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男人是东厂掌刑千户》翦花菱

4、头痛

　　“你还说带足了必需物品？”待得起锚离开了西码头、在“绿眉毛”船上上大体安顿下来没多会儿，徐三叔就挑刺起步凌燕准备的逃命物资来了。

　　自从来云航岛上定居，这些人越呆越懒，别说再没出过远洋，近两年连正儿八经地出海打渔都极少去了，除了步凌燕往日还常带着亲信们出海练练手之外，余人的航船技术都已大为生疏，加之今日应变仓促，更是混乱不堪，一会儿这边踢翻了水桶，一会儿那边刚升起的帆又耷拉下来。

　　步凌燕好不容易把一众六神无主的人们分工妥当，保证了船只平稳航行，身心疲惫得几欲散架，再听了这话真不知能如何回答，有气无力地反问：“那依三叔您说呢？”

　　早在白天她便让九九他们在这船上装好了粮食和淡水，以及她家的银两细软，必需用品是够这一船人生活几天没问题，但比起他们在岛上生活时的吃穿用度自是简陋了许多。她倒想在胡顺爪招供之前就让三叔他们也早早收拾好行李打包装船呢，那会儿他干么？

　　顾永旭刚收好了锚索，脱下从胡顺爪手下身上扒下的衣裳，露出里面一身儒生打扮，笑着来打圆场：“三叔，咱们这是逃命，又不是搬家，自然是能轻便尽量轻便得好。大小姐让多备些银两和枪炮武器，不是正合适么？”

　　“就是，若不是大小姐，咱们眼下还有没有命在都是两说了呢，哪还有机会计较旁的？”他媳妇聂五娘往日与步凌燕的关系甚铁，又是爽利泼辣的性子，说出的话就没丈夫那么留情面，虽没明着指责徐三叔无事生非，腔调语气却是嘲讽味儿十足。

　　这夫妇两人都是三十出头的年纪，从前也是步龙阳的手下，只因顾永旭想跟媳妇早早过上安定日子，便于三年前洗手不干，过来云航岛投靠了步家，是岛上仅有的两个青年人。

　　徐三叔铁青着脸强忍怒气，因方才出来时已清楚看见对方的杀手就与他们前后脚，他总算没好意思怨怪步凌燕阻止他回屋收拾细软。

　　“哼，真要听我的，留下与人讲和也未必就不成。如今这一逃，几十年的家业可都便宜人家了。”抛下这样一句话，徐三叔就扭头走进了艉楼，好像自知话没道理，生怕听见人家反驳似的。

　　步凌燕暗松了口气。这一夜她实在够累了，真没力气再与这样的执拗长辈斗口。

　　依她的性子，一向主张合则来不合则去，谁看不惯我就滚蛋我才懒得与你废话，这样的个性太不合适做领导了，尤其对着徐三叔这种顽固长辈，完全束手无策。

　　别看老爹步龙阳当年把双屿岛打理得井井有条，对云航岛上这些居民却管理得很稀松。他在的时候自然是说一不二的老大，但自他以下，却没明确什么分工。他不在后该听谁的，谁也没个准主意。

　　这也怪不得他，步老爹自认为给这些人都做好了打算，让老有所依，少有所养，全没问题。至于女儿步凌燕，将来寻门好亲事嫁了就成，有丰厚的银子可做嫁妆，也不必如大户人家那般陪送什么丫鬟婆子了。

　　那时步凌燕曾经质疑过他们需要居安思危，至少在岛上也该像双屿那样，装几个炮台什么的做些防务，不说别的，他们当年也曾与一些中外海盗交过手呢，现今又带着不少银子傍身，说不准将来会有人来打他们的主意。

　　当时步龙阳笑着宽慰她，说自己选在这里养老不过是看在这里风光不错，想住下来享几年的清福，并未把这云航岛当做什么长久的家，他活着的时候自有把握镇得住旁人，保得他们安全无虞，等他百年之后，女儿自然已经嫁了，其余的人也大可以择别地而居，无需在这岛上久居下去。

　　那十二位老人个个都是家财颇丰，还在岸上置办过房产，也没必要在他家的宅子里一直住下去。

　　步老爹设想的是挺简单，等女儿嫁了，他也寿终正寝了，家产都交给女儿女婿，这些老伙伴们各自散去也就罢了。至于修在这里的宅子什么的，与他家的财产相比不过九牛一毛，根本不在考虑之列。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女儿还没来得及嫁出去，步老爹就忽然病情加重去世了，连句具体点的交代都没留下。而其时这些老伙伴们已经在此住上了瘾，把这里当成了家，都舍不得离开了。

　　眼看着整个云航岛半点防护都没，又没了老爹坐镇，步凌燕早就提着心保留着危机意识，也正因为此，这一回才能及早发现不对。而等到出了事情，就要直面她镇不住长辈的局面了。

　　徐三叔他们多年是作为步凌燕的长辈被敬着过来的，绝不能被当做老仆人看待，步凌燕这个大小姐对他们从来没有过什么威慑力。

　　而九九他们对步凌燕忠心是忠心，人数也不少，可惜因地位使然，又年纪小，多数都还是小孩子，在人群当中就没什么话语权。至于本就跟在老人那边的几个孩子无论算作养子还是帮工，都更没什么说话的份。

　　于是自步龙阳去世后，岛上就是权力模糊的状态，徐三叔从前就隐然是个大管家，如今作为这里资格最老、年纪也最大的长辈，自然而然接过了照看大伙的职责。平日只是柴米油盐地过日子也没什么，这一回突然出了事，要是再都听从徐三叔的安排……大伙刚就全玩完了。

　　对于这些不听话的顽固长辈们，步凌燕深感无奈。

　　人家是追随她父亲多年的老人了，她总也不能差人绑了吧？她也不能让不愿听话的人全都滚蛋。这些人都与她们父女多年来共患难也同富贵，彼此早都以自家人相待，她小时候，徐三叔还常抱着她去捡海蛎子呢。总不能因为不听话，就放任他们去送死吧？

　　说说不听，管又管不了，还不能扔下不管，这些事光是想想，就足够步凌燕一个头两个大。

　　这些人老的老，小的小，老的没一个精明老辣之辈，小的则还没机会历练见世面，看人看事的眼光都不怎么样，步龙阳带他们来只为彼此照顾，外加互相做个伴，又不是指望他们以后拥戴着自己女儿打天下，也不需要他们精明。他老人家突然归天，就扔给了女儿一个难管的烂摊子。

　　那帮十几岁的孩子们还不知道愁滋味，这会儿倒是兴奋得很，把船帆船舵设置停当之后，就在甲板上叽叽呱呱地议论今晚的经历，赞誉着大小姐算无遗策，也有的为小吉惨遭杀害而悲戚愤慨。

　　长辈们的情绪就没那么单纯了，几位叔叔婶婶围到步凌燕跟前来七嘴八舌，连劝慰带探问：“大小姐你别怪三叔，谁遇上这种事儿能不糟心的呢？”“说的是啊，那可是几十万两银子的家业……”“大小姐你看这事儿都是李光头的主意吧，总不能就这么算了，能不能……”

　　步凌燕耐着性子道：“是，这事儿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双屿不是他李光头说了算，咱们迟早要上门去理论个清楚明白。可这些都是后话，李光头的打算是把咱们都杀光了，让咱们没一个人能把他干的这些龌龊事儿说出去。这会儿他的人肯定正四处找咱们要杀人灭口呢。所以咱们首先要做的，是躲开他，保住命，再图后计。”

　　几位长辈们面面相觑，勉强点了头。

　　步凌燕身心疲惫，难以支撑，便交代掌船的九九：“记着一直往东开，我去歇上一会儿，你们留意着海上动静，有事及时来报我。”

　　“大小姐放心。”九九今晚初逢大变，受了小吉被杀的刺激，难得言简意赅了一回，没犯话唠。

　　步凌燕头昏脑涨地往船舱走，却听见方宏家的婶婶又在身后问：“大小姐，既然李光头那伙人出来追咱们，要是咱们兜个圈子回去，好歹取一趟银子如何？”

　　步凌燕险些栽了个跟头，可悲的是如此异想天开的主意竟然还立刻换来了好几声应和。这些人多年出生入死攒下的银子都撂在了云航岛，这会儿正肉痛得厉害，恨不得早一时拿回来。

　　“哎呀方婶您急什么啊？那帮人就是出来追咱们，也肯定得留下人守岛啊，就咱们这些人，人家随便留下几个壮汉就能把咱们都收拾了……”五娘一边对他们解释安抚着，一边朝步凌燕摆手叫她去安心休息。

　　步凌燕往艉楼走着，真觉得匪夷所思：这些叔叔阿姨当年也都是出海见过世面的，才安享了几年的太平啊，竟然就把危机感降到零了。还兜个圈子回去呢，当人家李光头的手下都是猪头三啊？

　　步入艉楼门口，踩上木板台阶，脚下就是“咯吱”一声响，给步凌燕又添了一份堵心。

　　老爹步龙阳归隐时，本来还带了几条大型福船来云航岛的，只是从那时起他们这些人就没再出过外海，大船一直都没再用上过，前年步龙阳去世后，就有早年的部下过来，提出想要买走这些大船。

　　依步凌燕的意思至少也该留下一条，而徐三叔他们却认为他们以后最多是在近海捞捞鱼，以及驾船登陆够买米粮，永远都不会再用得上这些远洋大船，于是就拍板全都给卖了，还是趁步凌燕上岸购物不在家的时候签的文书。等步凌燕回来，就只收到了卖船的银子，徐三叔他们还是一副替她分忧做了好事的架势，弄得步凌燕哭笑不得。

　　于是他们如今举岛逃命，所能用的最大一条船就剩下这条半旧的“绿眉毛”。真要清算，步凌燕绝对会认为徐三叔他们这些年找的麻烦比帮上的忙多多了。

　　这种绿眉船比一般的民用渔船都大，但于远洋船中又算是最小的。传统古船有个习惯，就是船头画上一对圆圆的眼睛，这种船因船头眼睛上方总会漆上两条绿，就被叫做绿眉毛，另外还因船头比较尖，形似鸟嘴，也有叫做“鸟船”的。

　　因艏楼很小，主建筑是位于中后部的艉楼，从正面的木门进去是左右两间厅室，再从中间的一道木板阶梯下去船舱里，就是两排的小房间。

　　一部分空间还需放置淡水桶和粮油物资，其余房间分配给这三十多名男女老少并不宽裕，少不得一些年纪小的孩子要两三人挤一间。

　　步凌燕从前时不时会带着九九等人驾着这条船出海捕鱼游玩，那时就选定左首最头上一间小屋子作为自己起居之用，这间屋子很小，不适宜与人同住，她毕竟还能保留几分特权，就继续住在这里了。

　　为了适应风浪起伏，避免浪头起了人会滚下床，船上都不设板床，而是吊床。这样再怎么摇摆，人也不会掉下来。

　　步凌燕嫌躺在这种网兜式的吊床上太难受，就突发奇想，把自家船上所有细绳编织的吊床都改造成了中间一块床板、两头吊着绳子的折中型“吊板床”。

　　此刻身心极度疲惫，爬上吊板床后却仍难以安睡。听着船外涛声，躺了好一阵还是半睡半醒。

　　静不下来的大脑不断琢磨：将来又该何去何从呢？真去双屿找人理论，又能保证争取到多少人的支持？李光头都已有胆量来杀光我们了，还想把我掳去做他小老婆，可见是有恃无恐，双屿那边还能有多少人会真心维护我们？

　　一想到那个秃脑袋的中年悍匪竟然打自己的主意，真是恶心得要命。她对自己这辈子可能嫁的男人有过多种想象，最差的也没差到李光头那份上去。

　　迷糊之间胡思乱想着，隐约听见有人在门外说话，步凌燕清醒了过来，起身稍作收拾，拉开了板门。

　　九九与六幺正犹豫着要不要敲门，见她出来了，六幺赶忙道：“大小姐，三叔他听了方婶子的撺掇，非说要折回去取银子，我们几个拦也拦不住，这会子三叔自己掌舵，把船往回开了。”

　　步凌燕瞠目：“多会儿转的向？”

　　“已有……半个多时辰了吧。”

　　步凌燕觉得自己本就疼痛欲裂的脑袋好似“咔吧”一声，真的裂了。

　　老天啊，这些叔叔阿姨们真是不拖累死我不罢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