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影鏖烽》天涯玉游人

49、第二十八章：霁雨微月陌凄凄（下）

　　毓骁与子兑是一同返回瑶光的，毕竟若要寻人，还是需得熟悉瑶光地形之人帮忙才行，他二人带着几十万大军招摇过市，难免不让人怀疑别有所图
　　入了夜，大军就已到了瑶光王城下，莫澜原是做好了背水一战的准备，但方夜与萧然，在那所谓敌军兵临城下的时候，就认出了毓骁来
　　“毓骁国主？还有……子煜？”萧然立于城墙之上，远远望去，暗淡月光下是那曾经熟悉又似敌似友的故人
　　“不可能的，子煜已经战死在与开阳那一战中了，怎么可能还活着？”开阳一战的血染，方夜都还历历在目，他又怎么可能会忘记，慕容黎当时得知子煜身死后的惊愕，也正是那件事，把执明与慕容黎之间的情谊，劈出了一条隙缝，让他二人逐渐走向陌路
　　毓骁打马上前，高举着执明的剑：“尔等应当识得此剑，本王此番非为战而来，方夜萧然，可否开城一会！”
　　“是王上的佩剑！”星铭在月光下泛起点滴荧光，莫澜只一眼就认了出来，剑者配剑从不离身，尤其是象征王者荣耀之剑，更不会轻易舍弃，毫无疑问，莫澜自然是要问个究竟的：“王上之剑，怎么在你手中！”
　　“欲知为何，不妨开城一叙，本王欲谈之事急不可缓，若尔等还是不放心，本王便让大军撤离二十里外。”
　　“开城门吧。”莫澜本在犹豫，却听方夜劝道：“年初时，我与萧然本还在遖宿，若不是毓骁告知我二人瑶光有难，我们也不能及时回来援助，想来，他应是还记着与公子相识一场的情谊，所以才对瑶光有些微上心的吧。”
　　谈及此，方夜自然会想起当年在遖宿的种种，他知道，以慕容黎的心思，想要让遖宿不存于世，也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但后来不知为何，慕容黎只是在逼迫遖宿退出中垣后就罢了手；
　　“开城门！”莫澜嘲城墙下大声喊了一句，自己才与方夜萧然下了城墙去迎接
　　城门大开后，毓骁子兑命令全军原地待命，各自只带了包括阿进、楚珩在内的几个随从进了王城
　　莫澜领着人回到王宫内，命人去准备些简单夜食，自己则带着人到议政殿落座
　　“在下子兑，乃子煜同胞兄长，也是西域之主”席间，子兑在莫澜他们疑惑之际，先行自我介绍了一番
　　“但我听闻，西域国主一连取下我天权数座城池，如今这般，又是为何？”外面战事传得沸沸扬扬，莫澜一直都知道西域铁骑带来了多少烽火，此时子兑一副和事心态，这让他有些想不通透了
　　“此事可容后再议，现下还有更紧要之事，需要瑶光本土之人协助。”子兑侧眼看了一眼毓骁，又娓娓道来：“不知你们对浮玉山，可有了解？”
　　“浮玉山位于瑶光北面，可直接俯瞰瑶光王城全貌，其后是万丈深渊，有传言说，崖下有巨流汹涌，还有各种猛兽飞禽环伺，所以没有人到过那崖下，那崖下是何光景也就无从说起了，不知子兑国主问到浮玉山，所谓何事？”萧然生于瑶光，别的不说，但他对瑶光的些许山脉，还是知之甚详的
　　“是因为……”子兑言语稍顿，最后还是不得不告知他们真相：“执明他……为了诛杀仲堃仪，与仲堃仪一起坠下了浮玉山悬崖，还不止他们两个，还有遖宿的玉隐王爷……或者说是……慕容黎，也一起坠进了万丈深渊……”
　　“你说什么？！”
　　慕容黎三个字，无非是哽在所有人心中的一根针刺，莫澜三人几乎同语而问
　　“本王说……不止执明与仲堃仪跳了崖，还有慕容黎也一起跳下去了，如今他们生死不明，执明也只留下了星铭此剑……”
　　“你的意思是……阿离还活着？”莫澜近乎喜极而泣，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大的悲痛：“他和王上……”；
　　“难怪当时在遖宿，我就总觉得，公子的气息就在我身边，尤其是在看到那位玉隐王爷的时候，就觉得他和公子十分相向，可是公子他既然活着！为什么我去找他，他却不肯见我！”方夜心里说不上的心酸，明明曾经近在咫尺，为何又避而不见，让自己生生错过了相遇之机；
　　“半年多前，本王自火海里救下了阿离，他服毒之后伤了内府，还受了外伤，本王就带他回了遖宿养伤，之所以封他为王侯，是因为……遖宿本就是从瑶光分散出去的旁枝，依现在的辈份来说，本王也的确是要唤阿离一声王叔的。”这半年光景，他刻意隐瞒的秘密，如今也再没必要瞒下去了：“但这些都不重要，现在最重要的是，看能不能想办法去到浮玉山崖底，万一……万一真有奇迹呢……”
　　“虽然我这眼皮跳了一天一夜了，但我有直觉，王上他……肯定没事！”莫澜的直觉从未错过，所以他才敢如此断言，随后他转头看着方夜问他：“方夜萧然，你们两个是土生土长的瑶光人士，总有办法打听到浮玉山下的情况吧？”
　　“那浮玉山我是知道的，但是我也不知道有没有路通到那崖底去，或许……可以去问问那些山野猎户，他们也许会知道从哪里可以去到浮玉山后的悬崖下。”许多办法在萧然脑海里掠过后，他才想到，既是山脉，那定然会有猎户知晓的吧？
　　子兑亦曾想过，是否能让习武之人利用绳索等物攀爬下去崖底，但毓骁说那悬崖看上去毫无着力支点，况且又不知道那悬崖是有多深，所以他就只能将此法按下
　　众人思量了一番，觉得此计当可行之，于是几人连夜调动人手，寻着浮玉山百里之内，挨家挨户登门询问浮玉山后悬崖一事，子兑另外还让莫澜张贴告示，寻找知情浮玉山之人
　　这一夜，无人可敢入眠，众人唯心一念，只求天意稍纵阎王轻判，莫要将那二人带走才好
　　今时月初，月乃上弦，浮玉山下本是是冷冷清清，连蛙鸟虫鸣也无，只有一条小溪，不知连着哪处江湖
　　今夜，这浮玉山下却有不同，初晴后的山野滴着雨露，似乎还夹杂着一抹清浅呼吸扰乱了这一方寂寥，雾色朦朦胧胧，月光自崖上缝隙照拂下来，恰巧影射出一抹朱红来
　　那正是慕容黎身上战甲所泛出的冽冽寒光，慕容黎手指微动，许久之后，才稍微有了些许力气，他于挣扎中微微睁眼，月光微寒又有些刺眼，慕容黎心中此刻就只有一个念头，自己是已经死了吗？
　　可地狱也会有这么皎洁的月光吗？慕容黎闭眼乱想，但身上的每一处痛感，都在告诉他，他还没有死，因为已死之人，是不会觉得痛的，
　　慕容黎隐约回忆起，自己似乎是跟着执明跳下来的，而执明是与仲堃仪一起坠下的，那他们呢？
　　“执明……远儿……”腹中隐隐作痛，但慕容黎在心里默默念着这两个名字的时候，却让自己有了莫大的勇气去忘记疼痛，慕容黎用手撑着地缓缓爬起身来，只余单眼的他，视线有限，环顾自己周围也没见到半个人影
　　“执明！”他又忧心如焚的唤了一句，努力让自己站立起来，他的腿似乎也在坠落时被刮伤了，而更让他难受的是，自己双腿之间，似乎有一股湿热在不停顺着腿根往下流窜，所以此番情景，让他每跨出一步都觉得无比艰难
　　然而再痛再难又能怎样？既然老天连自己这个满手血腥的人都不收去，那么老天又有什么理由带走执明！
　　“执明，你一定还活着的对不对！执明……”
　　这崖下除了一丝月光，什么都是荒芜凄凉的，慕容黎宁愿忍受与执明生而不见，也不愿与他死后别离，就算要死，那也一定是要自己先死！
　　远离喧闹之后，慕容黎忽然觉得自己没有了方向，但不管怎样，总是要先寻到执明才好，他努力去忘却疼痛，好让自己恢复些判断能力
　　疏风清浅溜过，拂了枯叶与他作伴红尘远去，慕容黎想，或许但凭天意，顺风而下寻去就好，他弯腰拾起一根枯枝，杵着它一瘸一拐的往下寻去，每走一步他便唤一声执明，希望他可以在听到后，回应自己一声
　　也许是上天眷顾，慕容黎很庆幸自己的决定，因为他才寻走了半刻不到，就在那条小溪边上看到了执明的身影，他看到执明时，执明腰部以下都还泡在水中，旁边是一根斜斜伸入水中的半截枯树，看样子，执明是在落下来后，就被这半截枯树拦住了，才没有被溪水冲走
　　“执明！”慕容黎又惊又喜，一把扔掉手中枯枝，近乎疯狂的奔跑着冲到执明身边，他跪坐在执明身旁，废了好大力气，才把执明扶起来些许，他拥着执明欣喜着唤道：“执明，执明！我就知道，就算我死了，你也不会死的！”
　　慕容黎自顾自的庆幸，直到许久之后，才发现被自己楼在怀里的人并没有丝毫反应，一瞬惊愕，他的目光便顺着执明的后背，望见了那方碎石在月光下泛出的墨黑印迹……
　　他抬起抚在执明脑后的手，手上黏黏糊糊的，那不是执明头上溢出的血又是什么……
　　慕容黎忍不住抬手去探执明的鼻息，其结果，只是……
　　“不会的……”泪无声落下，心防骤然崩塌，慕容黎把执明拥得更紧了些，他摇着头，含着眼泪笑着说：“执明你别玩儿了！你别以为你这样就能让我原谅你！我告诉你，你不把欠我和远儿的家还给我们，这事儿就不算完！你当年不是还想与我沙场上兵戎相见么！你倒是起来与我一战啊！执明，你起来啊！你听到没有！你起来啊！起来啊！”
　　声嘶力竭的悲恸无人回应，空气里渐渐又添一份刺鼻腥味儿，回风硕硕，流溪滢滢：“是谁曾说，宁负天下不负我的？可现在，你不仅负了我，你还负了这天下……你怎么可以在乱世之际，就把这天下抛弃，你怎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