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影鏖烽》天涯玉游人

4、第二章：蜉蝣离子多情苦（下）

　　该做之事都已做完，毓骁放下碗筷松了松筋骨，伺候人这活儿，还真是累人得紧，内侍眼力好，看毓骁有几分疲态，便言：“王上，都午时三刻了，您要不要先去午睡一会儿？”；
　　“不了，你把这儿收拾干净了，去书房给本王把奏折搬过来，今日我要在这儿守着他。”；
　　“是，王上。”内侍收着碗筷，眼睛时不时瞟着床上之人，最后还是忍不住硬着头皮问道：“王上，小的能否多句嘴问一声，这位受伤的公子，不知是何身份，能让王上如此在意，连睡榻都让与了他？”；
　　“他啊……”毓骁想到过往种种，以前还想不通以慕容黎的手段，自己受他算计，为何还能平安退出中垣之争，现在想想，大抵还是因为有那么一丝血缘在内的缘故吧，民间常说，亲情嘛，就是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痛也得忍着，他也不是没有试过去恨慕容黎，只是最后都恨不起来罢了，他长叹一声：“论辈分，本王得称他一句王叔，所以以后，你待他也得如待本王这般尽心尽力，如今本王，就只剩下这么一个亲人了。”；
　　“那既是王亲，小的以前怎的未曾听说过？也不知是何人如此心狠，伤人至此。”王室密辛众多，他一个小小内侍，知道的也许不多，只得感叹一句，作孽啊……
　　“你下去吧，此事你切莫张扬，待时机成熟，本王会亲自公布，记得晚些把奏折搬来。”；
　　“是。”阿进识趣退了下去，毓骁揉了揉眉心，心弦绷了这么久，他也确实乏了，手撑着头就那么靠着床头，闭眼微憩。
　　毓骁这一睡，不知不觉竟是睡去了两个时辰，阿进看他睡得正好，就没忍心叫醒他；
　　“执明，执明……执明……”此刻耳边有呢喃阵阵，那是在梦里不安的惊慌，梦里的慕容黎看着满手血腥，害怕的睁大了双眼，大声喊到：“执明！！！”；
　　这下慕容黎终于完全清醒了，眼睛有些酸胀，视线被遮挡了一半，看得不太真切，床顶纱幔是纯净之白，未沾世俗任何颜色，慕容黎想要起身，身体却完全不能动弹；
　　“阿离！你醒了？”毓骁激动得抓住慕容黎手臂，笑颜舒展开来；
　　“这是……何处？”身体无法移动，慕容黎双眼也无法看清四周环境，但他好像认得这个声音，是……毓骁；
　　欣喜之后，毓骁很快恢复了正常，平心静气说道：“这是遖宿，你现在是在本王的寝宫里。”
　　“遖宿……是你救我？”不应该啊，那毒本是烈毒，再有烈火烧灼，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该还活着才是：“为何……救我？”；
　　“为何救你？本王也不知道，阿离……哦不对……或许我现在应该叫你一声王叔才对，你先安心养好身体，其他事以后再说，好吗？”毓骁想了想，还是先不要告诉慕容黎孩子之事，以免他受到刺激又该难受了；
　　“你都知道了？”慕容离动了动手臂，将他从毓骁手里挣脱出来，他撇开眼，目光只能直勾勾盯着上头床账，只见他冷声道：“你……不该救我的……”；
　　当日他是抱了必死之心，如今被毓骁救下，抱着如此一副残躯苟延残喘，只怕是比死还难受吧，毓骁啊毓骁，你本该恨我才是……
　　“不管该与不该，本王都已将你救下，现如今，天下人都知道慕容黎已死，你就安心呆在遖宿，本王会给你一个新的身份，一切都重新来过，至于那些过往，便让它随烟云散去了罢。”毓骁替他捏了捏被角，转身去唤来阿进，让他速速去太医署传唤太医过来；
　　太医署早已习惯了随时待命，被下属告知病人已经醒转后，也就匆匆提了药箱去往宫中，片刻也不敢耽搁，只是老太医到达寝宫时，那里的气氛似乎不对，可是哪里不对他又说不上来，最后还是安守本分，不多问，把药箱放下就开始诊治病患，他坐在床边，右手按着脉搏，左手轻抚花白胡须，时而点点头，很是满意的模样；
　　不过一会儿功夫，太医已经确定了病者现在状况，既然都已清醒，也该试着加重些用药，看看能否更加延缓毒素复发的可能，他折身默下了药方，交给小徒弟先带回太医署抓药煎药，慕容黎受伤的眼睛，还需得再连续换上七日伤药，今早忙于针灸，又因病人初醒而不敢擅动他，怕又把人给痛晕了去，现在病人休息了几个时辰，可不能断了这换药之事；
　　太医从药箱里翻出膏药与纱带，毓骁很自然的走到床边将慕容黎半抱在怀中，轻声言道：“现在太医需要给你换药，也许会有点疼，若是忍不住，你就咬我。”；
　　“我本就是自刀光剑影血路里行过之人，区区小痛，我还不放在眼里。”慕容黎骨子里本就带着傲气，皮肉之伤他还从未放在眼里，只有那个地方的伤，怕是永远也无法愈合了吧？
　　太医下手很轻，手里一把匕首短小灵活，一点点剥去伤口外围死皮疮疤后，再涂上些加速皮肉生长的药膏，每次换完药，他都暗自叹息，本来倾城色，奈何遭天妒，孽啊……
　　从拆开脸上纱带到再次缠好，慕容黎连个哼哼都没有过，太医也不得不夸上两句，临走时，他嘱咐毓骁，这几日，可以试着煮些安胎固元的药膳给慕容黎吃，孩子三四月时，得要好好调理养着，不然将来孩子恐会身子孱弱，不利于行。
　　毓骁听了连连点头，慕容黎却听得心头一惊，趁着毓骁还在门口受训，他自己使出全力从床上爬将起来，昏睡许久，双腿一时难以承受身体重量，直直滚落下去；
　　毓骁折身回来，慕容黎也用手撑着爬将起来，双手死死嵌在床头栏杆上，借力稳固身形，心中隐隐有一口气，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你才刚醒，下床来做什么？”毓骁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慕容黎身边，扶着慕容黎坐回床上
　　慕容黎拒绝不了毓骁好意，可是他更心系方才听到的事，颤颤巍巍，口齿不清喃喃道：“孩子……三个多月……”；
　　“这……也罢，本打算等再过几日，你身子好些了才告诉你，现在你听到了，那我就不瞒你了，但你要答应我，无论听到什么，你都不能动气。”毓骁蹲在慕容黎跟前，一字一句都带着诚恳万分；
　　“你说吧，我……受得住……”纱带遮去了慕容黎半边容颜，让人看不出他此刻是喜是怒；
　　“就是……你………你怀孕了，太医说已经三个多月了，而三个月前，正是七月……你可知，瑶光王印为何是螭龙，那是因为在数千年前，瑶光因先祖受天罚而濒临灭绝时，是螭龙向天帝求了情，才保下了瑶光子民，螭龙因此舍了千年道行，故而瑶光此后奉尊螭龙，然，那一次之后，瑶光王室却受了一个诅咒，凡王室后人，无论男女皆可受孕为母，这也是天帝对瑶光祖先饕餮的惩罚之一。”这些都是毓骁这些日子从各个古籍善本里搜集到的讯息，虽然听着有些荒唐，却也已能足够解释慕容黎为何能珠胎暗结之事了；
　　毓骁稍停了片刻，张口欲再言，慕容黎抬手摇了摇，微闭着眼：“不必说了……此子断不可留，明日你让那位老太医给个方子，让他去了吧……”；
　　“本王倒也是想啊……本王的王叔，肚子里揣着本王仇人家的包子，你觉得本王能忍吗？不能忍对吧？可是太医说了小包子胎心连着孕体心脉，不能动，动则一尸两命……本王能怎么办？本王也很绝望啊……”以上来自毓骁心里另一个自己的不断吐槽，而他本尊却只能舒缓了眉心，去安抚病人说道：“太医说孩子胎心连着你的心脉，你和孩子现在是同生共死的状态，若不想要孩子，你也得死……若是活着，等孩子瓜熟蒂落之后，你还是原来的你，只是这个过程会比较辛苦难忍，毕竟男身孕子，是为最难堪……”；
　　“既如此，毓骁王上不如给我一个痛快吧……有时候忍得多了，也就不想忍了……与其毫无尊严的活着，不如痛痛快快了断了去。”慕容黎语气平平，像是在说他人事那般淡漠，要说他现在是个什么心态，怕是他自己也不明白吧；
　　□□愉，却是最后的甜蜜，彼此间信任不在，情义不在，连自己欲以死明志也被人误打误撞救了回来，还被告知这么一个天大的笑话，慕容黎啊，你可当真是自作孽啊，千算万算算不到自己体内留着上古诅咒，一个孩子，鲜活生命，也不知执明若是知道有了这个孩子会怎样？大概只会嘲笑讽刺自己吧？所以既然如此，那活着还有何意义？
　　毓骁一听慕容黎求死心切，不知哪里来的怒气，连带着说话声音都大了许多：“你说什么胡话！本王冒死把你救下，是让你寻死的么？”；
　　“不然如何？我慕容黎孤傲一世，难不成还要为了一个孽种苟活于世，好让世人唾骂？男身孕子，本就荒唐，不是吗？”；
　　“阿离！你说话一定要这么阴阳怪气么？你听我说，就算这孩子有一半流着他执明的血，可另一半也是你的啊，按辈分来说，也是本王的弟弟或者妹妹！王叔……”王者多孤单，时不时想有个亲人在侧才能心安，而现在，遖宿王室徒余他一人，毓骁神色黯然，别过脸去认了怂，又喃喃道：“王叔，我知执明让你伤了心，可你还有我，我们是亲人，本王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的，你也曾经为王，明白高处不胜寒的道理，这当个孤家寡人的滋味，可是很难熬的。”；
　　慕容黎不再言语，往后重重一倒，是啊，孤王，孤王，世人只道王者荣耀，哪里知其个中辛酸，喟然长叹，也罢也罢，合该他命不该绝，那……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