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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自梳 ...

  •   “鸡公仔,尾弯弯,做人心抱(媳妇)甚艰难,早早起身都话晏(晚),眼泪未干入下间(厨房)。”耳边是忘不掉的旋律,飘飘渺渺的,让她一瞬间以为脱离了世间。

      猛地睁开眼睛,温柔似水的眸子里是异样的坚定,她勾了勾唇,对着镜子,一下一下的梳着头发,灵巧洁白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已经续了许久的长发,长发在手中欢快的舞蹈,最终在那双修长的手中乖巧的缩成一个发髻,盘成一个可爱的,鼓鼓的小包。

      罗槿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和姐姐有几分相似的脸庞焕发着不一样的色彩,鹅蛋脸肉肉的有些婴儿肥,眉眼间那抹豫北的气概潇潇洒洒的显漏出来,南方的温婉和北方的英气交融混合,漂亮的恰到好处,罗槿摸摸自己的脸庞,怎么换了个发型,就好像换了一个魂魄一样,嫣红的小嘴抿在一起,却忍不住弯了一个弧度,这样,真好。

      第二天,罗槿迟迟没有从房间里出来,母亲心道这孩子一向勤快,这会应该是要到父亲的书堂读书的,便奇怪的前来看看,刚来到门前眼睛正对上推开门的罗槿,四目相对。罗槿对母亲微微欠了欠身:“阿母,我欲自梳。”

      母亲将目光移到女儿的脸上,又移到那盘起的发髻上,竟是说不出来话,温柔的眸子低垂了下去,眼圈已经泛红。罗槿看着母亲,将手搭在母亲的肩上,咬了咬嘴唇,没有说出话。

      母女俩一上午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和往常一样,收拾家务,淘米做饭,动作默契又诡异。罗晋下了学堂,看着母亲和姐姐之间奇怪的气氛,也不敢打招呼,将书本放在青石桌子上,老老实实的帮忙收拾家务,左瞅瞅阿母,阿母显然心事重重根本不搭理自己;右瞅瞅姐姐,姐姐头上梳起来的头发立刻晃了他的眼,经历了大姐嫁人,他也懵懵懂懂的知道只有已婚的女子才会盘起头发,自己的孪生姐姐和自己一样,不过是一个半大的孩子,怎么可能嫁人?

      他朝罗槿努努嘴,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罗槿看着眼睛转的滴流滴流的罗晋,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罗晋整个人处于懵的状态,他凑到姐姐旁边,眼睛眉毛都快急成一条缝了,逗得本来心事重重的罗槿微微的笑了笑,她凑到弟弟耳朵边:“阿弟,帮姐姐一个忙好吗?”

      罗晋一副小大人的样子,挺了挺自己的胸膛,将手中洗菜的盘子往罗槿身边又移了移,耳朵明显的朝罗槿伸过去。于是姐弟俩一阵咬耳朵,在母亲时不时飘过来的目光下完成了他们的对话。罗晋明显的郑重起来,他直起身子对母亲说:“阿母,我将东西落在学堂里了,去去就来。”

      母亲怎么能不知道落书一事有鬼,她复杂的看了一眼罗槿姐弟,重重的叹了一口气;“罢了,你去吧,早点回来。”罗晋担心的看了一眼沉默的洗菜的罗槿,看到姐姐对她点了点头,悄悄地做了个鬼脸,风一般的跑开了。

      房子里升起渺渺的炊烟,父亲伴随着这炊烟的升起踏进了家门,青石桌子上是已经摆满了的饭菜,他望了一眼饭菜,心中思索着妻子怎么没有像往常一样催他洗手吃饭,慢悠悠的坐在凳子上。旁边的凳子放着几本书,很明显罗晋已经回家了,可是却没有露面,大概是和其他孩子一起瞎跑着玩了,大女嫁人,好在还有二女,乖巧可爱,又冰雪聪明不像她弟弟一样就知道撒蹄子乱跑,只是今日二女没有到他的私塾读书,莫不是身体不舒服。

      那边罗父在那里瞎想,这边母女二人沉默着走出屋子来到青桌旁边。看到爱妻和女儿,罗父脸上露出了明显的笑意,他刚想招手让罗槿过来,就看到罗槿对着他缓缓地跪了下来,脊背挺得直直的,眉眼之间的神气带着他年轻时的执拗。罗槿一字一句的说:“女儿感激阿爹阿娘的照顾,”她目光灼灼的看着罗父和罗母,语调舒缓而平静,一字一句,如同重石一般投在罗父心间,溅起万丈高的水花:“女儿不想像大姐一样嫁人,我只想做爹娘女儿,今日擅自自梳,请父亲母亲谅解。”

      罗槿朝罗父罗母拜了三拜,纤瘦的身子在老柳树下显得十分瘦弱,她如水的眼睛坚定而有力,刻出罗父的身影。

      父亲嘴动动了动,左手敲击着桌面语言里明显带着颤音:“没有父母在场,没有长辈族长在场,甚至没有自梳的姐妹在,自梳何能作数?”

      “崇祯皇帝曾为秦良玉赋诗:学就西川八阵图,鸳鸯袖里握兵符.由来巾帼甘心受,何必将军是丈夫。女儿自幼随阿爹学习,虽然比不上巾帼英雄,可是坚信不会比男人差到那里去。阿爹在我小时候常常讲述花木兰替父从军的故事,告诫我要有自己的主见和想法,这么多年来,阿爹可还记得?”

      罗父面色微沉:“好一个有主见,有主见到可以拿父亲的话来压父亲了。”他紧锁着眉头,感到一双温柔的手拉了自己一下,回头对上一双担心的眼睛,看着发妻如水的眉眼,他暂时压上了心头的火气,听罗槿往后讲。

      罗槿抬起头,看着端坐在凳子上的父亲和一脸担忧的母亲,缓缓地说道“大姐出嫁,家中唯有我这一个女儿,阿爹阿母对我们姐弟的好,我看在眼里,姐姐虽然远嫁,可是仍然挂念父亲和母亲,无法尽孝,托我照顾父母。女儿只想留下做阿爹阿母的女儿,在阿爹阿母面前侍奉。”

      罗父想起远嫁的女儿,内心柔软了起来。当时老家的人来此做生意,那孩子凭借远房亲戚的名义前来拜会,并求娶大女,考虑到大女的年龄,又看那青年神态举止以及家境都是不错的,再加上内心深处对故乡的依恋,就将同意了女儿的婚事,如此想来,却是忽略了女儿的想法,现在想想他和他曾经鄙弃的愚昧迂腐之人有何区别。

      语气缓了下来,他叹了一口气说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所有人都是这样过来的,你阿姐,我和仓舍得他?她嫁的男人是不错的,对她的后半生是有好处的。我知道你们姐弟三人孝顺,可是女儿终究是要托付给别人的,我们无法照顾你一辈子。我知道三姐弟里你最有主见,可是你还小,很多事你不懂。

      如今这里确实是有不少女人追随自梳的的行为并以此为荣,可是这种行为终究是伴随着风险的,实在是稚嫩幼稚,你莫要被迷惑了。”

      罗槿见父亲松了口,朝父母再叩头,拜了三拜:“女儿只想伴在二老身边,不想出嫁,像姐姐一样,再难见到爹娘。女儿只是罗家的,生死都是!我想要自梳并非是一时冲动,我知道自梳这条路是艰难的,可是女儿愿意走一走,请阿爹同意。”

      罗父眼睛眯着,他看着这个倔强的跪在地上却将背挺得直直的,下巴抬得高高的坚定地与他对视的女儿,心情十分复杂,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你这是和整个大清礼教为敌。你还小,我虽然不是三纲五常的拥护者,可也不希望你走歪路,你需要听阿爹的话,爹爹是为了你好。”

      罗槿看着罗父平静的说道:“我知道。”

      时间过去许久,热乎乎的饭菜早已变得冰凉,罗槿跪在地上,南方地湿气总是很大的,此时跪在潮湿的地面,罗槿的小腿肚生疼,伴随着膝盖的麻意,她面不改色,看着沉默的父亲,母亲焦急的看着她,眼睛里满是关心和心疼。

      罗父同样心疼女儿,他知道罗槿大病初愈还未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他皱着眉说道:“一没有父母长辈主持,二没有姐妹在场,三无正式的仪式,你的自梳不作数。”

      “谁说没有姐妹在场?阿槿昨夜可是跑到我们姑婆屋里正正经经举行了仪式,您怕是不知道吧。”人未到声先到,不用猜也知道来者是谁。只见晏茹领着一众姐妹来到屋里,罗槿真心怀疑有豫北血统的人到底是谁,这豪气的。

      罗晋跟着晏茹跪下,担忧的看着姐姐,罗槿回给他一个微笑让他宽心,想到大姐的出嫁,罗晋收起来往日嘻嘻哈哈的神色,正色道:“阿爹,姐姐从小是个有主见的人,她这么做一定是考虑的清清楚楚的。我不想阿姐像大姐一样,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不开心的离开。”

      罗父听了罗晋的话,却是眉头一竖瞪着罗晋:“竖子,说什么胡话,不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不高兴?父母做主都是为了她好,等到她以后安安稳稳地过上日子,又怎么会不高兴。”

      罗晋想要反驳,却看到姐姐拉了拉自己的袖子,将话憋了回去。罗槿面色不改,可是知道弟弟的脱口而出激了她心中的那根碰不得的线,阿姐出嫁,父亲是操办者,这样直接说出阿姐不开心,分明是在直指他错了,即使父亲开明,依旧是会怒的。

      母亲轻轻抚了抚罗父的肩,向前走了一步,声音和往日的清明比起来显得十分沙哑:“你是认真的?”自家的女儿,性子烈得不知像谁,她的目光温柔的停留在罗槿身上,看的罗槿鼻子一酸。

      罗槿看向母亲,点了点头。

      “好。”一个好字,言简意赅,罗槿心中猛地一颤,罗母摸摸她的头:“你先起来吧,你父亲那边,我会给他说的。”

      晏茹跪在她身边:“我虽不是罗家的人但我是阿蓝的朋友,我也会帮阿蓝照顾二老的。”言罢拜了三拜。

      罗父无言,脸上怒气未退,也不再言语,背过身子,默默走向里屋,明明只有三十出头,大女出嫁后却呈现一种老泰。

      罗母看了一眼罗父远去的身影,对罗槿说:“你父亲那性子,倔,你不要怪他,他心里实际上很心疼你,只是碍于面子罢了,给她一些时间。”她小心翼翼的将罗槿扶起来,罗槿腿一软,险些栽倒母亲身上,她立刻站直身子对上母亲担忧的神色笑了笑:“腿麻了。”

      罗槿自己自梳自然不作数,罗家风风光光的举行了自梳仪式。按罗母的话来说,看不到女儿风风光光的出嫁,看到女儿风风光光的自梳也是一样。罗母将攒的钱拿了出来,罗父虽然知道这件事,却没有说些什么,当做是默许了。

      择了一吉日良时,在自梳前夕,罗槿接过母亲买好新衣鞋袜妆镜头绳及香烛酒肴鼻子一酸,罗母笑着打量女儿,摸摸女儿的头:“这不是我买的,是你父亲准备的。”罗槿一愣,点了点头,抱着衣服快速来到洗澡的房间,退去衣物,将自己浸泡在水里。木桶里盛满以柏叶、黄皮树叶煲的水(俗称“香汤”),雾气氤氲,熏湿了眼睛。

      第二天清早,一众人便到神庙观音菩萨面前,摆开三牲礼品和新衣服,向菩萨起誓,毫不意外的,她看到了父亲的身影。在父母的帮助下请来村里德高望重的婶母和姑婆主持祭主,罗家按结婚的架势摆了几大桌子,请来亲朋摆上几桌酒席,以公之于众。

      “梳髻”仪式上,一家人又忍不住红了眼,小弟罗晋强忍着泪懂事地说(才怪):“今天是阿姐大喜的日子,莫要再哭了。”(大喜你X)

      看在今天亲朋好友都在的份上,罗槿本准备要拧罗晋耳朵的手向上移,温柔的拍了拍他的头。罗晋看看笑得一脸慈爱的姐姐,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誓毕年长的自梳女将罗槿的辫子梳成发髻,边梳边念“八梳诀”:

      一梳福,二梳寿,三梳静心,四梳平安,五梳自在,六梳金兰姐妹相爱,七梳大吉大利,八梳无难无灾。温和而庄严的声音下,罗槿的内心平静无比,她更换上新衣新鞋,向其他姐妹一一行礼,姐妹们便笑着向她道贺。

  • 作者有话要说:  自梳女也称妈姐或姑婆,是指女性把头发像已婚妇一样自行盘起,以示终生不嫁、独身终老,死后称净女,是古代中国女性文化的一种。
    中国古代封建礼法严苛,不少女性不甘受虐待,矢志不嫁,或与女伴相互扶持以终老,这就是自梳女的雏形。
    明代中后期由于蚕丝业的兴起为女性提供了独立谋生的机会,自梳的习俗在封建礼法的压迫下,得以相沿300余年,在晚清至民国前期达于高潮,直至20世纪30年代以后,随着女性社会地位提高和战乱的影响而渐趋消歇。2012年12月25日,顺德均安冰玉堂“自梳女”博物馆成立。
    罗槿的女权意识觉醒了,啦啦啦。

    罗父虽然带有父权色彩,可在当时教子女有主见已经是非常开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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