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影鏖烽》天涯玉游人

2、第一章：离火灼天别离恨（下）

　　执明也不知方夜胡言说了些什么，但不管是恨也好还是别的也罢，他此刻心中只盼一切还来得及，可那王宫里的火势更大了些，火舌被东风一次次撩向高空，像是在炫耀它此刻是多么威风，将士们拼了全力，但……就如方夜所说，无用矣……
　　萧然陪着方夜慢慢远离尘嚣，在街角正好撞见了一路狂奔而来的一抹身影，对方也顾不得他二人，拎着手里的东西风风火火跑到宫门前，失仪大声喊到：“都快让开，我有办法开门。”
　　听到有人能开门，执明双眼一睁，也朝士兵吼道：“还不快让开！”；
　　士兵们得了令，一个个灰头土脸捂着额头肩臂，耷拉着脸退开给来人让了一条道出来，那人抱着手里的纸包快步走上前去，在宫门下角两处和中心各放了一小包，然后将三线连接成一点，最后接了根长线拿捏在手中，他也不知道这宫门里会是何种模样，便让大家全部都散开宫门正前方之外，以免宫门爆开时，里面火舌因受了风势而蔓延出来伤了人；
　　待百姓和士兵闻言通通散开，自己也站立在安全之处后，他才从怀里掏出火信子点燃了手中长线，长线受星火滋燃，噼里啪啦很快便燃至了尽头，随后只听得轰隆一声，地面上为之一震，宫门下半截就被硬生生炸出了个偌大洞口，在宫门爆开瞬间，里面的火舌得了泄口，果然随之吐了条长长火龙出来，让人不敢上前；
　　方夜也在这声巨响之后极速赶了回来，见入口已开，方夜萧然执明几乎同时毫无畏惧的冲了进去，或许只有此刻，他们三人的目的，才是完完全全统一得别无二致吧；
　　来人炸开了宫门后，见三位主心骨都冲了进去，让围观百姓速速回家去取水来，先灭了外围火势，才好靠近内中取水灭火，天权王上在内，士兵们也自然不敢偷懒，忍了疼痛随百姓们去家里取水灭火；
　　一时间，离火灼天，热闹非凡，百姓们拿出了十二分力气来来回回不停忙碌，连一些不过十岁的少儿也提着半桶水来回忙碌；
　　来人在脚步跌拓中徘徊不定，踱步中，因脚下踩上了什么而驻留了片刻，低眉望去，血红碎玉仿佛在轻轻吟泣，他弯腰去将碎玉拾起，摇头轻叹：“但愿……还来得及……”。
　　然，碎玉可复，情逝难留，宫内四周皆入火海，宛若炼狱蝰蛇，势要将人魂魄啖食殆尽才肯作罢，方夜萧然各自分开去寻慕容黎，执明却坚定的往慕容黎寝宫行去，只是他每走一步，就如利刃剜心一次，房梁坍塌落下，他便一剑挥去将之拦腰斩断，双目狠厉，像及了炼狱修罗，是啊，若身处地狱，那我便化身修罗——只为你；
　　只是，修罗再狠也敌不过判官一笔……
　　“阿……离……”寝宫本就是起火点，早已被烧得面目全非，火势虽有渐弱，但依然还张牙舞爪的环绕在四周，烈火中央，红衣残败，面目不在，唯有胸前紧紧抱着的白玉箫，燕支剑，带着火的温度，守着主人的冰冷，霎时间，重剑无锋，如刺哽喉凄凄咽咽：“阿离……是本王……来……晚…了吗？”；
　　风和着火势咆哮，一根横梁堪堪自执明身后落下，使得他一个中心无力跌落下去，他用颤抖着的手扶着地，向那面目全非之人慢慢爬移过去，血染了一地，泪却再难落下了；
　　执明抱着那副残躯，轻抚着燕支，即便后悔，也无济于事矣……
　　他低语轻吐：“晚了，原来一切都已经晚了……阿离，本王从未想过要你性命，本王只是想让你知道，心智再坚，也容不得一次次真情付出，换来你无情算计……阿离……本王也是人呐……本王有血有肉……还有心呐……你那般算计，你叫本王如何不寒心？你说啊！你叫本王如何不寒心！可是慕容黎啊，你当真好本事，居然想用死来让本王对你愧疚！真是好心计，好算计！”；
　　“可惜这一次你错了！本王绝不会再为你掉一滴眼泪！绝不！哈哈哈哈哈哈哈……”执明抱着怀中残躯，手下力度又紧了几分，仰着头不停沙哑着声音狂笑，不久之后，笑声戛然而止，但听执明又道：“什么？你说你不信，那好，那本王就做给你看！”；
　　他从尸身手里夺过了白玉箫，侧着身子将尸身平稳放到自己腿上，双手对应按在玉箫箫孔之上，随后覆箫于唇畔，他笑道：“你一定不知道，这段时日，本王也学了这丝竹弦乐吧。”；
　　唇角轻翘，是在向曾经的挚友在炫耀，微唇轻启，气息灵动，音出婉转，正是那曲离人调，箫音呜呜噎噎，盖过了四周所有一切声响穿透云霄，他非是无泪，只是以血替之罢了；
　　淡淡的血腥味儿没入鼻息，丝丝腥甜却又苦涩，从唇角溢出的鲜血，浸透了燕支，白玉染血，箫音便更加嘶哑沧凉，外面忙碌之人闻之，无不为此脚步微迟，往年慕容黎的箫声再如何喑哑，也是带着一分希望，让人渴望活着，而现在这一曲，虽是同样一曲离别，但却充满了绝望，于是有人泪落满襟，明了一切都已迟了……
　　方夜萧然于火海里寻着箫音急急赶来，映入眼帘的画卷是多么可笑啊………
　　“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执明啊执明……你之真心到底有几分？”；
　　萧然扶着方夜在火海里坐定，慕容黎身亡，他们还有什么理由独活；
　　百姓们那点水，哪里能把那爱恨交织出的烈焰扑灭下去，就在众人无计可施之际，有人察觉到鼻尖先是落下一点冰凉，随后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密集，是下雨了！
　　焰火满天，箫音漫天，天地恍惚有感，才让那倾盆大雨在毫无征兆之下落了下来，血云血阳依旧，艳阳天里瓢泼雨，还真是难得一见的美景，只是它出现的时机让人无论如何也无法喜笑颜开；
　　这雨下了足足两刻间，王宫大火才得以尽数熄灭，大火一灭，天权将士火速往内中寻人，毕竟执明如今乃是天下共主，稍有闪失，那这天下又将陷入诸侯四起的战火狼烟里；
　　士兵们也是寻着那箫音来源找去，因为他们能断定，有人奏乐，必然是还有人活命；
　　所以后来，当他们找到执明时，心中玄着的大石终于落下，齐齐跪地：“臣等救驾来迟，还请王上恕罪！”；
　　雨水透过破落屋顶飘落，打湿了执明衣发，却洗不去燕支箫身上的血痕，执明沉默良久，总算放下了燕支，面上无喜无怒，哑声道：“吩咐下去，慕容黎欺君罔上，虽身死，但不入祖祠不立琢，以示惩戒。”；
　　不入祖祠不立琢，这要已死之人如何安息？方夜抹了把脸上雨泪交织的痕迹，冲到执明面前，居高临下吼道：“执明！你不要太过分！即便我瑶光已归附你天权，但你也不能不让逝者入土为安！”；
　　面对指责，执明淡然一笑，抬头望着方夜，朱唇启后，却是字字诛心：“方夜大统领不知尊卑，抗王令，就地杖责军棍五十，贬为庶民，家中世代不得入朝为官。”；
　　天权将士得了令，自然立马执行，两人押着方夜，两人去身后寻了两根圆木残枝，对着方夜后背就直直落下，方夜心里有恨，那些棍棒落在身上时他没有痛觉，只有恨意更深；
　　方夜受刑，萧然本是想阻止的，可是执明却是将燕支剑尾抛露出来，冷冷笑道：“萧然，你说，我要是让慕容黎受千刀万剐之刑，该从哪里下手才好呢？”；
　　萧然抬眼刹那，目光正对上执明那双幽暗瞳眸，那样狠厉绝情的颜色，让萧然觉得比在战场上厮杀时更让人恐惧，只怕是地狱修罗，也不过如斯；
　　没有更多言语，执明将燕支放回残躯怀中，随后将之打横抱起，踏着雨水出了这一处废墟残骸，外围百姓见执明抱着尸身出来时，只有纷纷跪落，五体投地拜别那一世王者。
　　雨淅淅沥沥，洗不去尸身上被烈火烧灼的痕迹，执明抱着尸身不知往何处去，直到他再回神时，脚步已驻足在他与慕容黎绝别断义前一起生活的地方，那时他对慕容黎说：“你想和平共处是真，牵挂瑶光也是真……”，他竟不知慕容黎当初选择的地方，竟然离瑶光这么近……不过一山之隔，确实天涯、路远……
　　他将尸身放在了里屋，那是他们两个人，最后闲散毫无保留相处的地方，甚至于在那一天，两个人都用酒来麻痹自己，做了平日里只敢妄想之事，执明还清晰记得，自己是如何让慕容黎雌伏在自己身下，任由自己欺他怜他，那时慕容黎青丝散乱铺满了床帷，面颊红晕是人间绝色，一夜荒唐欢愉醒来后，两个人都只字未提，只当它是黄粱一梦，过了便罢，只是现如今，阴阳两隔时，执明才发现，原来那一夜，才是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候，奈何……悔之晚矣；
　　“阿离……你素来爱洁，定是容忍不了自己这般模样吧？”执明把尸身放置在床榻，尽管他已面目全非，执明也还是舍不得的，他的阿离连夕照都不喜欢，又怎么会愿意呆在冰冷黑暗的地下呢？所谓不入祖祠不立琢，只不过是他给自己，找了个能将尸身留在自己身边的理由罢了，忘了哭泣，用笑面掩伤，伤人伤己于无形，也许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找到一丝丝安慰；
　　“不过……阿离你不要怕，我一定会想办法恢复你原本的模样，绝不会让你带着这一身伤，去到来世……”尸身双眼紧闭，去得也算安详，只是原本的容颜化作一片片焦痕，洗之不去，剜之不舍；
　　“原来啊……是本王伤你至此了么？阿离……你本该如羽琼花一样的，奈何这乱世风云，逼得你我陌路黄泉……”；
　　执明失落的倚靠着床头，他想，如果时光能可倒流……自己还会选择竞逐天下吗？
　　然而，他没有选择，所以只能让自己，披荆斩棘不断前行；
　　小竹屋外，天涯两端，再不能见那少年，月下横管弦，纤指轻弹；
　　浥雨微凉，寒风瑟瑟，再不能见那少年，执竿点垂钓，嬉笑嫣然；
　　远山枢居，仲堃仪撑着伞眺望远方：“可惜啊……慕容黎虽死，却非死在执明之手，罢了，就当便宜你一回……反正此局，你已输得彻底，今后，这天下大事，便尽在吾手。”；
　　半月后，执明于瑶光王城行天下共主登基大典，号真武，万朝来谒，立郡瑶光，隶属原嘉诚郡郡主莫澜名下，庆典结束之后，天权大军随即浩荡开拔回国都天权，至此，中垣钧天大陆分崩离析后，首次回归一统。
　　然，天下暂行安宁，也只不过是未来风雨来临之前，一段短暂的休憩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