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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Chapter 3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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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水里摒住呼吸,人可以坚持二到三分钟。
失去意识需要一分钟。
三分钟内水会充满人的肺部。
五分钟后就会死亡。
太宰治趴在洗手间的水池上,将脸埋在水里,默默在心底数着。
他缓缓睁开眼,被水流接触的眼球因一瞬的刺痛而泛出生理性的泪水,却又在出现的霎那溶入水中。
水中的一切都扭曲而邈远,深蓝色的池底上绘着繁复艳丽的金色牡丹。他慢吞吞地眨眼,眼球表面凝滞的痛意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温和的酸涩。
计时器发出刺耳的鸣叫。
时间到了。
太宰从水池里抬起头,望着镜中的人。
冰凉的水珠顺着脸庞滑下,一路滑过脖颈和锁骨,最后隐没进衬衫的领口里。
少年的脸干净而漂亮——这本不该是形容男性的词,但出乎意料地,用在他的身上却并不会让人觉得违和——那是种介乎青涩和成熟之间的透明感,像刀锋上的流火,雪霁间的雷光。
他一向知道自己长相上的优势,且从不吝于展示它们——少年的眼里总是含着支离破碎的笑意,唇角恰好维持着温柔而疏离的弧度。
他总是笑,也很少露出笑容以外的表情,总是用那副无害的模样面对所有人。他很擅长笑,但除此以外的情绪总是淡淡的,很少有人见过他此刻的模样——面无表情,连唇角都绷成了短短的直线。
太宰治连血都是冷的。人们都这么说。
他饶有兴趣地注视着自己的脸庞,因为寒冷,苍白的面颊上透出丝丝青紫。这些日子他吃的很少,几乎没有睡眠,两颊微微凹陷下去,眼底带着灰败的青色——这让他看起来更苍白了。
确实,像是什么冷血动物。
少年嗤笑了一声,撩开耷拉在眼皮上的一缕额发。
“太宰——”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高喊声而来,在他转身的同时,橙发的少年已经冲了进来,“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这家伙,躲在这里做什么?”
太宰瞥他一眼,从架子上拿了毛巾擦脸,笑意在放下手的前一刻爬上嘴角:“是啊,在做什么呢……”
“装什么傻。”中原不耐地摆摆手,单刀直入,“我从川澄姐那儿知道了……她是你的部下,你不打算去救她?”
太宰将毛巾放回架子上,听了这话略有点讶异,挑起眉毛反看向他:“这就是你穿成这样跑来的原因?我还以为蛞蝓终于认清自己的审美水准了。”
“……”中原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衬衫西装,依旧是惯常的那套。
这有什么奇怪的?
下一秒,他就察觉到对方的视线不停在自己空荡荡的脑门上徘徊。
“太、宰、治!”
咬牙切齿,一字一顿。
“我今天不想戴帽子,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你开心就好。”
对方耸耸肩,绕过他向外走去。
“太宰治,”停了停,中原的声音突然平静下来,“我说真的——你就准备什么也不做,等她的死讯吗?”
少年脚步一顿。
“我一直很讨厌你。”中原语气干涩,像是不适应这么平和的对谈——尤其当对方是某条他深恶痛绝的青花鱼时,“虚伪、假惺惺、装模作样、拈花惹草、品位低下、愚蠢、虚伪……”
“喂喂别以为连起来说我就听不出来了,重复了哦……”太宰转过身,弯起眼睛似笑非笑看着他。
“少对我摆出这张脸,”中原一脸目不忍视的模样,“我可不是那些蠢兮兮的小女生,辣眼睛。”
“好吧,既然你要求的话。”太宰耸耸肩,收敛了表情,半靠在墙上,好整以暇看着他。
“你没有发现吗?这段时间你更像个人了。”
“太棒了。”太宰摊着张死鱼脸,干巴巴地答道。
完全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中原继续道:“你这家伙,生命力顽强的就像蟑螂——无论是上吊、跳楼、溺水,还是枪击、火烧、食物中毒……不,不如说哪怕日本岛沉没、地球立刻进入冰河期,你都一定死不了。”
“……”意料之外的发言,太宰治错愕了一瞬,眨眨眼睛,似真似假地拖长了语调,“欸——好过分……”
对方立刻打断了他。
“可是人不是光活着就够了的。”
没有说下去,但在场的两人都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他们都说寺岛拓是没有绳子的风筝,可他不是唯一的一个。
“真让人意外,”太宰歪歪头,“今天你们一个两个的……话说啊,中也你好端端的为什么来找我说这通话呢?想要救她的话,你自己去不就行了?”
“你这家伙……认真的吗?”
“啊啊、说到底那孩子也不过才加入几个月,就我所知你们并没有什么接触吧?川澄也好你也好,为什么这么着急要去救一个不相干的人?”少年的紧皱着眉头,好像他是真心地,不带任何讥嘲地发问,“为什么不像原来那样,什么也不关心,什么也不在意,朝着自己的路走下去?我们是黑手党,是横滨这座城市的阴暗面,不是什么慈善机构,要一遍又一遍拯救不相干的人。”
中原沉默了片刻,以一种奇妙的目光盯着对方,许久才开口:“太宰治。你这话……究竟是在问谁?”
问谁?
还能问谁呢?太宰治默默想。
他总是笑、闹,他从来都不哭。他没心没肺的活到今天,无时无刻不期待着死亡,他从来不相信希望,也不期待任何人。说到底希望这个东西本来就不是必需品,人有希望就活着,没了希望就去死,多么简单的道理。
活着是很艰难的,有太多事,说不出来,咽不下去,就哏在喉咙里。
不发疯的话,人就真的疯了。
太宰治知道自己是个疯子——
在听到川澄的话后,有那么一瞬间,他是松了口气的。
每个人都在安慰他,他当然明白他们的意思——可那又怎样?那个孩子……那个孩子有鸦羽一般的睫毛,眼眸像森林里最深幽的潭水,她有过黑暗的过去,却依旧能对光明温柔以待。
那样的孩子,怎么会有人不想接近?
即便如此。
如果她死掉就好了。
——在那个瞬间,他的心里不由自主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不会再被人用那样纯粹的目光望着,不用再直视那样的目光,不用假装看不懂那眼神里的东西——这样的话,就会轻松多了。
他的路上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所以他才能一直什么也不想要,什么也得不到。本来这是最适合他的道路,虽然没有未来,但这样他才能不抱期待的轻松地活着。
他也一直是这么活的。
直到有人打破了一切。
既不想看见她,又期待着下一次见面,既希望她就此死去,又不可抑制地想要见到她。
这种心情,到底是什么呢?
不是爱情,当然不是爱情。
因为爱,是连他自己也不明白的东西啊。
※
公馆完全燃烧起来了,玻璃一块块坠落,像破碎的星河坠入旷野,火光将天边烧成了血红色,大理石被滚滚的浓烟熏得乌黑,热风伴随着烟尘一阵阵爆破而出,窗帘和地毯的边角也被裹挟着飞出来,边缘焦黑,落在草地上就燃起了星星点点的火。
媒体扛着枪炮般的摄像机支棱在公馆外围虎视眈眈,每撤出一批人就像见了血的蝙蝠一样涌上去——比起焦头烂额应接不暇的警视厅,他们行动倒是更快些。
在距离人群五十米开外的巷口,一辆黑色的林肯静悄悄地停在那儿。
没有人会想到,间接导致了这场爆炸的两个人会在这里进行一场不同寻常的对谈——当然,从各个方面来说都不同寻常。
“呐呐,西比尔酱~你更喜欢蝴蝶结还是蕾丝花边?我个人更推荐这款粉蓝色的哦,搭配粉色的丝绸缎带和洋伞……嗯不过这套鹅黄的也很不错啊,尤其是它下摆上的白色绒球,简直是点睛之笔!”
“变态!对着刚见面的女孩子说什么呢!林太郎你这个变态!”
“爱丽丝酱抱歉啊~是我不好没有体会到你的心情……喂喂爱丽丝酱你要带着西比尔酱去哪里?啊好痛——”
“吵死了!”爱丽丝一手牵着女孩,另一只手毫不留情地糊在了森的脸上,“离我们远点!变态林太郎!”
“嘛嘛——爱丽丝小姐,可以带着西比尔出去转转吗,她很需要同龄人陪伴呢——当然,请务必小心,我的朋友会保护你们的。”安坐的青年眉眼弯弯,敲了敲车窗。
车外的青年点点头。
“那——爱丽丝酱你们出去玩吧,”森一脸被抛弃的模样,只差没咬手绢了,擦了擦不存在的泪水后摆摆手,“要小心啊,现在的变态越来越多了。”
“安心吧,这个地区的变态密度已经饱和了!”金发的女孩冷哼一声,钻出车外。
女孩们踢踢跶跶走远了,车里仿佛一瞬间缺失了一大半什么,森鸥外挪回视线,看向面前的男人。
非常年轻——相比于男人的容貌,森首先注意到的是这个男人的神态——非常年轻,毫无疲态。
欲望总是让人年轻,同样是五十岁的男人,普通人开始秃顶,大腹便便,好莱坞的男影星们却风骚依旧,就是因为他们有更强大的欲望。金钱、地位或性,这个世界总是在出乎意料的地方简单。
但他看不透眼前的男人想要什么——他的所作所为几乎毫无目的,让人摸不着头绪,从这个角度上来看男人简直像个孩童,因为只有孩子才具备这种最纯粹的邪恶——毫无顾忌,随心所欲。
他见过很多人,也自诩看透了很多人,但至今只有两个人是他看不出欲望所在的——上一个是太宰治。但太宰与眼前的男人又截然不同,他更空虚,更柔软。
也更破碎。
有些人生来不懂爱,没有享受爱,最后还是学会了如何去爱。
只有那个孩子,成长于孤独,也毁灭于孤独。
※
……
半晌,太宰轻飘飘的声音才打破了这寂静。
“让我刮目相看了呢,中也。”少年语气十分欠揍,“蛞蝓居然也会有用大脑思考的一天啊。”
“你可真是个混账东西。”
回到了安全地带,两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谢谢夸奖。”太宰笑眯眯地直起身向外走,对这个评价欣然接受。“彼此彼此吧。”
裤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他掏出一看,对方已经回了消息。
他顿了顿,还是回过头,对着身后气冲冲的搭档挥了挥手机。
“干嘛?”中原没好气道。
“你来不就是为了这个吗?”他歪歪头。
“走吧,去接我家那不成器的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