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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济贫院来人 ...

  •   玛丽满面寒霜地仰躺在床上,默默修复着被她自己掷出的树枝刺穿的血管。
      在这一过程中,比起肌肉痉挛产生的震颤,更叫她惊讶的,反而是眼眶里不由自主掉出的泪滴。
      她摸了摸自己湿漉漉的脸颊,手指间冰冷的水渍,被床尾壁炉架上那盏小夜灯一照——晶莹透亮。

      她看得入了迷,直至心脏的抽痛渐渐隐没,她才重新把手覆盖在胸口上。

      ——在幻境里进行攻击,结果都会返回到自己身上。

      这一点,她早就有所察觉。
      上一回,她这样干时,反噬让她头疼得一整天都没爬起来。
      彼时大家还以为她旧病复发,结果那天,家里安静得连院子里的狗都不敢叫。

      而这次,她并不是被怒火冲昏了头脑,擅自进攻,也并未攻击幻境中的活物,但从结果来看,其实也没好到哪儿去。

      窗外天光早已大亮,隔壁传来简和伊丽莎白的低声密语。

      玛丽听着她们清脆欢快的嬉闹,思绪一时转开了去。
      她从床上缓缓坐起,而仅仅只是这么一个小动作,就已经让她眼前直冒金星。

      她脸上那种疲惫到麻木的脸色,跟刚刚绕着伦敦城跑完三圈,也差不离了。

      不过即使如此,她的内心却前所未有的宁静。

      她很清楚,若结局已注定,那反倒是件好事儿。

      幻境是由不知道什么鬼东西在做主没错,但人间,可是她的主场!
      她才不会慢吞吞坐在这里,任人宰割。
      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还有无数的素材,可以善加利用。
      多尝试,多验证几次,其结果,总归会有些借鉴性。

      这一刻,她天性中那种固执和倔强,又一次显露出了巨大的威力。

      在多莉送水进来给她洗漱更衣时,她表现的与平时别无二致。
      最近一段时间,她的脸上总是缺乏血色,因此,出门碰到简和伊丽莎白,她也不至于因过度苍白的脸颊,而遭受怀疑。
      她掩饰得很好,即使西莉亚牙牙学语的哼唧声,都能叫她的太阳穴突突乱跳,但她始终未显露出异样。就好像今天,和已逝去的无数天一样,并无丝毫不同。
      甚至,她在面对一桌子为了欢迎嘉丁纳太太的到来,而准备得格外丰富的早餐时,依旧能翻阅着报纸,安然等待大伙儿齐聚。而没有像往常一样,轻易就向自己饥肠辘辘的肠胃做出妥协。

      在所有人都到位后,大家拿起刀叉享用早餐。
      一起用过饭,大家再各干各的去。

      每件事都很正常,是的,在贝内特先生边拆信,边坐到客厅壁炉边他专属的位置前,玛丽还和西莉亚玩得挺尽兴。
      小家伙儿一个早上,都舒舒服服窝在玛丽的大腿上。
      她圆溜溜的杏眼,随着那颗在玛丽指节间滚来滚去的蓝莓,从左看到右,再从右看到左,一个小时过去了,她也没感觉腻烦。

      贝内特太太正同她的弟媳一边替贝内特先生准备咖啡,一边聊着今天的家务安排。

      简因为要练习针线,而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着。
      伊丽莎白坐在她正对面窗帘收拢的位置,对着本琴谱琢磨指法。
      两人只要一侧首,就能看到外头在女仆的看护下,追鹅撵狗的吉蒂和莉迪亚。

      她们俩笑着跑进来的时候,贝内特先生恰巧读完了信。

      显然信中的内容令他十分满意,趁着大伙儿都在,他不由面露狡黠地对大家宣布说,嘉丁纳先生改变了预定的行程,他将于米迦勒节的前一个星期回来,与大家一起做些节日筹备。

      玛丽的眼睫毛当即垂落下来,她指尖的动作,也随之停滞。蓝莓从她的指缝间掉落,滚进沙发底下消失不见。
      西莉亚看到自己的玩具没了,焦急地探头去找。
      玛丽揽住她软软的肥肚子,不让她乱动。
      小家伙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懵懂地抬头看她,但她也就只能看到玛丽那尖尖的下巴。

      与这姐妹俩的反应相反,其他孩子听到这消息,无不给予热烈回应。

      她们和贝内特太太一道高兴,一道问东问西。
      母女几个,一会儿猜测,到底是怎样好运,让他能提前结束工作,顺利回家。一会儿幻想,他会带给她们何种讨人喜欢的小礼物。一会儿讨论,等他到家,她们该如何请客,该准备多么丰富而有营养的晚宴。
      当然,最后这类讨论,向来是贝内特太太这类成年女性的好手好戏。

      总而言之,所有人都热情而欢快。

      这样一来,也就越发显得一言不发、兴致缺缺的玛丽格外冷酷无情。

      她沉默地从果篮里又拿起几颗蓝莓,再次玩杂耍似的,使它们在指节间来回跳动。
      她的举动,使西莉亚又腆着小肚子,心满意足地靠回她怀里。

      她俩那半点儿不受触动的表情,真可谓如出一辙。
      伊丽莎白下意识看了一眼,但很快,她又受到旁人的裹挟,回头继续这场热闹。

      贝内特先生洋洋得意地听任众人讨论,玛丽冷眼看着,静待他的宣判。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贝内特先生那双隐藏在金丝圆镜框之后的灰绿色眼眸,渐渐流露出愉悦。
      一家之主等到大家都将自己的兴奋推至高峰,才以充满遗憾地语调加以调笑道:“恐怕我不得不打断你们一下。”

      贝内特太太此时正在兴头上,一听她丈夫开口,她便以更为欢快的语气强调说:“噢,我的好老爷,我得说,不管你要发表什么高见,现在都不可能破坏我的好心情。”

      贝内特先生看到她这幅志得意满的模样,就忍不住要作弄她。

      他刻意拖长了语调,嘲弄道:“那可说不定,爱德华提前回来,仅仅是为了能在另一件事上,及早做出安排。那也就是说,米迦勒节一过,他照样还是要离开。这一来一去的,你还高兴个什么劲儿?”

      贝内特太太听说,活像只炸了毛的猫那样,愤愤道:“来回奔波,住上几晚就离开!这是哪里来的浪子?根本没有这样多增劳累的必要,累了一整年的结果就是这样?那挣那么多钱,到底有什么用?真个儿胡扯!”

      “爸爸,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儿呢?”伊丽莎白不想话题被带偏,她立马抓住了贝内特先生未竟之言,加以提问。

      贝内特先生笑眯眯地把脸转向她,他倒非常愿意满足她的好奇心。
      只听他温柔道:“亲爱的,今年的猎狐会会提前举办。而你舅舅已经接受了拉斯先生的邀请。这样一来,你觉得,他及早赶回来,为这场盛事做些准备,会否过分呢?”

      伊丽莎白抿着嘴,笑得神采飞扬,“我不敢说,爸爸,我的意见无关紧要,关键还得听母亲的意见。”

      这个小狐狸,直接把这个危险的话题抛了出去。而她父亲,偏偏还就爱极了她这狡猾的模样。

      父女俩默契十足地对了个眼神。

      而另一边,贝内特太太可就苦了。

      这位太太打从听见她丈夫的调笑,就感到怒火中烧。
      做丈夫的,在预备让家里的地产以及地产上的佃户们,参加地区聚会之前,竟一点儿也没想到该提前知会一声她这位主妇——难道我不用在事前做好家务安排吗?——怎么能干出这么过分的事儿?!

      幸好在她发怒前,坐在她身旁的嘉丁纳太太好奇地问了她一句,“拉斯先生是谁?”

      这个问题提得相当巧妙,贝内特太太立马熄灭了怒火,转而跟嘉丁纳太太科普起拉斯家在本地的历史,以及这家的地位身份来。
      据她说来,那家人在本地落户,也就比贝内特家族晚上几十年而已,并没有晚很多,但家产却丰厚了好几倍。

      说到此处,她完全兴奋了起来,禁不住压低声音向贝内特先生确认道:“这么说那个传言是真的喽?这回,果真要来许多大人物?”她这样说的时候,一只眼睛还瞥向了简。
      那满目的惋惜,真是遮也遮不住。
      她似乎恨不得简能一夜长大,成为一个能叫她领出去见人的,名副其实的贝内特大小姐。

      贝内特先生不喜欢此等低俗话题,他接过嘉丁纳太太刚刚泡好的咖啡喝了一口,冷笑道:“这谁知道。”

      他的太太从不相信他怄气时说的任何话,哪怕他摆出轻视的态度,她也能当做什么都没看到,继续自说自话。
      她只关心自己想知道的,在她心目中,即便要死乞白赖,遭人白眼,但只要能达成愿望,那就算得上是好手段。

      旁人看来,贝内特先生真是自食其果,他对妻子的愚弄,只这么短短几分钟,其结果,却换来了之后,妻子不厌其烦的吵闹。
      至少在嘉丁纳太太看来,这完全是得不偿失。

      不过很快,她就发现自己错了。
      谁能想到,这位兄长,竟在极短的时间内,就重新收获了乐趣。
      现在,他正兴致勃勃地听凭妻女们胡乱猜疑,自己依旧安稳地享用咖啡。
      眼看着母女几个被高高吊起了胃口,急得坐卧不宁,他却格外称心如意——证据就是,他正喝着咖啡,极为享受地缓缓吐了口气。

      在这样的情况下,当玛丽冷不丁开口,说破贝内特先生隐藏的谜底时,嘉丁纳太太差点儿没为她鼓掌喝彩。

      据玛丽所说,来人左不过是些海陆军高级军官之流,身份最高的,也就是那家的姻亲弗雷德男爵了。
      可听在贝内特太太耳里,光是海陆军高级军官,就足够她老人家热血沸腾了。更何况,还多了个有身份的男爵阁下。

      她挤到玛丽坐着的单人沙发上,脸颊闪现着亢奋的红晕说:“真不愧是妈妈的好宝贝儿,亲爱的,这些消息你是打哪儿听来的?都确切吗?”

      “噢~这压根不需要打听,但凡有人跟拉斯先生聊起这个,他都会说的。”
      玛丽一面说话,一面看着客厅另一头,自她开口后,就摆出一脸无趣表情的贝内特先生。

      这是当然的,一件如此有趣的事,硬生生给玛丽搅和成了教科书式一板一眼的问答。
      真是好极了~
      就这么说完了拉倒,再往下,还有什么可说的?
      光剩下一群听众,轮流表演一番对此事的羡慕惊叹?
      上帝保佑,他实在看不出来这到底有什么意思。

      玛丽已经把能说的都说了,贝内特先生只得放下咖啡杯,扯过小桌上未看完的书继续阅读。

      在他看来,他大可由着这些人围着玛丽颠三倒四,问来问去。反正最终她们会发现,玛丽也就只能提供她一开始就亮明了的那些内容,再多也就没有了,有什么值得稀奇的?

      说实在的,贝内特先生的这一想法,可不怎么厚道。
      因此,他的想法就此落空,倒也不怎么可惜。

      这边,贝内特太太揽着玛丽的肩膀,跟她紧紧挨在一起,准备进行一场更加深入持久的交流。
      那边,希尔太太走进了客厅。她特意站到女主人旁边,小声对她耳语说,有客来访。

      贝内特太太当即就被她这莫名其妙的小心谨慎,转移了注意力。
      她实在搞不懂,面前这个简直和这栋老房子一样古老的老太太,一天到晚的,到底犯得什么毛病。
      这个家里压根就没外人,她这般谨小慎微给谁看?

      真个儿,这话说出来,可能都没人会信。
      贝内特太太要不是看这老家伙从幼年起就呆在这个家,前后服侍过三代贝内特夫人,已经差不多算是个活古董。
      她别说像现在这样亲切友善的对待她,不将她开除出门,赶得远远的,都算她输。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瞪大眼睛,大声质问她,来人是谁?

      虽然这么多年来,她已经和这个老古董较劲了许多次,但她依旧没有学乖。
      这回,她又一次冒出了那种“我非得纠正她不可”的念头。

      而希尔太太呢,即使女主人摆明了态度,她依旧不知收敛,坚持在她耳边小声补充说:“济贫院的两位女干事来了。”
      在她看来,自己的表述已经够简洁明了——来人的身份不够体面,来访的目的,也不怎么叫人尊重。
      名义上说是来募捐,但实际上也可以说是讨饭来了。

      她赞成富人确实有富人应尽的社会义务,这当然是一项古老的优良传统,但富人行使责任的过程,以及具体行使了多少责任,却没有叫外界知道的必要。

      她可不能忍受她家尊贵的主人和小主人们,对着一些旧物挑挑拣拣的模样,被人看做是这个家庭的常态。更不能忍受,别人知晓贝内特家今年具体捐了多少个子儿(鉴于她比谁都清楚,贝内特家这几年,确实每况愈下)。

      上帝作证,既然她对这些都心知肚明,又怎能容许在她心里最体面不过的贝内特家族,在嘉丁纳太太这种身份地位都不太体面的客人面前,失却体统(毕竟她可是个商人的妻子)。

      而提到这位客人,就不得不提及家里的女主人——如果真要谈起这位不懂礼节,始终坚持把所有事情都嚷嚷得举世皆知的女主人,希尔太太也就只能祈求上帝保佑了。

      幸好这次上帝总算站在希尔太太这边,在她说出来人是谁之后,贝内特太太就只低声抱怨说怎么来的这样早,并没有多说其他。

      反倒是总让希尔太太感到敬佩惋惜的玛丽小姐,在她母亲话音刚落,便提醒她说:“人家并没有提早到,反而比约定的时间更延后了些。我们今天都起晚了,吃早餐迟,干其他事也迟。我醒过来的时候,饿得几乎没把我自己吃了。”

      贝内特太太一听,立马端正态度道:“噢~我可怜的小东西,妈妈今天就叫人去给你另配一把食物储藏室的钥匙。从今以后,你随时都能进去找东西吃。反正我看你这骨架,也没多少能吃胖的风险,还是叫你享受享受这项特殊待遇好了。
      至于那些人,我还是得说,也未免太没时间观念了些,约好的日子还能迟到?”
      说着,她不甚赞同地摇了摇头。

      玛丽知道她一贯喜欢推卸责任,闻言,她不急不缓道:“确实如此,不过妈妈,我想我还是能指望今年,你已经提前准备好了能捐献出来的东西,比如我们褪下的旧衣服、多余的土豆番茄或者富余的木料砖石之类的?”

      贝内特太太听她这样相信她,当即心花怒放地表示了肯定。
      不过玛丽有一点说错了,虽然她现在挺高兴,但还是得要确认一下,以免一会儿清点的时候,她在外人面前说漏嘴,叫那两个女干事产生某些不该有的期待。
      因此她问:“其他的都好说,我每年都准备着,可木料砖石是怎么回事儿?我们从来没有准备过这个,拿来干什么用?”

      玛丽并没有立即回答这个问题,她将西莉亚交还给了嘉丁纳太太,才道:“前几天的暴雨冲垮了济贫院的半边门楼和一扇围墙。我们从伦敦回来的那天,爸爸得知此事,晚饭时还说起过。
      而且不知您有没有注意到,往年募捐的日子,都在月底的结算日米迦勒节之后,而今年,猎狐会还没开,她们就来了。选的日子,还是这么个没有任何特殊意义,一眼看去就叫人恼火的月初。想必济贫院那边的情况,已经捉襟见肘了吧。”

      “嘿,这我当然知道!顺便一提,玛丽小宝贝儿,你可正在和你的母亲说话~”
      贝内特太太不高兴地噘噘嘴,她说话时,声音突然就拔高了。
      她一点儿也不喜欢别人提醒她未尽到某项义务,尤其是大伙儿都在场的时候。
      玛丽还是做人女儿的呢,就知道炫耀自己的聪明才智,也不知道顾忌顾忌自己的母亲,她可真是放肆——我当年就不敢这样。

      玛丽可不知道贝内特太太这番心理活动,就是知道,她也懒得花心思理会。
      她拍拍腿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站起来道:“是的,妈妈,我想我是在与您说话......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希望能回屋去,再整理一下自己的东西。
      我得看看,有什么是我不需要,而又被我遗漏,没挑出来交给您的。
      只是这样,就得让正在门厅外站着的干事们多等一会儿了。
      她们大概不介意用点儿贝丝刚烤出炉的曲奇点心,您觉得呢,这样可以吗?”

      贝内特太太当然不会说不可以,事实上她还觉得挺满意。
      玛丽这样一安排,差不离也就圆了她的面子了。
      虽然前几天,她确实因为小夜灯的事,与丈夫赌气,而把这项本该月底才进行的工作,忘了个精光,但这会儿经玛丽一说,就好像她早已完成了这项工作,只是因为想要保障贫困者的利益,再多搜捡一遍,才不得不进行拖延。

      既然如此,她还有什么可不痛快的。
      她简直都想抱着玛丽的脑袋,用力亲她一下了——这孩子多体贴呀,她可真是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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