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男人是东厂掌刑千户》翦花菱

12、拆台

　　“记着，这事儿别去告诉三叔他们。也嘱咐六幺和九九，别让他们把他承认有所隐瞒那话漏出去。”

　　景梒离开没多会儿，步凌燕就想起这事，急急跑来顾永旭与五娘的房间，告诉了他们景梒的身份，也对他们做了这番嘱咐。

　　虽说三叔他们一众长辈看上去都对景梒没了戒心，可真让他们得知那是个东厂番子，保不准这帮糊涂老人又生什么幺蛾子。步凌燕是想尽快摆脱这个狗官，但还是得防着别人再把他扔下海，毕竟是好不容易捞上来的呢。

　　顾永旭夫妇听说景梒竟是这样的来历也都十分意外，不过得悉景梒巴巴地跑去单独对大小姐交待了实话，大小姐又紧张兮兮地来嘱咐他们别透露给三叔他们，夫妻俩对看了一眼，神情比之前还要暧昧。

　　步凌燕皱起眉头：“你们不会还在惦记把我嫁给一个东厂番子吧？没听说过那种人有多心黑手很么？活剥人皮，拿开水烫人铁刷子刷人肉，都是常事儿，再说人家做着那么大的官儿，能看上我一个女海盗？”

　　寻常是看不上，可作为恩人就不一样了，再说厂卫的酷刑再怎样人尽皆知，眼看着景梒那斯文模样，谁想象得出他会是那种刽子手啊？只是面对大小姐不容置疑的疾言厉色，顾永旭与五娘还是知趣地摇了头：“当然不能，当然不能。”

　　这么当面否定大小姐的魅力似乎也不大对劲，夫妻俩又交换了一下眼神，顾永旭道：“大小姐，三叔他们还一心惦记着及早去双屿找李光头理论呢，要不是咱们这船已然渗水，不得不修，他们恨不得立马就去。这事儿也得跟他们好好说说吧？”

　　一听这话，步凌燕也发起愁来。比起暂时要养上几天的掌刑千户大人，自是对付这些长辈更叫人头疼。

　　驾船逃跑那会儿她对长辈们说回头去双屿找李光头理论，只不过是一时的托词，她很清楚所谓的过去理论绝没那么简单。她早就有所耳闻，自许栋接手后的双屿渐渐不复当年步老爹做主时太平，那些人生意做得越来越大，胆子也练得越来越大，与同行明争暗斗，抢劫沿海平民，甚至与官府冲突，都偶有发生。

　　所谓人走茶凉，步老爹都离开双屿五年了，去世也有两年多了，商人又多有重利轻义之徒，双屿岛上还能有多少人会真心向着他们呢？看李光头胆敢干出这种事就知道了他有多猖狂，多有恃无恐，现在贸然闯上双屿去，别说讨回银子了，没准刚一登岸就先被李光头的人收拾个干净。这个上门理论，务必是要好好筹划的才行。

　　步凌燕问：“永旭哥你说，三叔他们不就是舍不得那十几万两银子吗？要是我把这份银子补给他们，他们是否就能答应从长计议了呢？”

　　顾永旭苦笑摇头：“你当我没跟他们说么？有大小姐在，还怕他们没银子养老？可三叔他们一点通融的意思都没，都说那不是一码事，李光头拿走的银子没有叫你赔的道理。”

　　步凌燕深深叹了口气，这些老人家早年风里来浪里去的打拼，攒下了家底准备安度晚年，一朝全被人给抢走了，心疼得寝食难安，急着想要回来，也不是什么难理解的心情。

　　五娘忽凑近些压低声音道：“方才被朱公子打断，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其实咱们这船虽然老旧，也还没到急需修缮的地步，是我们两人为了拖延时候，故意那么与三叔他们说的。”

　　步凌燕大为惊喜：“天啊，你们真是天才！”

　　顾永旭笑道：“这算得上什么天才，不过是些小伎俩罢了。拖也拖不了几天，还要劳烦大小姐尽快想办法劝服他们不要急着去才好。”

　　“好好，我尽力想想有什么好主意。”步凌燕刚一点头，就又感到脖子也酸，头也痛，浑身都是勇救落水儿童的后遗症，眼下是不可能想得出什么好主意。不过，坏主意倒是有着一个……

　　早年步龙阳往返海上无数来回，这一带的大小岛屿他们都很熟悉。被选定来修船的虾子岛是座典型的珊瑚礁岛，岛如其名，形状像个虾子，其实更像个逗号，有个凹进去的小海湾。

　　这里没有居民，也没有停靠港，附近经过的海船只会行走岛子背面那片宽阔海域，有岛子上的林木遮挡，海湾里就是个绝佳的隐蔽所在。

　　临近当日傍晚时，他们便已行至岛外，在余人忙着集中绳索，准备拖船上岸的时候，步凌燕以检验破损为名，把九九唤到了底仓门口，对他嘱咐：“三叔他们这几日必定会催着尽快修好，你传话给六幺他们几个，这事儿能拖就拖，尽量多耽搁几天，好争取时间让我说服他们别急着去双屿冒险。”

　　九九有些发愣：“那能怎么拖？活儿就在这搁着，上岛去砍些木料来换换也就修完了啊。”

　　步凌燕恨铁不成钢地瞪他一眼：“你就不会砍木头时多挑拣挑拣，锯木头时多锯废了几根？总之尽量拖着就是了。还有，这话只能告诉咱们自己信得过的人知道，千万别透出去。”

　　那十多个少年虽说都是自己人，但真正称得上心腹的还是少数几个，其余人纵然不会背叛，也毕竟年纪小，不牢靠，若是一不小心透出风声，让人知道她暗地里使绊子跟长辈们对着干，又不知要惹出些什么麻烦了。

　　“你在这里把门吧，我自己进去弄。”步凌燕一手擎着紫铜烛台，一手握着一根修理用的钢钎，塌着肩膀站在低矮阴暗的底仓。

　　这条绿眉毛就是年头久了些，底部有些木料发霉腐蚀，导致轻度渗水。步凌燕验看了一番之后，放下烛台，拿起钢钎，吭哧吭哧地把一些稍有腐蚀的木板都刮薄刮烂，一下子让整体的破坏度大幅提升。好在那些木料整体都泡的腐旧了，里外都是糟烂烂的，不至于被人看出刮痕。

　　海水稀溜溜地渗进来，这下别说开去双屿了，再晚一时半刻到达虾子岛，估计他们都得沉船，想要修理，也要替换掉许多木料，没个七八天怕是完不成，步凌燕十分满意自己的杰作，听见背后有脚步声，便转身道：“九九你来看，我……啊————”

　　平生没干过什么亏心事的步凌燕这会儿自然是极心虚、极害怕被外人发现的，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一转身看见出现在身后的是景梒，真真是要把她吓跳起来了，好似一只浑身炸毛的猫——莫非这丫是做惯了窃听的特务，所以走路都不带声儿的？

　　景梒也同样被她这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忙退开两步道：“抱歉吓着你了，我听说船底出了毛病，就想来看看，有何可帮的上忙的。”

　　门外的九九听见声音也忙跑进来：“大小姐怎么了？”

　　步凌燕抓狂地指着景梒朝他喝问：“叫你把门你干什么要把他放进来！”

　　九九一脸懵懂：“这……又怎么了？公子又不会出去乱说。”

　　步凌燕再去看景梒，人家景梒已经很有眼力劲儿地从一旁拿过笤帚簸箕，把她刚戳下来的那些木屑都扫了起来。

　　步凌燕并不领情，过来夺下他手里的笤帚簸箕，愤愤道：“我警告你，你要是敢把这事告诉三叔他们，我就把你的身份也告诉他们，看他们会不会把你扔下海去喂鱼！”

　　景梒无奈苦笑：“大小姐说得哪里话？是你救得我，反倒是他们反对你救我，我怎可能出卖你去向着他们？”

　　步凌燕想想也是这个道理，而且他明知那身份不宜外泄，等于是自己送了个把柄给她，怎可能还去出卖她呢？

　　她不由得又揉了揉额角上的肿块：可见我是被他一胳膊肘给撞傻了。

　　一个小瓷瓶被递到了她眼前，景梒赧然微笑道：“我身上已然别无长物，这是刚从方叔叔那里要来的伤药，借花献佛，用上一点就好消肿了。”

　　步凌燕慌忙撤步躲开：“不用不用，我自己有。”大约是因为刚才的惊吓余悸未消，她这会儿就是觉得这狗官好可怕，得赶紧躲开才好，说完就拿着手里东西夺门而逃。

　　景梒手拿药瓶，意识到：这下我似乎更加不招她待见了……

　　可怜他从前总被小姑娘们缠得烦不胜烦，只在如何摆脱纠缠上动过心思，对于如何讨好女孩子却是经验全无，眼看着人家对他唯恐避之不及，景梒除了无奈苦笑，真不知能做点什么了。

　　九九又在一旁陪着笑打圆场：“公子你别介意，大小姐她事儿多，心烦。回头我们多替你说说好话，也就好了。”

　　“不不，”景梒连忙摆摆手，笑道，“那就不必了，现今怕是越听你们说我的好话，越会对我心生猜忌。”

　　九九表示不解：“那怎么会？”

　　“九九你想想，要是让大小姐误解你们是在撮合我与她，一定会十分反感对不对？”其实这还是个次要原因，景梒能想象得出：依现在她对我的态度来看，要是再被她听见船上人说我的好话，说不定会猜疑我有意笼络人心居心叵测呢。本来东厂的人就容易被人那样揣测，现在她看我不顺眼，就更容易那么揣测。

　　九九愣了愣：“那……难道公子你对大小姐没有那份心的？大小姐不是挺好的么？要模样有模样，要人品有人品，就连这回李光头都还念着她，你不晓得当年在双屿，多少人都惦记过大小姐，那个许栋手下的小蝎子，还有汪叔叔家的海峰哥……”

　　这一长串的名单列起来就没完没了了，景梒这个汗呐，他又还不知道步凌燕救他那天的惊天一吻，完全闹不明白这些人怎会如此热衷让他娶步凌燕，只不过这些年被当做理想女婿又不是一回两回了，也就自然而然地想成是他们看在他人才好，才想给大小姐找个好归宿。

　　可即便如此，也不用热切得这么直截了当吧？看九九这架势，就好像他还不马上答应把大小姐娶回家，天就要塌了似的。该怎么跟这孩子说呢？景梒与有心眼的人处惯了，骤然遇见九九这种没心眼的，还真有点抓瞎。

　　好容易找到一个空隙，景梒笑着插口道：“这些尚可以从长计议，九九你下午那会儿对我说怎么才不晕船那事儿还没说完呢，后面是怎么说的？”

　　如此拙劣的伎俩对付九九却是十分对症，九九的思绪顿时就翻篇儿了：“哦哦，是了，我那会儿正想说，公子你倒是天生不晕船，我听说要是在娘胎里时坐过船的，以后就不会晕船。可这话也不见得准，当初我娘倒是怀着我坐过船呢，可我小时候还是晕过船，可惜了那天头一回吃上红烧肉还都吐了……”

　　景梒便一边应和着一边随他步上台阶，走出船舱。而九九一直列举到他所见过的第十七个不同晕船症状，也没再想起推销大小姐这个话茬。

　　论起来他们两人才只相差三岁，可说起话来，却完全像是一个大人和一个孩子。

　　走上甲板时，见到天色已经暗下来，西方一抹余晖七彩斑斓。耳边听着九九漫无边际的唠叨，景梒暗暗感慨：我是要与这些人在一起过上几天了，却不知……

　　他略一思忖，就很快放下心来：三山卫的人应该已在海上搜索到了士兵尸首和船只残骸，以为我也跟着葬身鱼腹，不过他们为了撇清责任，想必会先大张旗鼓搜上几天做样子，不会急着把消息送往京师，只要我在这里耽搁的时日不是太久，就不至于让父亲接到我的死讯、为我担忧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