倒竖，“为何总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冥枯想起件事，“帮我个忙。”

　　祎及眄她，“甚么？”

　　冥枯指着已经远远走过来的兰显青，“帮我把他身体里的东西抽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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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明儿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