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影鏖烽》天涯玉游人

47、第二十七章：佛不渡我自修魔（下）

　　两方战场战事底定，浮玉山那头喧嚣也渐落尘埃，悲鸣渐休，执明扶着慕容黎一步步远离血途，可是越近山顶一分，慕容黎就觉得心头不安两分，心里头起了怯意，他捉住执明的手，哑声道：“执明国主，此去必是凶险万分，依在下看，不如……”；
　　“玉隐王爷若是害怕，那便自行离去吧。”执明脚步一顿，松开了扶着对方的手，自己继续前行，他轻描一句：“此事本就是孤王家事，玉隐王爷你本就不该参合进来。”；
　　支撑的借力点松开，慕容黎险些摔了下去，脚步颠了好几下，最后靠着山壁才撑稳了身子，急得满头大汗，他朝着执明的背影大喊：“执明国主，不过是一个死人遗骸而已，值得你如此冒险吗！？”；
　　“你没有失去过，你不会明白的。”执明没有停下脚步，满眼的酸涩无人能懂；
　　“谁说我不明白！”慕容黎单手撑着山壁，一手下意识的抚着肚腹，跌跌撞撞的往前，努力让自己去追上执明，他冲到执明面前拦住他，拼尽全力朝执明吼道：“失去的痛我比谁都明白！但故人已去，你何不为了他而好好活着！怎么？还是说你要一意孤行去寻死？好借此来求得一点点安慰！你这样，又对得起谁？！就算那是慕容黎又怎样！他已经死了！人死后就只是一堆白骨而已！丢了也就丢了，你那么在意做什么！”；
　　慕容黎从未以这般态度与执明说话，他想用这种办法骂醒执明，毕竟依仲堃仪之心性，他必会在这条路的尽头，严阵以待，若执明当真前去，只怕将会九死一生，即便仲堃仪手里握着的，是庚辰的尸骨，慕容黎也不忍心看着执明，因这般冒进而平白无故丢了性命；
　　可是忽然之间，所有近乎咆哮的声音，都在啪的一声响亮中，变得寂静无声……
　　执明从没有过想过，自己会有动手打人耳光的这一天，打的，还是遖宿王爷，他更没有想到的是，他一怒之下用尽全力的一巴掌，会把玉隐脸上的面具煽落！
　　微风骤起时，把面具带着翻飞到远处去了，慕容黎没有来得及去抓住面具，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脸上火辣辣的疼痛，抬袖捂着脸，背过身去躲过执明异样的眼光，才赶紧快步跑着过去把面具拾起来，迅速带回脸上；
　　执明曾经在心里有诸多假设，也不是没假设过这面具之下，会是伤痕累累的模样，可是就在方才，虽只是匆匆一瞥，却也够他一时无话了；
　　那面具下半张容颜俱毁，连眼眶都无，这该是遭受过怎样非人的折磨，才会留下这样可怖的疮痕啊……
　　慕容黎带上面具后，也不敢再回望执明一眼，唯求他方才什么也没有看到，他心里害怕着往前晃着身子走了两步，肚子里那家伙又开始闹腾了，可是他却只能装作无事，抚着小腹心道：“远儿，你莫要闹，你是我慕容黎的孩子，要学会一个忍字才是。”；
　　执明想上前一步，可却又望而怯步，最后只能呐呐道来一句：“或许你说得对，人死不过白骨一堆，可即便是这样，孤王也不会忍心，在阿离的遗骨遭受他人凌辱之时，选择视而不见，孤王做不到的。”；
　　“你知道么，阿离他……是孤王此生唯一愧对之人，方才……孤王只是一时生气，所以才……”执明愣了许久，才低低道歉：“对不起……”；
　　“其实……你不用道歉的，这本就是我罪有应得的。”慕容黎没有去嗔怪谁，他一步步慢慢前行，他头也不回，不愠不怒说道：“若你执意，我陪你便是。”；
　　最后，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在山野小径，谁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也都没有立场再去多说什么
　　静听风雨，慕容黎有些蹒跚的背影，像一根根淬了毒的银针，不停戳刺着执明的眉眼心尖，他总是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个熟悉的陌生。
　　二人又往山顶走近了一段，路上便开始有士兵把手，还有一人好似在专程等待他二人，因为那人一见到他们，就迎上来传话：“执明国主，酉时将过，我家王上，耐心可是有限的。”；
　　“他在哪儿？”执明负手而问，他手中星铭微动，是六壬传说里，御荒八剑的相互感应；
　　“执明国主，这边请。”那领路人道一声请，而后慢悠悠的走在前面，像是故意要让他们一点点的体会，死神临近时的恐惧；
　　慕容黎知晓仲堃仪就在附近，所以在此途间，他认真记下了此处的兵力部署，可是却也奇怪，此处把手之人也不过百人，难道仲堃仪一早就知道，最后来到这山巅的，只会有执明一人吗？就算有自己这样一个意外也是无妨？
　　山顶视野开阔，能饱览群山连绵，还能坐看云舒云卷，而此刻，残阳落，旌旗竭，风云乱涌不过是人心之写照，澎湃又只能淡漠；
　　仲堃仪持剑立于山崖边缘，逆风而立，明黄衣袂在风中猎猎翻飞，听得身后脚步跌拓，他便哂笑：“终于来了么？”；
　　“君子之争，何故牵连故人。”执明上前几步，同他一起感受风的洗浴；
　　仲堃仪未抬眼，俯瞰着众生，答非所问：“你看这众生，佛言普渡，最后又渡了谁？有人塞外北征，却是马革裹尸还，可你看，即便是这样，佛渡亡魂了吗？有人信他人坦荡，到头来却是死于非命，佛又渡他了么？”；
　　“佛说普渡众生，却怎也不来渡一渡我？”仲堃仪兀自轻笑：“既然佛不渡我，那我便以魔敬佛，还他不渡之恩。”；
　　“佛渡众生苦，不渡世间恶，你我手中早已沾满无辜鲜血，佛又怎渡？”执明俯首，同去看一眼远山雾隐，江山如画下，是森森白骨血染而成，又岂能没有一声罪过：“你我君子一决，成败在天，若孤王身死，只求你一件事，送阿离回家，他早已身亡，不该成为权力逐鹿中的筹码。”；
　　“太迟了……”仲堃仪长叹一声，纯钩不过一个起落，那颗复苏新树，就被轰然引爆，连同绑在上面的尸骨一起，灰飞烟灭；
　　“不！！！”惊爆那一瞬间，执明想要冲过去抓住一二，但仲堃仪又岂会如他所愿；
　　仲堃仪转过身挡在执明面前，他斜剑在侧，目光里再没有半点波澜，余下的恨意化作一句句绝情之言：“知道本王为何要自封孟章王吗？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亲手摧毁你，本王就是要让他慕容黎，永世不得安生！吾王之恨，挚友之仇，本王可一直都记在心里。”；
　　遗骨被毁，执明瞬间觉得万物皆失了色，喉间涌上的腥甜，自口中化作血雨倾洒而出，颤抖的手几乎握不住星铭，一连后退了好几步；
　　“执明！”慕容黎见状赶紧上前去扶住了执明；
　　“滚开！”执明此刻哪里还听得进什么？阿离没了，这一次，他连他的遗骨都没有护住！这让他将来入了黄泉，有何颜面去见慕容黎！
　　他狠狠推开来扶着自己的人，又将星铭紧紧握在手中，提剑快攻，每一剑都往仲堃仪要害上刺去，却又被仲堃仪一次次轻松躲过，只因他的心已乱，六神无主如何敌得过胜券在握？
　　“执明，你现在还拿什么赢我？就算本王今日不杀你，那已经五劳七伤的你，又还能苟活多久？”仲堃仪左手剑指夹住星铭剑刃，右手纯钩往上微提，剑锋自执明头顶扫过，剑气掀飞了王冠，也同时震碎了血玉簪，他继而望向执明身后，轻蔑一笑：“如此盛景，你就不心疼吗？毓隐殇、玉隐王爷，哦不，或许……本王应该叫你，慕、容、黎才对。”；
　　执明没了王冠束发，那黑白交错的长发便尽显于人前，风过时还带起丝丝霜华胡乱张扬刻入人眼，仲堃仪所言之盛景就是如此；
　　而方才慕容黎被执明甩开，因重心不稳已跌落在地，此刻他只能忍着腹痛抬眼去看执明，相处这两日，他怎么就没注意过，执明何时生了白发；
　　他的重心在此，执明的重心却是在慕容黎三个字……
　　“你把方才的话再说一遍！”此刻，执明与仲堃仪互相钳制，慕容黎三个字让他一时无措，怎么可能……
　　“什么话？是五劳七伤，还是慕容黎？”仲堃仪邪恶大笑：“自己无药可救后，才知自己一心想入黄泉寻找的人还在阳间，这滋味儿，一定很美好吧？”；
　　仲堃仪以言语相激，执明忍无可忍，抬脚踢开自己与仲堃仪的距离，他回首俯看着慕容黎，一字一句小心求证：“他说的……可是真的？”；
　　慕容黎不敢作答，他若认了，怕执明难以承受，他若不认，也许彼此都将抱憾终身……
　　他缓缓低下头，紧抿着双唇，再不敢去看执明那满怀期待又害怕失落的双眼；
　　对方陷入沉默，答案已是不言而喻，是了，我道天下怎会有如此相似之人，竟原来，那不是相似，然而自己多方试探都不得果，是因为他还在怨恨自己吧；
　　“小心！”执明身后寒光逼近，慕容黎急忙唤道；
　　可执明哪里理他，心中所有答案释然放下，会心一笑：“阿离……孤王欠你的……这便还你。”；
　　慕容黎惊愕之间，执明瞬间回身正面迎上仲堃仪的剑锋，纯钩划破玄色战甲，刺透执明的心房，自他身上溅出的滚烫鲜血落在慕容黎脸上，烧灼着慕容黎的肤骨；
　　“孤王不求你能原谅，但只求你，一定要好好活着。”执明用手握住冰冷的剑锋含笑回眸，慕容黎已经拼尽全力撑着身子站了起来，他想要靠近执明，可是执明却将手中星铭抛弃，腾出手来把仲堃仪的剑往自己体内用力按下，另外一手随后紧紧抓住仲堃仪的肩膀，使劲儿把仲堃仪一直推逼到悬崖边缘，而后脚下用力，带着仲堃仪纵身一跃而起，他笑着说：“你说佛不渡你你便成魔，那孤王便做个屠魔猎手，让你粉身碎骨，再不得为祸天下！”；
　　热血随风飘散，远处云梦翻滚织就一曲流年，惊雷阵阵，大雨随后倾盆而下；
　　“阿离你看，又下雨了……”；
　　“阿离，答应我，不要哭好不好？孤王最想爱看你笑的……”；
　　这是执明失去意识前最后的念想，黑白交错的发，在风雨中胡乱飞扬，他想，其实老天也待他不薄，至少让他在身死之前，知道了他还活着；
　　夙愿已偿，前债已清，若有来世，便不见不念吧，免得孤王又是混账一个，再一次伤了你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