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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献计 ...

  •   步凌燕今晚也在失眠。与长辈们陷入眼下这样僵局,令她格外地怀念老爹步龙阳。

      还清楚记得刚穿来那会儿,步龙阳见小女儿挺过了重病,还很快康复起来,大喜过望,一口气拿出上万两银子,新建了三座天妃宫以感激天妃娘娘护佑,又大摆筵席邀请宾朋庆祝,供双屿全岛的两千多住户白吃白喝了好几天。

      老爹是真心很疼她的,虽说她带着前世记忆,一直难以把步龙阳视作亲生父亲,但这么多年相处下来,也与老爹建立起了很深厚的亲情,步龙阳去世后,她也情绪低迷了好一阵子。

      唉,要是爹爹还活着,李光头就不敢来打我的主意,这些叔伯婶婶也不会这么难管,那该多好啊……

      躺了许久,步凌燕才勉强迷着一觉,耳边忽听见几声咚咚轻响,便又醒了过来。眼前仍是一片昏黑的夜色,又是几声轻响,她翻身而起,朝一侧的小窗外看去。

      他们所住的房间位于甲板之下的船舱内,每一间都在近一人高的位置开有一扇半尺宽的长方小窗通风采光。小窗的下沿与甲板平齐,窗外就是艉楼与船舷之间的过道。

      现在天气已经热了,窗板就敞开着,只余一层窗纱隔绝内外。因屋内没点灯,从外面无法看见里面,步凌燕却透过窗纱,隐约看见一个白色身影沿着甲板步步走去。单是模糊看见那双脚走路的姿态,就能辨得出是谁。

      步凌燕满心疑惑:他这是唤我出去说话?大半夜的,他要说什么?

      时候已过了三更,船帆收起,船锚落下,绿眉毛在海面上轻轻起伏。两个值夜水手已经倚靠着船舵打起了瞌睡,整条船都是一片寂静。

      海上晴朗无云的夜晚,抬头会看见密布繁星的夜空,好像一匹撒了金粉的墨蓝绒缎,这是前世只能出现在想象中的美景。

      步凌燕见到景梒是朝着船尾方向走的,便沿着艉楼边的狭窄走廊,一步步走去了船尾。

      寂静的海映着天空,浑然一体的深碧色,艉楼角上的矮檐下点着一盏风灯,柔柔地一团光芒。景梒长身玉立,面朝大海凭栏而望,默立不动,若非还有白绫缎的袍角在随风飘飞,真让人疑心他只是尊雕像,还是尊雕琢精致、通透唯美的玉像。

      步凌燕不自觉地脚步一顿,此时光线昏暗,其实看不清他的脸,何况还只是个半侧面,但她就是隐约感觉到,他显得很落寞,似是正在为什么事感怀伤心。

      听见她的脚步声,景梒转过身来,脸上神色如常,未等他开口,步凌燕先问道:“那条官船上……有没有你的什么亲友在?”

      之前她向九九问起景梒有没有什么奇怪举动的时候,九九曾说“公子他就是起夜的时候长了点”。她听得很怪异,但并没当回事,只在方才的一瞬忽然联系起了这事,才满心震撼地意识到:莫非他是常在夜间起来,面对大海凭吊逝去的亲友?

      只因从没信过他那“表兄”的说辞,这事她就完全没去想过,如果答案是有,那些人里再没一个有可能如他一般获救。步凌燕深刻知道,故事里那种扒着一块木板漂流很久仍然幸存的事根本不现实。

      忽然发觉自己竟是如此地粗心,他这么高的官出来公干,身边会一个人都不带么?这种出外还带在身边的人即使只是下属,也一定是他的心腹,是长期共处的人,就像九九、五娘对她那样重要,这样的人死了,能对他不构成打击么?

      景梒目中闪过意外之色,出过了白天那样的麻烦,又在半夜忽被他叫来说话,临到这种又紧张又奇怪的当口,她竟然还关心的到他的事,头一句说出的话竟是这个……

      该怎么说她呢?这个会拼了性命下水去救官兵的大小姐,果然是与众不同。

      “有。”他声音柔和,还对她露出笑意,虽然笑容很淡,却很温暖真挚,仿佛在安抚犯了过错正在心慌的小孩子,“那事不怪你,别多想。”

      他就是这么机敏,单单听了她一句问话,见了她的神色,就知道她又在为给那条巡海船惹祸上身而自责了。

      步凌燕却仍蹙着眉,满心满怀的歉疚。她本来就一直把官船沉没看做自己的责任来着,如今面对一个为此失去了亲友的人,自然歉疚更深。

      船尾这一小块地方平时都少有人来,正下方的船舱里又是存货的仓库,并不住人,在这里说话最是安全,不怕被人听去。

      景梒朝一旁走了两步,留意着周围的动静,不紧不慢地说:“我唤你出来,是要告诉你一件事。三叔他们已然商定,要对你下手了,你可有什么对策?”

      步凌燕一点也不惊诧,只无力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他们不可能从此服我,我……真是对策全无。”

      景梒白天对她说的那番话她是记住了的,回去后冷静下来就反复琢磨了一番,觉得甚有道理,可即使明白了道理,她还是不知能怎么处置。她真觉得该说的话都说完了,人家还是不听,她就没办法。

      步凌燕觉得有点奇怪,见景梒正经说话,她也就想与他正经说话,甚至几近于推心置腹,不但不再如往日那般抵触,似乎还连一点心迹都没想向他隐藏,自然而然地不想对他设防了。

      要说是因为方才铺垫了对他的歉疚之情,似乎也不尽然,她想不明白,自己怎就忽然拿他当了好人,似乎这就是她心里的直观反应。

      她不明白,景梒却是明白的。他那天转变策略,选了后来这种态度对待步凌燕,其实是对症下药,近几天来他们表面上是吵闹不休,其实关系却在一次次吵闹中增进,步凌燕已在不知不觉间对他放下了心防,拿他当个可以信赖的熟人看了。

      本来,她也不曾真心厌恶过他。

      景梒望了她片刻,说道:“你也看得出来吧?这十多位老人都以三叔马首是瞻,除他之外,余人都是些没主意的,只要解决了三叔,其他人也就容易掌控了。这事只要你点了头,我便可以为你办到。”

      步凌燕凛然一惊:“你说什么?”

      景梒面色肃穆:“事情已然关乎生死,容不得你妇人之仁。想必你也清楚三叔那病症,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他,易如反掌。我本有心方才便去动手了的,都是想听听你的意思,才唤了你出来。只要你此刻点头,我便让他今夜消失在海上。”

      航海是个高危行业,经历过的险情多了,人就容易患上各种精神上的病症。徐三叔有着很严重的夜游症,睡觉都要在床上弄条绳索拴住自己,不然醒了就不知走到何处去了。只要造成绳子松脱的假象,把他往海里一丢,任谁看了,都会以为是他自己夜游失足。

      步凌燕却脸上变色,摇头退步道:“不不,我怎能要你去杀三叔?不瞒你说,我宁愿……宁愿自己跟着他们去踩李光头的陷阱,陪着他们一道死于非命,也不可能对三叔下这种狠手。我……”

      越说越是烦恼,她咬着唇狠狠摇头,“若是能对三叔下杀手,我又何必拦着他们去双屿?我大可以甩下他们不管的。他们与我虽无血脉相连,可也是共处多年的亲人啊!”

      “亲人?”景梒走近一步,语调冷硬,“你可知道他打算如何待你?他想将你绑了送给李光头呢!对这种人,你还有什么情面好讲?”

      步凌燕茫然愣了片刻,摇头道:“你怕是听错了,从前曾有一户姓李的人家向我爹爹提亲,那家的儿子小名唤作‘李头儿’,三叔他们早就劝我一等孝期过后便嫁去他家,现在应当指的也是他,不是说的李光头。”

      景梒一怔,回想着三叔他们的言辞与态度,也了然明白过来,原来如此,本来他就觉得不和道理,那帮老人家一面恨透了李光头,简直与之不共戴天,怎又会同时想把步凌燕绑给那个仇人,与之讲和呢?

      原来倒是自己关心则乱,一听三叔那话就满腔怒火,才误解了。发觉了这一点,他反倒很感庆幸:还好,人情总算没有不堪到那种地步。

      “纵然如此,”景梒语气稍缓,“那也是门你不情愿的婚事,他们若是强行将你嫁过去,你便能好过么?你若想说,此事你也接受得来,那就权当是我多此一举,我再不插手就是。”

      步凌燕默然喟叹,以那些糊涂长辈来看,一定觉得这是为她好,但只要是稍稍能体会她心情的人便看得出来,以她的性子,强迫她接受一门不顺心的亲事,那和直接要她的命也相差不远了。她怎可能情愿接受?

      景梒等待片刻仍不见她出言,便道:“在朝堂上,大臣们总会为着各自利益互相攻讦。基本上除了他们自己的恩师之外,谁都可能拿来当做目标,不过他们不去攻讦老师,并不是因为他们感恩,而是因为看重名声,知道攻讦了恩师,他们自己就会名誉扫地,但如果代价足够高,他们就连恩师也不吝于当做攻讦目标。”

      见步凌燕不甚理解地望过来,他微微眯起双眼,“所以我要奉劝你放清醒些,世上利弊永远大过人情,除了亲爹亲娘,没谁会真心为你着想。甚至有时为了获利,连亲爹亲娘都无从信任。你顾虑太多,最终吃亏的只会是你自己。

      回头真要冲突起来,你有把握带着一群没主意的小孩子就能压得住三叔他们?你不愿除掉三叔,也不愿弃他们于不顾,那只能从陪他们去双屿送死和被强嫁出去两样结局里选一个了,这样一帮人,哪里值得你如此为他们牺牲?”

      话虽说得不甚客气,却是实实在在为她考虑的好话。自从父亲去世后,步凌燕就再没听过这样的金玉良言了。她心下感动,苦笑道:“我若要说我宁可自己吃亏,也要坚持有所不为,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

      清凉的海风撩动着他们的垂发与衣摆,景梒凝视着她,缓缓道:“你是有点傻,但……若非你有这一点傻,我现下就已经是具泡发的尸首了。”

      他深深吸了口气,目光转向一边,颇有些感慨。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从前一向看不起像她这样“犯傻”的人,可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就是有赖于人家的犯傻才得以活命,又如何能去怪她傻呢?

      步凌燕也吸了口气,似是鼓起了勇气,说道:“我说过,你不必把我救你看做什么恩情,今日知道是我害死你的同伴,你就更不必觉得欠我的情了。你能如此替我费心,我很感激。这里的事你就不必插手了,生死有命,就由着我自己去处置吧。想来不论是我还是三叔主事,都会尽快送你上岸的。”

      说完就转身要走,身后又传来景梒的声音:“这就急着走了?我又没说,除了除掉三叔之外,就没别的法子帮你。”

      这声调懒懒的,又回到了平常与她逗笑时的状态。步凌燕回过身,果然见到景梒抱着手臂倚靠在船舷上,脸上笑意融融,完全恢复成了往日的“贱人”模样,令她一见之下,就条件反射地想要踹他下海。

      景梒略略斜过眼睛瞄着她,阴阳怪气地问:“你到底想不想要我帮你?”

      步凌燕早就觉得他为人圆滑老练,远胜于自己,想到有他相助,眼前的困局一定能轻松解开,就立刻摒弃开对他这腔调的反感,恳切说道:“我当然想!只要你有办法保证不伤及这船上任何一人,还能让他们不去双屿冒险,你怎么说,我都听,绝无二话!”

      景梒还以为她面对自己这样的挑逗,怎么也得再强横执拗上一阵,最后即使答应,也是不情不愿憋憋屈屈,完全没料到她这么痛快就应了——她还真是够理智,竟然一点也不意气用事,一点也不犯糊涂。

      他眼中闪过一丝惊喜,眨了眨眼道:“你这么轻易就信我了啊?就不怕我打什么坏主意算计你?”

      步凌燕坦坦荡荡地一笑:“我有什么值得你算计的啊?”她确实觉得自己有的东西人家东厂二当家都不缺,实在没什么值得他图谋的。

      “你有钱啊,而且,”景梒不老实地往她身上瞄了瞄,“也有美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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