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影鏖烽》天涯玉游人

48、第二十八章：霁雨微月陌凄凄（上）

　　仲堃仪原本是想，以执明之死来让慕容黎生不如死，却未料到执明会比自己还要疯魔，到死也要拉着自己陪葬，不过这样也好，自己也以此解脱不是很好么？
　　他欣笑着闭上双眼，坦然承受此番结局。
　　“执明！！！”慕容黎方才本想去抓住执明的，可是偏偏毓骁在这个时候赶到了山峰；
　　仲堃仪留守的百人不战而降，毓骁亲眼看见执明拽着仲堃仪一起跳下了下去，而慕容黎，带着近乎绝望的嘶吼，跪坐在悬崖边上；
　　“我终究、还是慢了一步……”雨水打落在慕容黎身上，有些微痛却及不上心痛的万分之一；
　　之前，他慢了一步发现自己与执明之间的隔阂，所以才导致两个人，差点于沙场上兵戎相见，最后以自己身死了结；
　　而这一次，好不容易重逢了，自己依旧慢了一步，亲眼看着执明跳落万丈深渊，他不禁怒问：凭什么？为什么！！
　　“王叔……”毓骁想要安慰他，却是道不出来只言片语，因为人心最痛，也莫过于此；
　　“他说，他把欠我的，还给我了……可是执明你知不知道！你欠我的，根本就不是一条命啊！你怎么可以才知道我还活着，就又弃我而去！”；
　　慕容黎几近癫狂的咆哮着，他努力让自己自风雨中站起身来，毓骁顺势拦腰扶着慕容黎，怕他一不小心就坠落了下去，因为他刚刚不过斜眼一瞟，就知道那是万丈深渊；
　　“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嫌弃我这副残躯了吧？你宁死也不愿认我了是不是！？好！很好！”慕容黎旁若无人的傻笑着自言自语，脚步踉跄着往悬崖边上靠了几分，吓得毓骁直吼道：“你要干什么？你冷静点儿！那是万丈深渊！执明从这里掉下去，只会有死无生！”；
　　“你这么想要甩开我，我偏不让你如意！即便是地狱黄泉，我都不会放过你！”；
　　慕容黎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在所有人都还来不及反应下，同样纵身跃下了万丈深渊
　　“执明……你知不知道，我欠你的，远比你欠我的多得多，而你欠我的，从来都不是一条命，你欠我的……是一个家啊……一个有你，有我，还有远儿的家啊……”极速坠落的身影，在风雨中摇摇曳曳，凌乱的发遮了眼，调皮的风再一次掀飞了那半面玉具，他唇角有点滴鲜血溢出，独染一抹嫣红雨雪：“你我生时，不得同寝，那就在死后，同穴而葬吧……”；
　　清风不敢看，所以它加快了路过的脚步，风雨飘摇里，只余崖上一人颓落在地：“最后，还是什么都没留住啊………”。
　　狂风暴雨洗礼大地，蔽云遮掩血色残阳，所有战火硝烟都在纷雨中消逝，所有血河都被这一场雨冲刷得无影无踪，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所有死去的将士都被就地埋葬，他们无名无姓亦无碑，也许百年之后，他们会遭遇风霜蚀骨，可到那时，又还有谁会记得，真武二年初春时，钧天大陆天下大乱，龙战于野，血流成河，数十万将士荒山埋骨，连家也回不得……
　　子兑在洄影谷享受着这一场春雨绵绵，唯愿此雨，能将自己一身杀戮洗净。
　　巳芜蘅于苍松之下负手而立，远处风烟已止，他便对巽泽笑说：“这场戏，过程很精彩，但结局太凄凉，本王只愿，你莫要叫我失望才好啊。”；
　　“王上此言何意？”方才雨落时，巽泽就已爬上了岩石，他把外披脱下，用双手高高举起给巳芜蘅遮去了部分风雨，巳芜蘅所言之戏，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弄明白；
　　“戏看完了，我们也该回去了。”巳芜蘅抚唇轻笑，最后搂住巽泽的腰，施以轻功踏着风雨离去，然，他要的结局，可不是如此；
　　巳芜蘅的举动，让巽泽一时受宠若惊，竟也忘了再追问，巳芜蘅要让自己看的是什么戏，可他转念才想到，是什么戏重要吗？不重要！因为有什么事，比认真看着巳芜蘅还要重要呢？
　　雨一直下，毓骁一直跪坐在悬崖边上，半分未动，耳边，忽而传来阵阵铿锵，那是雨水打落在兵器上的声音，一声一声慢慢回响，惹得毓骁不得不侧眼去看上一眼；
　　星铭剑斜斜插在泥泞之中，风过时带动剑身微微摇晃，从而发出呜呜噎噎的低诉；
　　“连你也觉得，这样的结局很可悲对么？爱情里的错与对，孰与非，哪有谁欠了谁的……终究不过是你情我愿的互相折磨罢了。”；
　　“万丈深渊，粉身碎骨的万劫不复……慕容黎啊……你终究、隐不了这一世的殇。”；
　　无端笑叹，毓骁起身去拔起星铭，执明与慕容黎皆已不存于世，他也没必要再留在中垣了，只待将被困在玉衡古道外的人马救回，他便班师回朝，再不问世事，但在那之前，他觉得有必要，先将执明的配剑送还；
　　来时路难，回去的路却被雨水清洗干净了，不知道执明与仲堃仪双双身亡，是否能让这残破不堪的万里河山，重新获得一个救赎新机。
　　他带着星铭剑与千余人马，冒雨急行，于夜半时分追上了前往玉衡救援的大军；
　　领军之人见他赶上来了，心里直敲的小鼓也就安稳下来了，他与毓骁说，若按玉隐王爷给的地图来走，明日一早即可赶到救援；
　　毓骁没有他话，只让他传令下去，连夜行军不得有误；
　　阿进从后头见着他回来，却没有见到自家王爷，心里突然咯噔一下，不好的预感已然涌上了心头：“王上，王爷呢？您没追上他么？”；
　　“此事以后再说，先赶路要紧。”毓骁现在什么都不想说，尤其是，关于慕容黎的一切……
　　自己当初好不容易才救活了他，认了这个血亲，还有更可怜的，应该是自己那个还未相见的弟弟或者妹妹吧，他才六个多月大而已啊……
　　雨夜无光，将士们都只能凭着感觉落脚，尽管被溅了一身泥水也无人有半句怨言，只为那边在等待救援的不是别人，而是同为遖宿子民的兄弟；
　　天快亮时，雨渐渐停了势头，前头探路之人回家禀告说，前方不远处，好似出现遖宿旗帜与他国标识，对方人数众多；
　　“再探。”毓骁命他下去后，又让人传令下去整军戒备前行，如若对方是敌，大不了是狭路相逢勇者胜罢了，若是友，那到时候再言他话便是；
　　然而事实也当真比较可笑，一个时辰后，前面报信的人居然带着一封正经拜帖来见他，那人俯首道：“王上，这是对方首领给的拜帖，说是想要见一见您。”；
　　“这谁呀，搞这么神秘？”阿进接过拜帖，又转身交到毓骁手中；
　　毓骁打开拜帖轻看，上头无非是各色客套言语云云，最后他才看见最下角的落款：“子兑？”；
　　前两次，这人都是来去无踪，这次怎么这般正经递着拜帖来了？
　　还没等他想一个通透，子兑就已骑着高头大马出现在他面前，感觉有些无辜委屈：“本王怎么觉得，毓骁国主好似不欢迎本王前来拜访？”；
　　“依你子兑国主的本事，天下这么大，阁下想要去哪里，还有谁人能拦得住？”；
　　子兑闻言暗自窃喜，本想再发作戏弄毓骁一番，可当他正要开口，目光却被星铭吸引了去，惹得他愣是生生改了口，下马走到毓骁面前问到：“执明的剑，怎会在你手中？”；
　　同是修剑之人，他明白剑与人的不离不弃，星铭如今被毓骁斜跨腰盘，那么就意味着执明他……
　　“他死了……”毓骁说得极其轻淡，最后却忽然拔出星铭，星铭剑锋紧贴在子兑颈侧，毓骁带着戾气怒视着子兑：“不但他死了，还有阿离也死了，阿离跳崖之前，他说执明把欠他的都还给他了，那就是说，执明已经知道了玉隐就是慕容黎这件事，他是怎么知道？是不是你告诉他的！除了你，没有人知道这件事！”；
　　“如果我说，此事并非本王说与他听的，你信是不信？”；
　　“你觉得，我该用什么理由去相信你……”；
　　一人不愿辩解，一人又志在逼问，淅淅沥沥的雨点滴在星铭剑上，听得人心惊胆战；
　　“若你不信，大可一剑杀了本王，可你的手为什么在抖？”子兑作势上前一步，使得毓骁手中的剑锋划破了自己的皮肤，他沉稳而又坚定道：“我不信执明会死，那你，相信慕容黎会就这样死去了么？”；
　　“那可是……万丈深渊……”当时，毓骁也不是没想过要去抓住慕容黎，可是一个去意已决之人，他又如何能留得住，他尝试着往那崖下眺望，崖下雾霭茫茫，跟本就望不见底；
　　“天命如何？所谓万丈深渊又如何？他们跳崖后你找过了吗？若没找过，你怎就知道，不会有奇迹发生？”；
　　“……”毓骁一时被堵得无话可说，可是，当真会有奇迹么？
　　“你驻守在玉衡的人马，本王都已帮你带回来了，现在当务之急，是要赶紧派人去寻执明和慕容黎，退一万步来讲，就算他们不幸身亡，至少也要将他们的遗体带回故乡吧？不要让他们像子煜一样，死后连尸骨都无存……”；
　　毓骁挣扎了许久，才将星铭收回剑鞘，跨鞍上马，只冷冷予了子兑多谢二字。
　　霁月风光，雨停之后，瑶光王城莫明有冷气回流，直让莫澜觉得寒意入骨，惹得他在书房里直骂咧：“这都回春了，怎么还这么冷！”；
　　“这王上也是，前夜里传讯让我出兵，可在之后就没个其他消息了，真是急死人！”他在书房走来走去，好让自己多生些暖意，战后诸多事项要处理，他也有些分身乏术，方夜萧然也一起留在了宫里帮忙，莫澜看他两专心致志的处理公务，本来也没想打扰他们的，可他还是忍不住问道：“方夜萧然，你们说，我这眼皮，从昨日起就一直不停在跳，这是好，还是不好啊？我总觉得，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一样！”；
　　“你还真别说，我也一样……”萧然也是如此，自昨日休战后，他也是这样，若无事，哪能眼皮一直跳个不停，他随后想到，莫不是在战场染了什么疾病？他这么想就这么说了：“难道是得了什么传染病？”；
　　其实不止他们两个有此症状，方夜也有，但是因为他们都把心思放在了处理战后事物上，所以才未太过在意，方才莫澜提起，方夜这才注意起来；
　　他刚想说道，外面就有士兵急急来报：“启禀郡主！王城外五里之地，有大军来袭！”；
　　“什么？你们看清楚了吗？对方有多少人马？”莫澜浑身一激灵，若此刻大军来袭，瑶光就当真毫无还击之力了：“这怎么才处理一波就又来了啊！”；
　　“属下……属下只查探到有大军靠近……”；
　　那人低首哆嗦着回答，气得莫澜抬脚就想踹上去，最后想想还是忍住了，他嘲那人吼道：“还杵这儿等什么！还不快去再探！”；
　　莫澜一着急，就在房里来回踱步，晃得方夜萧然眼都花了，方夜只好安慰他一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急什么？再说，探子也还未探出是敌是友，慌什么。”；
　　“也对……万一是友军呢……”莫澜自我安慰着回到座上，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暖身，但求，天不亡瑶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