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男人是东厂掌刑千户》翦花菱

14、现形

　　直至次日，受邀跟随顾永旭夫妇乘小船去海上钓鱼时，景梒还在满心的不高兴。

　　小船随着海浪起起伏伏，顾永旭两口子把一根根钓线挂上鱼饵放进海里，另一头却并不连接吊杆，而是直接从船舷上搭过来，用小铁钩勾住船舷里侧，等到他们沿着船舷挂了一圈共二十来根钓线后，再去提头一根挂好的钓线，就已经有所收获了。

　　“公子你看，就是这样拿切小的肉块钓小鱼小虾，再拿小鱼小虾当鱼饵挂上去钓更大的鱼，一轮一轮地钓，就能钓上好多大鱼来了。”因为之前听景梒为他们如何钓鱼感到新奇，顾永旭就一边操作一边为他解释。

　　五娘也笑着说：“这是不是有点像放贷的利滚利？”

　　“确实如此。”景梒微笑应道。他看得出来，现今这船上除了大小姐之外，余人是真的对他没什么戒心，不但没戒心，还都真心待他很亲切，真心没把他当外人。可这些人怎么看他，他反而不在乎的。

　　他唯一在乎的那个人，把他看成个坏蛋。

　　“永旭哥，顾嫂子，你们对我说句实话。”景梒忽然正色说道，“大小姐这几天是不是也向你们打听过，我有没有什么特异行止，以及我与你们说过些什么话？”

　　顾永旭与五娘闻听不禁尴尬起来，五娘强笑道：“公子你别介意，大小姐是我们的头领，难免想的多些，她对你也没恶意的。”

　　果然！景梒更加不高兴了。

　　她是没恶意，可也没什么善意。本来见她爱答不理，景梒也没打算上赶着跟她怎样，报答他是一定要报答的，可这报答也不一定需要与她处好关系，一个姑娘家想跟他避嫌，他就该顺从人家的意思避嫌，总不好还去缠着人家。

　　可如今得知她是这样个态度，景梒就忍不下这口气了，非得跟她计较计较不可。

　　表面上不理会他，暗地里却差心腹们盯紧了他的一言一行，这算几个意思？原以为她是不满意他隐瞒身份，可他都照实说了她怎还这样呢？难道是因为东厂名声太臭，她就怀疑他一肚子坏水？

　　“哎呀，鳝鱼，好大的鳝鱼！”随着五娘一声欢呼，一条三尺多长的鳝鱼“啪嗒”一声落入船舱，正掉在景梒脚边，把正在胡思乱想的他吓了一跳。

　　鳝鱼他吃过，可那是切成花刀炖成汤的，这鳝鱼怎会这么老大，而且还是肉红色的？这玩意扭来扭去翻着麻花，哪里还像鱼？明明就是条巨大蚯蚓，是蚯蚓成精！

　　景梒霎时间竖起了浑身毛发，唬得脸色煞白，下意识地一耸身就想跳船逃命，想起身后是比这怪鱼更要命的海水，才勉强作罢。他僵硬的身体紧紧贴住船帮，手指几乎要抠进木头，双脚紧紧缩上了坐板，唯恐被那翻滚折腾的怪物沾到身上。

　　从前见过诏狱刑房里被剥了皮的人，皮剥下来人已经死了，但黏糊糊的血红肌肉还在不断痉挛跳动，本以为那就是世上最恶心的东西了，哪想得到——

　　天哪，天底下怎会有这么引人作呕的怪物！

　　顾永旭见状赶忙把鳝鱼抓进水桶盖上盖子，笑道：“景梒公子定是看不惯这些玩意的，其实这海里到处都是怪里怪气的东西，比这还难看的多着呢。”

　　景梒惊魂未定地喘着气，暗自庆幸自己这副狼狈相没有落在步凌燕眼里，想了想又不放心，只好试探着道：“这样的事，你们就不必向大小姐汇报了吧……”

　　顾永旭夫妇略略一呆，随即便都心领神会地笑道：“那自然不会。”

　　景梒两颊发热，懊恼得不得了，被条鱼吓丢了魂儿就够丢人了，还要被看做生怕在大小姐面前丢脸的毛头小子，接连让人家看了两个笑话，昔日威风凛凛、杀伐决断的掌刑千户落在这鬼地方，简直就成了个傻子！

　　这趟钓鱼满载而归，当景梒也如顾永旭夫妇一样挽着裤管、帮他们把小船拖上沙滩时，包括步凌燕在内的几个年轻人迎了过来，与五娘说笑着取出船舱里装满各种鱼的几只水桶。

　　“嚯，好大的鳝鱼，够煮上一大锅了。”步凌燕说着，已徒手把那条巨型蚯蚓抓了出来，兴冲冲地扬着手朝后来的人展示。

　　景梒见状，不着痕迹地退开，悄然离开了人群。刚在船上时，他还盘算着回来后就尽快寻个机会与她说说话呢，看这意思……还是趁她离那东西远点的时候再说吧。

　　他实在很担忧她会一转身就随手把那东西交到他手上，到时他接是不接啊？

　　想起在闺学初见时，还曾一厢情愿觉得就她的观念最合自己的胃口，几乎将她引为知己，景梒实在觉得很好笑。

　　那时哪里想得到，她的生活、日常接触的东西，竟会与自己所熟识的环境有如此大的差异。他们简直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他这是一不小心闯到异世来了。

　　临近傍晚，人们都在沙滩上为迎接黑夜做着准备。

　　船上带着个步凌燕早年造的装置，其实就是一截弯了两个弯的铸铁管桶。下面一段盛上海水生火烧开，水汽飘进管子后冷凝成水，从另一端流出，就成了淡水。

　　这还不算出奇，奇的是他们用来烧水的不是柴薪，而是太阳。据说那东西也是大小姐做的，形状像口大锅，里层用银水刷得光亮如镜，用其对着太阳，再把烧水的器皿架在大锅上方的适当位置，银亮的曲面反射阳光便会集中在器皿底上，烧水比任何柴火都开得快。

　　（话说，刷亮那口大锅少说也得耗了过百两的银子，用来买柴火不知能买多大一堆了……）

　　海上海水取之不尽，下雨的时候可以收集雨水，晴天时又有这两个装置运作，船上人就从来不缺淡水。不过步凌燕不让人喝这种蒸出来的淡水，只让用作洗漱。

　　现今梅雨季节临近尾声，刚晴了一整天，看着九九他们正把新煮好的淡水倒进大木桶，景梒真心觉得，步凌燕这个人很有趣。

　　早在《墨经》里就有了透镜曲面镜之类的解说，他自然不会为凹镜聚光如何大惊小怪，不过想出这种点子的不是钦天监的监正，而是个海盗，还是个不足二十岁的小女海盗，就很值得他刮目相看了。

　　难道闺学里还教这个？

　　她有主见，有自信，不人云亦云，还能临危不惧，处置得当——九九他们很早就为他讲了大小姐带领他们逃离李光头魔爪的事迹——再加上还有这样的奇思妙想，无疑是个相当聪明的姑娘，那么……

　　景梒不自觉地挑起眉毛：她对我这么猜忌，不像其他人那么放心我，就是因为，她比那些人聪明？

　　“你且放心，我一定不会做什么对你们不利的事。”一连等了一个多时辰，景梒才终于寻到一个周围无人的空当，在停船处旁边的沙滩赶上步凌燕，开始了对她的解释。

　　景梒说得十分诚恳：“朝中确实有人力主肃清海防，对海商海寇都一样予以剿灭，但我并非其中之一。我上了那条巡海船又不是为了剿匪，况且我早就耳闻，浙闽一带所谓的海盗其实大多不是盗寇，并不为害百姓。我从未将你们视作歹人，对你们并无半点敌意，是以，你真没必要对我有何提防。”

　　想一想真是憋屈，要不是她一个字都不想听他多说，这些话早在那天表明身份时他就都说清了啊，她不想听他说话，却又在背后猜疑他，这又是图什么呢？

　　斜阳西垂，簇拥着大片的火烧云，橘红泛金的光芒斜斜辉映，景梒颀长的身形拢在光芒之中，精致至极的五官在晚霞中更添几分柔和亲切，黑亮眸子里的诚意也更显真挚。

　　多动人的一幅画面，可惜……

　　“你来对我说这些干什么？”步凌燕一脸的莫名其妙，真真儿是半点不为所动外加不解风情。

　　景梒被问得一怔，本以为她再怎么反应冷淡，最多也是回他一句“哦，好吧。”这又算是什么反应？得知自己被她猜忌而来解释，难道很多余么？

　　其实步凌燕也算不上有多提防他，他官再大，就算当了皇帝，现在也是孤家寡人，以后丢他上岸也就完事大吉，只不过，她就是有点看不惯，看不惯他总那么道貌岸然，也看不惯他轻松自如就与船上众人打成一片。

　　确切地说，这心态也有点像是吃醋：你才来这么几天就比我人缘还好，凭什么啊！

　　她就是想适时打击打击他。

　　她转开脸哂笑道：“我早说了用不着你报什么恩，你又何必还来为我解释这些呢？我又没兴趣听。再说听了也没有用啊，过两天一上岸也就送你走了，自此咱们一拍两散再不相见，你说与不说，又有何分别？莫非大人您是发号施令惯了，有心来训教我？”

　　这下景梒总算明白了——她就是故意想找我的茬儿！

　　他简直要被气乐了：我为什么要来与你说这些？因为早在两年前见你那一面我就对你另眼相看，如今受了你的救命之恩更是对你满心敬重，所以才不甘心被你误解，才想对你坦诚相待，你怎就这么不领情呢？难道非要我对你也像对别人那样，虚与委蛇、满嘴谎话，你才顺心？

　　挨了她这一通损，景梒再也没心情对她开诚布公了。想起上一次跟她开个“以身相许”的玩笑就博得她的千金一笑，心里有了点谱儿：好啊，我正正经经待你你不稀罕，那就不正经来试试好了，说不定你就吃这一套。

　　他脸上缓缓现出极浓厚的笑意，宛若光滑如镜的湖面上漾开微波，连步凌燕都不禁看得一呆，这笑容若说是迷倒众生，也不为过了。

　　“瞧你说的。”简简单单四个字，却透着千般温柔，万般宠溺，听的步凌燕身上一阵酥麻。

　　景梒慵懒地掸了掸衣袖，姿态优雅至极，走近两步，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目光旖旎迷离，语调柔和婉约：“大小姐的风采，连那悍匪李光头都为之心折，难道我倒会视而不见？不瞒你说，自见头一面起，你的音容笑貌便在我心里挥之不去。得知你对我心存芥蒂，急着来找你解释，自然是因为我对你……情，有，所，钟了。”

　　这番唱念做打，景梒想象得出，若是把对象换做京里对他痴迷不已的那几位小姐，对方非得欢喜得当场晕厥不可，却不知这位大小姐会作何反应。他端着含情脉脉的架势，静静等看步凌燕的反应。

　　步凌燕已然化为木雕泥塑，呆呆地琢磨着：他这话是真的假的？应该不会是真的吧？可要是假的，他又为啥要这么说？眼睁睁看着我不待见他，还来找我表白，他又能捞到什么好处呢？

　　能把她唬成这副呆样，景梒已经有所满足了，就露出一点戏谑之色，神神秘秘地问道：“我这番说辞，你信不信？”

　　步凌燕眸光一闪，微露愠色抬手指着他的脸：“你……是有意戏弄我的？”

　　景梒狡黠地转了转眼睛：“怎会是戏弄呢？倘若我如此告白，你应下来了，我再反悔，那才是戏弄，你都还没应声呢，怎就断言我是戏弄你？”

　　说着还朝步凌燕欠了欠身，笑吟吟地与她商量，“哎，你要不要答应下来试一试，看看我到底是不是在戏弄你？”

　　这副又坏又贱的模样慧黠灵动，相比方才的温柔多情，别有一番迷人魅力，可步凌燕却看得牙根发痒：好嘛，这死狗官竟敢……敢来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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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小区电缆损坏，持续过了40小时停电的日子，差点耽误了更新_(:зゝ∠)_看来我应该在存稿箱多放几章备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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