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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见疑 ...

  •   步凌燕这一觉真是快要睡死了,简直不像是睡,更像是昏迷。

      朦胧梦境,依稀又回到了从前,接上了水中那段记忆。

      因隔得太久远,回忆都像是褪了色的老照片,模糊而不真实。

      大约是天热不适宜出门,那天长途客车上空荡荡的,就坐着她与谪茗两个乘客。她抱着包睡得迷迷瞪瞪,依稀听见谪茗对她说,因觉得有点晕车要去后面坐。这种空调车整个只有司机座旁和车厢最后两处有着能打开的窗户,谪茗是要去透透气。

      她嗯了一声,醒都没醒。

      栏杆被撞断的巨响、失重的惊吓、扑面而来的冷水,也不知道是哪一样真正唤醒了她,睁眼处,已是倾斜的车厢,和飞速灌入的河水。

      她就近把售票员推出车门,又帮慌了手脚嗷嗷乱叫的司机解开安全带,再想返回车厢后方找谪茗,已经看不见她了,河水浑浊得好似一坨泥巴,根本无法看到水下,她一连扎了几个猛子也没摸到谪茗,最后一次上来时,车厢已经灌满了水,再没空气让她换气,她也再没了摸索车门的力气……

      谪茗一定是早早出去了,那扇小窗能不能钻的出去人她是没留意,但既然没找到,她宁愿相信,谪茗是得救了,没有跟着她一块沉没。

      大约是安全感缺失太多,这辈子刚一到能下水的年纪,她就苦练水性。今天的经历是多年以来头一回在水中遇险。

      “……你就是傻!”谪茗的嘲笑声似又响在耳边。她俩做了多年闺蜜,这句私自评语不知听谪茗说过多少次了。

      我确实是傻啊,她喃喃说着,也不知是说给谪茗听,还是自言自语。我要不是犯傻,干什么要先救那两个人?那司机是个大男人,又是亲手把车开进水里去的,还慌得连安全带都想不起来解就要逃命,这种人我救他干什么?

      我就该直接去救你,那样咱们两个,都还能好好活着。还能……在那一世,好好活着。

      “不过,你这种傻也不能算缺点。人做了好事就是积德,总会得到好报的。这辈子得不到,下辈子也一定能得到。”

      这话是谪茗确实对她说过的,那天她在操场上捡了个手机,打过电话后就坐在看台上巴巴地等失主,一直等到天黑,任由谪茗多次劝她放下手机回去她也没听。失主来了,见到她都很惊诧:“呦,我以为你是放这儿就走了呢。”

      事后谪茗就说了那番话。别看谪茗平时穿戴时尚,其实一直有点封建迷信,说话时常神神道道的。

      是真的么?可我上辈子死于非命,这辈子……也没见到什么好报啊。或许,是还没到时候呢?

      视觉缓缓聚焦,长条木板钉成的屋顶生着少许黑霉,斑斑驳驳地好似印着一张地图,尤其像那种海盗专用藏宝图,古老而神秘。

      这船着实太老旧,真该换一条——步凌燕脑中忽然冒出这样一个想法,身心也随之回到了现实。

      意识终于醒过来,身体还是一副不情愿醒的死样。回想着梦中见闻,步凌燕只觉得恍如隔世……不,其实是真的隔世了。上辈子的记忆就像被束之高阁的老古董,平日里半点也想不起来,不定哪天偶然一翻就翻出来一些,把玩间,心里满满都是惆怅。

      她一直躺到了次日午后才起身,依旧觉得手脚僵硬沉重,好似灌了铅。听着外面隐约传来平静的谈笑声,步凌燕就知道这回一定没再出什么事,那个人一定还好好活着。

      那满船的官兵,她总算救成了其中一个。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那害人一命呢?害了那么多人才勉强救上来这一个,也没什么值得高兴的了。

      船行驶在一望无际的海上,天空晴得没有一丝儿云彩,才四月间的天气,太阳无遮无拦地照下来便已热得烫人,甲板被炙烤得发热,直往人小腿上烘着热气。

      “你刚走不一会儿他就清醒了,人挺和气的,问什么答什么,半点也不隐瞒,连个磕巴都不打,可见徐三叔是多心了。”

      踏在木板走廊上听着顾永旭的汇报,步凌燕仍觉得脑袋木木得聚拢不起精神。

      “还有,咱们这船年久失修,昨日竟发觉底仓有两处有些个渗水,三叔他们就说先就近开到虾子岛上去修修,以后如何再作打算。”

      这条绿眉毛确实有年头了,有着破损也很正常,虾子岛是座没人住的小岛,去那暂做停留只要留意好隐蔽,就不用担心被李光头一伙发现,这些都是顺理成章又没什么问题的提议。

      步凌燕的精力还集中在那个不速之客上,她揉着太阳穴问:“那你们倒是告诉我他说自己是什么身份啊。”

      顾永旭身旁的九九眨着眼道:“我不是刚开始就说了吗?他姓朱,叫朱景梒,是扬州府一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只因有个表兄在那官船上做总旗,才带了他在船上看热闹,没想到,就看了这么一场大热闹,说起来也是缘分呐,扬州离咱们这边又不近……”

      大户人家的公子?步凌燕不禁扯了扯嘴角,这种瞎话也就骗骗九九这样的智商。

      不过……步凌燕偷眼看看身边的几个铁杆亲信,六幺和小穗都是孩子也就罢了,五娘与她家男人顾永旭都已三十多的年纪,又算得上老江湖,绝不是很好骗的人,尤其顾永旭可算得上岛上这些人里步凌燕认为最有头脑的一个,他们却也神情坦然,没人提出疑义。

      步凌燕就不解了:那人用了什么魔法,让他们都轻易信了这蹩脚的谎言?

      她停下步子,摆摆手制止了九九跑题的唠叨:“你们怎不想想?且不说官船上能不能容一个总旗表弟混上来看热闹,那条船上应该至少十中之九都是官兵吧?全军覆没后被我救上来这一个就恰巧是个平民公子,不是官兵?这也太——巧了吧?”

      那几人都怔了怔,九九问:“那依大小姐你说……”

      “很简单啊。”步凌燕挺无所谓地抬了抬下巴,“他害怕直说自己是官,咱们会对他不利,才编了这么个谎话罢了。你觉得咱们看着很像打渔为生的良民么?光是穿衣打扮也不像啊!但凡有点脑子的,见自己落到不明身份的人手里,再面对徐三叔他们那种咄咄逼人的盘问,都不可能实话实说。他一点磕巴都不打就全盘招供,才正说明是编瞎话哄咱们,要是说真话,总也该有点迟疑吧?”

      那几人面面相觑,顾永旭犹疑道:“若说大小姐对他有救命之恩,人家知道后心怀感激,就知无不言坦诚相待,也合情合理吧?”

      九九等人又是一齐点头附和。步凌燕嗤之以鼻:“你们是没见识过当官的那些花花肠子,救命之恩又算个什么?在那些人心里,不去恩将仇报就已经算是高风亮节啦。我救他为的是无愧于心,可从没指望着这位官老爷当做什么大恩大德。”

      见到那几人神情有变,步凌燕更为得意:“没错,就冲他不敢透露身份,而且随口就编的上瞎话这一点,我就知道他不但不是什么平民公子,而且还不是小兵,肯定是个不小的官儿!”

      五娘忽然拽了拽她的衣袖,朝一旁飘了个眼色。步凌燕不用回身也明白,定是那位“官老爷”已经来到了近处,说不定还把她这番话听进了耳朵。她一点也不担忧,让他听见了更好,省了再去当他的面多说一遍。

      得知那头死猪醒来头一件事就是编瞎话,她未免有些气不顺:当官的了不起么?还不是像条死狗一样地被我拖上来才有命活到现在?居然一有力气蹦跶就耍人玩了呢!

      “我还就是想要他知道,这里可不是每个人都那么好骗!”步凌燕一边说着一边懒洋洋地转过了身,见果然有个人正站在面前。

      他身上穿的是九九的鹅黄色府绸袍子,稍有一点肥大,而随着海风飘摆之间,倒令人觉得恰到好处。原先散乱的长发已然理顺,以一条织带松松地束在肩头,原先苍白的脸颊已恢复了健康的气色,柔柔的目光望过来,宛如初春暖阳,和风拂面。

      看清他的一刻,步凌燕就是一呆:这……真是我昨天救上来的那个人?

      从前听评书,但凡相貌俊美的男子无不是“面如冠玉,目若朗星”这八字评语,引发幼小的步凌燕无限遐想。如今都隔了一世了,她才头一回见识到,真有人可以面如冠玉,目也若朗星。

      竟然真有人能长成这样,就像精心画好的画儿,每一笔都恰到好处,独具匠心,组合起来,就是完美无缺的惊天之作。

      仰头盯着他的脸,步凌燕完全无法将他与昨天被自己拖回来那头沉得要死的死猪合二为一——我竟然……救起的是这样一个上等货啊。

      他手扶着一旁的板壁,漆黑深邃的眸子里,神色有些让人难以捉摸,似乎没有被她戳穿谎言的心虚,更没有为她所鄙夷而流露出气愤,而是……好奇?意外?甚至是——惊喜?

      总之步凌燕看不懂就是了:他有什么可惊喜的?难道是确认给他做了人工呼吸的不是个丑女,也不是个大妈,为此松了口气?

      一想到这儿,步凌燕忍不住心头一跳,着意瞄了瞄他那形状优美的薄唇——嗯,这个初吻还算丢得值!

      他静静望了步凌燕一阵,唇畔那似有若无的一丝微笑终于缓缓落在了实处,荡漾成为一脸沁心柔和的笑意,一瞬间,光彩都盖过了身旁的耀眼艳阳。

      “出门在外,难免有些隐情不好据实相告,此为在下无可奈何之举,绝非蓄意隐瞒,还望姑娘体谅。”他说着,还抬起双手合拢在胸前,端端正正地朝步凌燕施了一礼。

      步凌燕有点明白为什么连顾永旭都信他了,这样面对面听着他说出来的话,就是有种令人不由自主想去相信的魔力。

      真是堪称神奇,人家直言不讳地承认“没错,我是骗了你。”却让你就是想去体谅他有着难言的苦衷,不想再多计较。

      这家伙真有点古怪的门道……

  • 作者有话要说:  记得第一次听说天启皇帝不识字,还是在百家讲坛上听傅小凡说的,当时就觉得一个皇帝不识字真是好离奇,而且,藩王出身的崇祯都是书法很好的文化人,他哥天启作为太子,咋会连认字这么简单的技能都没点亮呢?没想到百家讲坛竟然也有不靠谱的时候-_-#,自己不看奏疏而让人给他念,也不代表不识字好不?人家明宣宗也让太监给念奏折呢!
    .
    《酌中志》——先帝生性虽不好静坐读书,然能留心大体,每一言一字迥出臣子意表。天启六年正月初,建虏犯宁远,即日夜焦思,未遑自安。见枢臣王永光题疏,要将宁远城中红夷大炮撤归山海守关,先帝曰:此炮如撤,人心必摇。及七年五月内,再犯锦州、宁远,值圣体违和,更愤激深虑。凡客氏、逆贤数年以来,或间有违忤,即怒骂咒恨,形于颜色。来宗道在礼部时,谀崔呈秀封父疏有“在天之灵”四字,奏文书时读至此,先帝怫然作色,亲用朱笔圈此四字,即逆贤亦不能为之地也。先是礼臣林尧俞题覆,皇妹选婚,要将光庙选侍傅氏先拟封,其选侍李氏候皇八妹年长选婚时再封。先帝曰:一时封罢了,何故另作一起?此三疏俱存可证也。如此之类,不能遍举,其寻常宸翰详谨,然不好草书,或未暇学也。
    .
    人家天启皇帝只是“不好草书”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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