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影鏖烽》天涯玉游人

50、第二十九章：春复昙花一现间（上）

　　明亮月色是绝望反射的悲凉，曾几何时，自己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单凭一己之力，就将天下划分缩减到，只剩天权与瑶光二国，那时的自己，意气风发，从灭国流亡一无所有，到东山再起自立为王，走过许多卑微，受过诸多嘲讽，但也收获了一点，那就是执明的一颗赤子之心，也许这就是缘，亦债亦孽的无份之缘；
　　慕容黎抱着执明逐渐冰凉的身体，无助而又绝望；
　　“你……想救他么？”寂静空谷里，悠然传来这么一句素语相问；
　　“谁？”慕容黎瞬间戒备，毕竟此处非是常人所能入的；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远处的轻盈步履，踩着溪水流动做曲的节拍，缓缓踏来：“若你答应本王一个条件，本王就救他如何？”；
　　“你到底是谁？”慕容黎抱着执明不敢有半分松懈；
　　“你不用这么仇视本王，若是本王想让你们死，只怕你们连仲堃仪的面都见不到。”来者素衣白裳下，莹白足靴以及衣摆上都沾上了些泥水，他仗着长身玉立，孤傲不羁，也没过多去看慕容黎，音色温润如玉：“以你之命，换他苟活，你、换是不换？”；
　　慕容黎松开抱着执明的手，把执明平稳放下后，才扶着腰努力站立起来，他一瘸一拐的走到那人面前，肯定又疑惑答道：“若他能活，我便是一死又有何妨？但，我凭什么信你？”
　　“穷山恶水之绝境，你没有选择的余地。”；
　　巳芜蘅抚唇轻笑的神色，在月映下带着三分邪魅，这让慕容黎还是有些疑虑：“若你救不活他，又当如何？”；
　　“我要你心甘情愿的献命，自然会全力以赴救下他的命，此药，虽不能活死人肉白骨，但要救命悬一线入了假死状态的人，还是不在话下。”巳芜蘅自腰封里取出白玉瓷瓶拿在手中轻晃：“他是死是活，就在你一念之间。”；
　　“成交。”慕容细想后，最终点头应了对方要求；
　　“很好，那么待你产后，本王在玉衡恭候大驾。”巳芜蘅把药瓶扔给慕容黎后，还顺手扔给了慕容黎另一个药瓶和一把匕首：“执明的命固然重要，但你肚子里那一个，就不重要了么？”；
　　“多谢。”；
　　慕容黎颔首道一声多谢，巳芜蘅便拂衣转身，潇洒离去，他笑言道：“六壬传说，八剑天下，巳水为月，泽芜、琼觞。”；
　　“玉衡之主，巳、芜、蘅……”慕容黎稍微忆起了些许，才恍惚记得有过巳芜蘅这样一个名字：“原来你也是为了八剑天下，这一传说来的啊。”；
　　可不管对方为了什么，慕容黎此刻只想要执明活过来，他取出自己的那份药服下后，就立马踱步回到溪水边，把白玉瓷瓶里的药丸倒出来准备给执明服下；
　　可是执明如今毫无自主意识，药丸放进他口中后，却是怎么都滑不进咽喉里了，现在情况危机，慕容黎便想也没想，一手捏住执明下颚，迫使他再次张开嘴，俯身用自己的双唇贴上了执明的唇，而后伸出舌尖，顶着执明口中的那粒药丸，努力把它推进了执明咽喉里，才敢放开执明的双唇，他不知道那药何时才能奏效，所以只能先用尽全力把执明从水里拖到岸上来，再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半分力气了；
　　疲惫和疼痛感，都迫使得他再也睁不开眼来，他缓缓阖上了眼，挨着执明身边倒落下去。
　　巳芜蘅回到天玑时，太阳才刚刚钻出眉头，他施以轻功，轻手轻脚的平稳落在王宫后院，本欲悄无声息的回到房中，却不曾想，有人早已在他房内等候，见他回来，便质问道：“王上这一宿未归，是去了何处逍遥啊？”；
　　这声音，不是巽泽又是谁？巽泽借着门口穿透进来的微亮，把巳芜蘅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衣袖沾着露水，鞋子粘满泥巴，他自幼与巳芜蘅一起长大，对方什么习性，他还能不清楚么；
　　“王上你素来爱洁，怎的还把自己弄成这样了？”巽泽原本是想怪他一怪，可是看到巳芜蘅那白衣染尘的可怜样儿，就又不忍心了；
　　“下次别再一个人出门了，若是被人伤了怎么办？”巽泽一边让人去给巳芜蘅准备沐浴用水，一边去给巳芜蘅拿了套干净的衣裳来；
　　巳芜蘅半晌没有回话，但在巽泽那句话之后，他就忍不住反驳道：“巽哥哥这是在怀疑本王的身手么？”；
　　“我这不是怀疑你的能力，只是当真担心你。”巽泽把巳芜蘅半推着弄到了里间的浴池旁，内侍们也刚好送了热水来，巽泽亲自给巳芜蘅挽着发，嘴里还不停絮叨着：“昨日我已收到线人来报，说是那执明为了诛杀仲堃仪，不惜与仲堃仪一起跳落万丈深渊，与他同归于尽，所以说身手好又能怎样，若遇到亡命之徒，又能如何？”；
　　“巽哥哥，你……是不是喜欢本王？”；
　　巳芜蘅如此直白一问，让巽泽一时不知作何回答，挽发的手没控制好力度，簪子戳到了巳芜蘅的头皮，惹得巳芜蘅嘶然一声，也没去怪罪他，反而侧过身子，抬眼望着巽泽，再一次问道：“巽哥哥，你怎么不回答我？你……是不是喜欢我？”；
　　“我……”该如何答？若可以，巽泽也很想大声呐喊说，巳芜蘅，我喜欢你……但，他心里十分清楚，他与巳芜蘅之间，若相爱，就绝不会有一个好的结果；
　　巳芜蘅是一国之君，将来是要后宫佳丽三千开枝散叶的，而自己，终究只是一个臣子而已；
　　“巽哥哥，喜不喜欢我不过是一句话而已，就那么难回答么？”巳芜蘅别过眼去，眼里闪过一阵落寞，他不禁问：“为什么？为什么有的人可以为了彼此，愿意抛弃自己的原则，付出自己的生命？那就是爱对不对？那巽哥哥，若有朝一日，本王命悬一线，你会不会，也愿意用自己的命，来换取我活下来的希望？”；
　　“自然是愿意的，因为对于我来说，你的命，比什么都重要。”巽泽缓和了许久，才让自己神色如常，他重新把那些垂在巳芜蘅身后的发替他挽好，才伺候着巳芜蘅宽衣解带入了浴池：“王上，你可还记得，我们相识那年是怎样的情景？”；
　　“当然记得，那一年……”；
　　那一年，巽泽六岁，巳芜蘅才五岁，都还是好动的年纪，只是巽泽乃是将门之后，家教甚严，比起巳芜蘅的蛮横，自然要沉稳许多；
　　巳芜蘅还记得那年秋天，钧天大陆开始战乱，巽泽随父亲沙场点兵，巳芜蘅也被当时的玉衡郡主带来校场，两个大人讨论着天下大事，两个孩子就被搁置在一旁，由内侍守着；
　　巽泽素来听话，没事的时候就自己一个人安静坐着，兴致来时，就让人备了笔墨提笔练字，那少年老成的模样，让巳芜蘅看得有些碍眼，蹑手蹑脚的跑到巽泽书桌前，一把扯住宣纸用力往外一拉就让巽泽手中的朱笔落了空，浑浊的嫣墨在宣纸上涂鸦出一笔曲折，当时巽泽一抬头，又正好看见巳芜蘅毫无顾忌的在冲他做着鬼脸，他气得直咬牙，差点抬手就打，身旁的侍卫见势不妙，赶紧拦着他道：“少爷，他可是王子，您忍着些。”；
　　“你打呀，我可是王子，你要是敢打我，我就让父王打你。”巽泽被内侍拦下，巳芜蘅就越发放肆的戏弄着巽泽，还趁着巽泽被内侍拦下的瞬间小手一挥，书桌上的砚台就被打落在地，摔了个粉碎；
　　“那是我最喜欢的砚台！”这下小巽泽就再也忍不住了，推开内侍从书桌后面走到巳芜蘅面前，刚举着的手还没落下，就被一声怒吼给制止了；
　　巽将军从外面冲进来，二话不说就先给了巽泽一巴掌，怒骂道：“巽泽，你小小年纪就学会以下犯上了是不是！”；
　　“明明是他打碎了我的砚台，是他的错！是王子就能胡作非为么！爹你不分青红皂白就打我！你偏心！”巽泽当时心里委屈不已，却偏偏还强忍着不让自己掉下一滴泪来，他带着怒气冲出了军营，一走就是好些天，一个人流落在荒山野岭，堵着气不肯回家；
　　那时，他渴了就跑到溪水涧旁饮水，饿了，就刨着野草根吃，困了就倚着山里的参天大树睡下，数日下来，原本圆鼓鼓的包子脸，就那么给折腾没了；
　　浴池里有水声慢响，巳芜蘅静静听着巽泽说着初见，他叹笑：“你是不知道，当时巽叔叔有多担心你，要不是我也偷偷从王宫里跑出来，逼得父王，不得不动用全部人力来封林搜山，这才找到了我和你，不过你也可真会躲，害我找了那么久才找到你。”；
　　巳芜蘅沉默了一会儿，又说：“你知道吗，我当时在想啊，若是找不到你，我该怎么办？我还没把砚台赔给你，我还欠你一个道歉，所以在找到你的时候，本王才会对你说，你的全部包括命都是我的，只要我不许你离开，你就不许再消失了。”；
　　“是啊……那时的你，蛮横霸道，无理又还有一点温柔。”所以你才能轻而易举俘虏了我的心，让我愿为你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往事历历在目，又仿佛前世那般遥远，稚儿时的戏言也成了如今的誓言，风雨无阻，坚不可摧。
　　午后的阳光，带着着春回时的灼热，浮玉山下，也斜进了一缕温柔轻抚着两个受伤之人的眉眼；
　　执明微动着眼眸，带着大梦初醒后的朦胧，他本能的去想，自己这是还活着吗？
　　抬手挡去灼烈的阳光，才敢将眼睛完全睁开，视线透过五指，远处所见，是悠悠白云立于一线天际萦绕着一轮金玉，想撑身起来，却发现自己的胳膊似被重物压住，半点也动弹不得；
　　他下意识的侧眼看去，原来是有人长发掩面倒卧在自己身侧，再仔细一看，他才看到对方身上穿的是慕容黎的战甲；
　　“阿离？”执明初醒，心口和脑后的伤口都还很痛，记忆还有些混乱，但他隐约记得，仲堃仪指认玉隐王爷就是慕容黎，而自己是与仲堃仪一起坠入悬崖的，那慕容黎又是怎样下来的？
　　耳旁，慕容黎的呼吸平稳交错，执明才能如此安心去细思他物，但心中的指引，让他情不自禁的去撩开了那乌黑长发，他想把那被遮掩去的容颜，看得再仔细些；
　　乌发下，没有了记忆中的旧模样，这张脸，或许谓之丑也不为过，因为那右边脸上连眼眶也无，面上肌肉也因神经萎缩而微有变形；
　　执明颤抖着的手，终是不敢去触碰那骇人的疮疤，因为他怕自己一不小心就弄疼了慕容黎，欲哭已无泪，于是，他改用手紧捂着自己的双唇，低低诉说着歉意：“阿离……是孤王害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