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影鏖烽》天涯玉游人

36、第二十一章：爱恨两路心成魔（下）

　　书房房门轻轻关闭，后又有人推门来了一次，是给执明送夜宵甜点来的，他们把夜食放到桌旁，也就不敢再多做打扰了；
　　可是那些夜食，从温热一直放至冰凉，执明却是看也未看一眼，而他批完奏折时，又已三更过半，他无甚睡意，索性披了狐裘，拿着小胖给的方子，往太医署的方向去了；
　　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夜的月色皎洁无暇，明亮得让人无端生出些寂寞来，遖宿大军连夜启程，只是去处还未可知，领路人就当是要回遖宿，带着人往来时路归去；
　　“王叔，这都快四更天了，你还是躺着歇歇吧。”这一次并不急着赶路，所以毓骁就坚持让慕容黎乘车而行，可慕容黎却有些置气的模样，究其因由，还是他与毓骁上午才争执了一回；
　　话说今日一早他们便从王城出发，回到军营时午时还不到，把慕容黎扶回营帐的活计，毓骁自是当仁不让，所以阿进一下车就去了伙房，给两个主子准备午膳去了；
　　慕容黎一回到营帐，就问毓骁说：“王上，能不能把天蚕丝缎还我？”；
　　“不能！上一次，那玩意儿差点害死你！本王绝不允许此事再次发生！”慕容黎每次昏倒后，毓骁就觉得特别后怕，他怕万一慕容黎那一睡，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必须还我，没有蚕丝束腹，万一被别人看出来了，你叫我颜面何存？！”这几天将养下来，已经六个月大的肚子似乎又凸出来不少，慕容黎也私下问过太医，太医也说过，孩子六个月后，生长速度会加快，这要是再等过几日，肚子怕是会更大，到时候就算是裹着狐裘，也会被人看出异样来的，若是在玉隐阁还好，但现在是在外行军，他不得不防范一二；
　　“被人看出来，也好过你不要命来得好！”本来原先几天，没人提起这事还好，毓骁就当过往不究了，谁知慕容黎此刻又再提起，再加上慕容黎还不肯立刻回遖宿，这就叫他气不打一处来了；
　　“富贵在天，生死由命，反正，绝不能让外人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王上还是把天蚕丝还我比较好。”；
　　“你简直不可理喻！本王说不还就不还！”可他又怕自己的火气伤到慕容黎，就带着满肚子怒火离开了；
　　然后两个人就这样互相置着气，谁也不理谁，惹得阿进送午饭都只能分开来送，慕容黎倒没有委屈自己，以绝食什么的威胁他人这种事，他不屑去做，因为太俗，而且就算他自己不吃饭，肚子里那小家伙又能经得住饿么；
　　毓骁就没他想得那么开了，气得在自己营帐外，拿剑朝着空气好一顿狂砍，也没能发泄完怒气，最后连午饭也没吃；
　　下午时，阿进看着自家王上那股子倔劲儿，大着胆子上去问道：“王上可是与王爷吵架了？”；
　　“阿进你说，他是不是特别没心没废！本王待他如亲，他却总是把本王一片好心当做驴肝肺，真是好心没好报！”毓骁渐渐让自己冷静下来，但他还是很郁闷，明明自己只是关心他而已；
　　军中无酒，他就把茶当酒来饮，还险些被呛到，阿进连忙上去给他顺气安抚着劝道：“王上，王爷他身体不好，您担心他是没错，可是您也要想想，王爷也是铁骨男儿，现在却受上天愚弄，要他像妇人一样怀孕生子，本来就是很难接受的事，可王爷他接受了，但却不代表王爷他当真不会在意他人目光的啊，树要皮来人要脸，王爷自然是想有备无患嘛。”；
　　“患什么患，无非就是肚子大了些，那又能怎样？你看那些个富甲一方的商贾，有几个不是大腹便便的模样？也无甚不妥啊？”毓骁各种反驳，就是不肯答应把东西还给慕容黎；
　　“是是是，可那些人从头到脚皆如是，那肥头大耳的模样，旁人自然不会说是觉得怪异，可是你看咱家王爷那身子，这半年来，玉隐阁的厨子可没偷懒半分，好不容易养回了几两肉，又让这次风寒给闹没了，说王爷这身子是瘦骨嶙峋都不为过，你让这样一个人去挺着个大肚子，王上，换做是您，您心里会舒坦么？”阿进说得句句在理，毓骁最后也认真设想了一下，如果换做自己成了慕容黎那个样子，自己又能接受吗？最后得出的答案，好像……是不能；
　　尽管如此，最后入夜拔营时，毓骁也没有与慕容黎多说什么，阿进在外头驾着马车，老太医觉得内中气氛不对，也只好随阿进在外受着晚夜寒风；
　　其实慕容黎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别扭个什么劲儿，他的确不介意这个孩子的存在，但却又害怕世人看待自己的眼光，这几日，每逢他闭眼睡去后，总会有同一个梦境出现，梦里的执明用难以置信的眼光看着他，最后嘲笑他道：“本王以前，竟然不知道慕容国主是这般尤物，能怀孕生子的异类，可真是本王见过最滑稽的画面啊。”；
　　世间所有人都可以看轻自己，但他唯独不想被执明看轻，这大概是自己最后想要守住的一点信念了吧；
　　“呐，还你！本王当真是怕了你了！”毓骁方才问话，慕容黎没有回答他，所以此番冷战，毓骁又战败一局，从衣袖里摸索着拿出天蚕丝递到慕容黎面前，复又碎碎念道：“你总是为了他这么不顾惜自己，可有想过，本王身为你的侄儿，总是会心疼你的。”；
　　“我自己决定的路，无论是苦是痛，都要走下去的。”慕容黎想了想，又道：“去瑶光吧，仲堃仪上次战败，迟早会卷土重来，因为瑶光一旦沦陷，整个钧天大陆的形势便会反转，这天下，谁都能得，但唯独他仲堃仪不行。”；
　　莫说他仲堃仪如何算计于自己，单看这天下能者，仲堃仪行事之风，若放在江湖，倒是不错，可若为王，自是战火难消；
　　“好，本王许你此行，但本王希望你，未到必要之时，还是别用天蚕丝为妙，毕竟他还那么小。”两人把心事说开，所有不快也就随夜风消散了去，毓骁侧身打开车窗，外面银辉遍洒大地，他唤来马车旁的骑兵，让他去前头报信改道瑶光；
　　车窗半敞，慕容黎觉得有些微凉，自己把被子裹紧了些，也拿眼去瞧了一眼车窗外的风景，这条青山旧路，却不知会通向哪条归宿，以前，他总嘲笑说书人口中那些情入疯魔之人，但现在的自己，难道不也是如那些人一样了吗？
　　情已入魔，自尝因果。
　　执明拿着药方到太医署时，只有一位少年太医值守夜班，见着执明亲自过来，立马迎上去躬身行礼：“微臣，参见王上！”；
　　少年太医素来沉稳，见着执明也并未太过激动，在执明道了句平身之后，就将人请入了室内，以上好龙井相待：“不知王上深夜来此有何要事？若是王上身体欠安，可派内侍大人前来宣见微臣便是，何必如此劳累，亲自过来。”；
　　“孤王此来，是想与爱卿确认一个方子。”；
　　执明把玉隐的药方递给少年太医，那太医接过去看了又看，许久才道：“这里面，大部分药材都是安胎之用的，不知王上让微臣看这个，是什么意思？”；
　　“孤王想问问爱卿，这世间，可有男子服用安胎药的？”等太医看过，执明便小心翼翼问道；
　　“据微臣所知，并没有，而且安胎药多是妇人怀孕之后才会服用之药，男子又不会怀孕，那又怎会有男子去服用安胎药呢？
　　这位太医虽是年少，但他之岐黄术数，在这太医署中也是名列前茅，他之推断从未错过，故而执明闻言复又追问道：“那……如果是那男子身体孱弱呢？孤王听闻安胎药药性温和，会不会有人以此来固本培元？”；
　　“那也不可能，安胎药虽是益母之方，但却不是固本之法，就不知是哪位高人，将此等劣说道与王上听的？总之，若非身怀六甲之人，否则，绝不会有大夫，给患者开此等药方。”；
　　这个答案，执明却不知道该如何去接受了，若依那太医之意来说，那么就意味着那位玉隐王爷，是身怀六甲之人，可是他又的的确确是男子之身啊？所有心绪在瞬间被打乱成风中飘絮，男身孕子，何其荒唐……
　　执明最后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太医署的，他只隐约记得，那太医好似叮嘱过他什么，回程路上夜风更寒，那一轮圆月空有其表，孤孤寂寂独在最高处，连个陪伴星子也无，执明不由可怜起了它：“你看尽人世悲欢，也尝尽世情冷暖，红尘爱恨如此可笑，可你为何还要日复一日受此折磨？到头来，你图个什么？”；
　　夜风不答月也未央，执明一抬眼，远处就是那向煦高台，那方楼阁上，有一扇梨花雕镂窗，屋内烛火奉献为泪，翦出一抹孤独暗影，恍惚间，执明竟将他与那玉隐混做了一体：“玉隐啊玉隐，你究竟是谁？为何你会让孤王觉得……你就是一个谜，而等到那谜底被揭开后，孤王与你便会是两败俱伤的局面？”；
　　这一夜，又是一个不眠之夜，执明坐看月落曦起，将道不尽的孤独封印起来，起身迎立新时救赎；
　　可是，在爱恨里沉沦成魔的人，还能回头是岸，得到救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