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影鏖烽》天涯玉游人

3、第二章：蜉蝣离子多情苦（上）

　　毓骁自退离中垣，回到遖宿后，励精图治，家国没有战火硝烟，百姓安居乐业倒也其乐融融，只是最近，大臣们纷纷察觉出，自家王上似乎身体欠佳，自罢朝月余再出现时，每日下了朝便会招了太医入宫面圣，可观毓骁神色，除了满脸写着本王不开心之外，也不像是日日需要太医诊断之相啊，那如果毓骁非是得了病，又天天召集太医作甚？莫非王上有隐疾？毕竟毓骁已年过二十，却还未有过侍寝之人，更是无子膝下；
　　大臣们下朝后交头接耳，冷不丁被毓骁路过时听了去，干咳了几声，而后带着太医从大臣们中间大步流星走过，对于大臣们之言，他只觉委屈，心道：“本王年少正青春，膝下无子不过是不愿勉强自己罢了……看来这些个臣子啊，一定是闲得发慌了，得找些事让他们去提高提高政绩了。”；
　　话又说回来，就是毓骁为何要日日宣召太医之事，其实那些太医并不是为他自己，而是为了躺在他寝宫里的另一个人而召见的；
　　前几日，太医们第一次见到那个人时，那人已是奄奄一息，身上多处有伤痕，脸上也是多处擦伤，最严重处是右眼，被烈火烧灼得都焦了一层皮，体内还有不少残毒，幸好毓骁以王室祖传药丹为他吊着一口气，否则怕是早已登了极乐，仙去矣；
　　那日太医们在毓骁的眼刀逼迫下，使出毕生所学，治外伤、疗内毒，但就在一人举针欲下时，为病人把脉的太医像是受了刺激般大叫道：“此针暂不可下，若下，必会伤及无辜！”；
　　其他太医吓得住了手，情急之下，毓骁连忙问：“如何了？这针为何不能下？”；
　　“回……回王上，此人脉相双生，怕是……怕是有孕之身……故，这逆行气血活络之针法，断不可用！”；
　　“胡言乱语！他可是男儿之身！怎会有此脉相！还是你自己医术平平，胡乱断脉？”毓骁气急，内侍刚刚递来的茶杯被他摔了个粉碎，这男身孕子，简直天方夜谭！
　　“王上息怒！”太医们哆嗦着纷纷跪落在地，方才诊脉的太医又道：“这世间事本就千奇百态，男身孕子也并非没有过，相传在数千年前，有神兽饕餮与凡人相恋并孕有后裔，仙凡有别，饕餮与人私通本就触犯天条，天帝欲灭其后人做惩，但不知何故改成了一个诅咒，那诅咒就是饕餮直系后裔，无论男女，皆可受孕，区别只在于，男子受孕之时，必须是在阴气最盛之中元时节。”；
　　“罢了，本王现在不想听这些传闻轶事，本王现在只要你们全力保住大人！至于孩子……生死在天，不用管他！”毓骁怒气冲冲拂袖而去，不用想也知道，那孩子是谁的杰作！真真可恶！
　　太医们虽不清楚那受伤之人来自何处，可毓骁那般紧着他，太医们哪里还敢怠慢半分，纷纷收拾好心情，继续讨论着后续治疗。
　　毓骁咬着牙，一路走着便走到了书房，内侍掌了灯，他才失魂落魄的走到书案前坐下，书案上还放着前些日子他离开时未读完的拓本，内中所述，乃是遖宿国史，以前他只当遖宿真乃异邦外人，直到他从毓靖寝宫暗格发现了这拓本后，他才知道，原来遖宿本是从瑶光散出去的分支，拓本上面不止明明白白标注了遖宿与瑶光的故国关系，还有人际关系，所以他屈指算了一下，自己还得尊称慕容黎一声王叔才是，只是天意弄人，当初年少不仅让瑶光臣服国下，还差点灭了整个瑶光，他第一次感谢执明的固执，救下了瑶光；
　　可是还有一事可悲，自己居然对自己的王叔起了爱恋，这……怕更是天理不容吧……烛火明明灭灭轻轻摇晃，思绪不知飘向了哪一处，他前些日子秘密出发前往瑶光，本意是想问慕容黎一句，作为朋友回不到从前，那如果作为亲人呢？还能不能回到过去？
　　然而他临近中垣后，却听到天权与瑶光决裂，执明兵逼瑶光王城的消息，在他与慕容黎绝情之前，他不知道慕容黎想要的是什么，后来他懂了，慕容黎想要的不过是一个知己罢了，而这个知己不是自己，是那有着赤子之心的执明；
　　他从那拓本上看到了记载瑶光王城全貌的图绘，上面描绘出瑶光不止有密道可通入王城，更有密道直达王宫，这才让他于千军万马中能够将慕容黎救下，而与他同去的，是庚辰；
　　庚辰换好衣衫后，对着毓骁笑言：“毓骁国主，还请你务必照顾好主人，他是阿煦最珍视的人，所以即便舍我之身，也定要保他周全。”；
　　“如此……本王便在此谢过。”毓骁抱着慕容黎，点头示意，在火舌席卷而来时，冲进了密道；
　　“阿煦……以前你以命换命救了主人，现在我也以命护你心上之人，如此，我可有资格，入黄泉寻你了？”红衣委地，庚辰抱着玉箫含笑躺下，双眼一闭，只待一死，了此残生……
　　慕容黎寻死之心决绝，可毓骁哪愿让他称心如意，从衣袖里取出随身携带着的药丹，悉数灌入慕容黎口中，又去寻了辆马车快马加鞭回到遖宿，才有了如今局面；
　　经过几日诊治，考虑到男身孕子实属罕见，但那毕竟是条人命，况且此子在孕体重创至此下，胎息虽多杂乱却无大碍，想来也是个坚强的孩子，太医们不忍伤及，所以几经调配决断，终是开出了温和药方缓解毒性，外伤用得也是上好的药材，这几日下来，伤口已然结了痂，只待多修养些时日，伤口便可恢复如初，只是那只右眼，怕是要废了，太医拆开纱带换药时，毓骁便亲自把人扶着，免得手下人没个轻重伤了慕容黎；
　　“好了没啊，能不能快点！你没见阿……”毓骁原本是想叫阿离的，可转念一想，现在全天下的人都应该知道慕容黎已死，为了不让他人疑心，临时改了口继续说到：“病人都疼成这样了！手脚还不麻利些！”；
　　“王上莫急，莫急……这知道痛是好事，说明人还有知觉，只要熬过这几日，人很快就能清醒了。”老太医稳稳在病人头上缠好纱带，回身收拾药箱时也不忘安慰毓骁：“只是王上，下官有一事需得提前奏报，此人经此重创，就算是醒来，这身子也只怕是大不如前了，更何况他所中之毒本是无解，太医署只能以药缓之，但只要日后不复发，也是无碍的，还有那孩子……已近有三月之期，若伤他，则孕体受伤更甚……”；
　　“本王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切记，管好你的太医署，医治此人之事，若有誰敢泄露半分，以叛国论处，诛九族！”；
　　“臣，谨记。”太医是个明白人，回去后就吩咐了当日会诊之人，莫要闲言，若有人问起，就说王上邀吾等探讨医学术数便好；
　　毓骁的寝宫从来都是禁地，平日里也只有贴身内侍才能进入，就连往年老太师还在时，也不敢擅自进来；
　　内侍端了水来，盆沿搁着一软方巾，毓骁净了手，才用方巾湿了水，拧干了后就耐心为慕容黎擦拭脸上药渍，这几日他皆是如此，没有丝毫在朝堂上的凌厉，像融化的冰雪一样温柔。
　　太医署得了封口令，大臣们自听了毓骁学医之事，也未再言他，日子又仿佛回到了从前，安安静静无迹可寻。
　　七七四十九日，亡魂停留在世的最后一日，执明提前了一日悄然赶至瑶光，所以莫澜见执明时，也着实吓了一跳，匆匆忙忙命人去备酒宴也让执明一句食素打了回去，他让莫澜去备了些烈酒，还有贡品纸钱，这时莫澜才反应过来，原来明日……就是阿离的七七了啊……
　　这快入冬的天气也是多变，夜里还皓月当空，清早就下起了毛毛细雨，莫澜没让外人陪着，而是自己主动给执明撑了伞，一步步踏着泥泞去了那山中小屋；
　　当时他看到慕容黎死时还有些茫然，直到自己接手瑶光，再次见到那已成炭灰的尸身，才不得不面对现实，这才多少年啊，当年初见慕容离时那股子纨绔味已然不再，执明也不再是当年那个会陪着自己胡闹的少年帝王了；
　　岁月磨去了稚嫩的菱角，让他们在这乱世中凌厉如锋；
　　他二人在屋檐下席地对坐，开了酒坛一顿豪饮，不多言，不必言，彼此都懂，所以执明才会让莫澜来接管瑶光，这世间，他能信者……屈指罢了；
　　彼岸荼蘼花期过，我心如磐困萧索。
　　慕容黎是被生生疼醒的，就在昏睡了四十九天之后，毓骁见他迟迟不醒，太医又说沉睡太久会对胎儿不利，这才不得不通过以针刺穴的痛楚来刺激病人；
　　疼痛惹得他眉目轻蹙，耳边太医们叽叽喳喳讨论不休，他觉得有些吵，有气无力的哼了句：“吵死了……”；
　　“醒了！醒了！”人已清醒，太医们急忙收了针，不断安慰自己，醒了就好，醒了就好，至少自己的小命这下算是保住了！王上也不用天天苦大仇深的板着脸了；
　　“你醒了？”慕容黎无力睁开双眼，但耳旁的声音又有点熟悉，是谁呢？他现在好累，并不想去想什么，只当自己游荡黄泉时出现了幻觉，继续闭眼睡着；
　　他这一睡，毓骁又慌了：“怎么回事？不是说醒了吗？怎么还是这般模样。”；
　　“王上，这位公子刚刚醒转，还不太适应，处于幻想与现实拉锯之期，王上且先让他再休息一下，微臣保证，明日，他便可清醒过来。”；
　　“便再信你一回，尔等先退下吧。”；
　　闲杂人等都已退去，毓骁习惯性命人打了水来，给慕容黎擦了身，午时才过，内侍端了膳食进来，都是些清粥小菜，只因太医吩咐过，病患每日多少都需进些食物，但又不宜油腻大补，所以毓骁近日也随着食素，加诸政务繁忙，人也消瘦了许多；
　　内侍看了毓骁这样子，不免心疼一二，见毓骁耐心给慕容黎喂粥，他便小心翼翼说道：“王上，这病人饮食清淡是不错，可是您也总跟着吃这些个清粥小菜算什么呀，您都瘦了，若是先王与太师还在，指不定怎么心疼呢？”；
　　“他食得，本王为何不能食得？再者宫里那些个菜式，本王也着实腻了，偶尔吃些清淡食物清清肠胃，也无甚不好，阿进，以后莫再妄言了。”其实慕容黎整日昏睡，毓骁往往喂了足足一整碗，进到慕容黎腹中的也不过小半碗，若是之前，毓骁一定敢直接上口去喂，现在么……多了一层叔侄关系横在二人中间，那些个非分之想便再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