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男人是东厂掌刑千户》翦花菱

11、直言

　　步凌燕暗暗警告了自己几句“别笑了严肃点”，重新板起脸来问：“你来找我有什么事说？”

　　景梒以余光留意了一下门外无人，才正色说道：“我是想来告诉大小姐，在下确实姓朱名景梒，现任东缉事厂掌刑千户，此次是奉命来浙闽公干的。昨日是偶然上了巡海船随同巡海，不想那位总旗大人有心在我这京官面前表现，就自作主张擅自开炮，才招致了这场祸端。”

　　东……缉事厂？步凌燕心里忽悠了一下，后面两句话几乎都没听进去。他是东厂来的啊，这个衙门在平民心目中总是与恐怖、残忍等形容词挂钩。东厂又没什么好名声，步凌燕相信他没必要编这么个来历骗自己，也就完全不去怀疑。刚才这阵她已经对他的身份猜测了几种可能，却还真未想到，他竟是个东厂番子。

　　见她现出意外神色，景梒微露笑意解释道：“在下知道，这来历身份大小姐并不放在心上，不过对待恩人总是不该相瞒相欺的。之前对余人没有明言，是顾虑确认了在下的官身，说不定有人会忧心我有着威胁，反而为大小姐你多惹麻烦。”

　　船上的人鲜明地分为两派，那些年长的前辈们与大小姐对立，这形势他很轻易就从他们的言谈之间摸透了。那时在甲板上之所以敢于直承自己有所隐瞒，就是看出周围几人都是大小姐的心腹，如果有长辈在，他也就不会那么说了。

　　步凌燕迟疑着问道：“掌刑千户……是什么官？”

　　她显然很好奇，却又不太甘心在他面前露怯，这依旧是她的真性情流露，景梒笑意深了几分，好像个耐心给小妹妹讲故事的大哥哥，温言答道：“常人自是只听过东厂督主威风八面，其实掌刑千户就是厂公的直属手下贴刑官，是东厂的二把手而已。”

　　他语气谦和，没有一丝一毫的逞强炫耀，却依旧惊着了步凌燕。二把手啊？东厂的二把手，那可是相当大的官了。

　　步凌燕忽闪着大眼睛：“东厂……难道不都是太监么？”

　　虽说做了十多年的古人，因所处的环境特殊，她极少听人说及这方面的话题，是以了解颇少。只记得影视剧里的东厂就是个太监窝。

　　难道……步凌燕心里一瞬间就翻过好几个念头，眼睛仍端详着他：他很年轻，没有胡子，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厂花？在水里纠缠的时候虽有许多肢体接触，她可没得机会确认这种事儿。

　　她是没好意思直接问“你是不是太监”，可景梒还是把她的心思看了个透亮，一时啼笑皆非，来东厂任职两年多，被人猜测为太监，还真是头一遭。有他这样的太监么？

　　可见她是一点都不懂，宫里选宦官虽然不会要长得太丑的，但太好看的也不会要，人家还要防着嫔妃寂寞难耐了就跟宦官假凤虚凰呢。像他这模样的，就算真把自己咔擦了去应招，也不可能被录取。

　　景梒有些不知从何说起的无奈，遂笑道：“要不说常人只了解督主的威风呢，东缉事厂是由宦官提督，但督主之下的职位并不尽然，大多都是锦衣卫调拨来的。在下便是其一，调任东厂之前，在下任的是大汉将军统领之职。”

　　步凌燕点点头，心里还挺替他庆幸的，毕竟这样的货色要是个太监，还是蛮可惜的。大汉将军她倒是听说过，那是皇帝跟前的仪仗兵，像他这样的皮相，确实很适合做仪仗兵。可是，花瓶统领还能去管东厂啊？听说这时候的京师贵族盛行男风，该不会是皇帝看中了他……

　　联系着上辈子遗留下的历史知识，她忽有顿悟，结束了脑洞大开。当年对明朝的了解基本都来自于闺蜜谪茗的灌输，谪茗是明粉，曾经无数次在她耳边发花痴：“我的宁王朱宸濠啊！我的天下第一锦衣卫陆大人啊！”

　　对那位嘉靖朝的天下第一锦衣卫步凌燕是神交已久。还记得这时候的东厂提督好像是叫黄锦，传说是个不怎么管事（没什么事迹）的老好人。如此说来……

　　她一边回想谪茗的教导，一边自言自语般地说道：“听闻大明朝自东厂做大以来，锦衣卫便被压制其下，听说曾有锦衣卫指挥使见了东厂提督都要下跪施礼的。但仅有嘉靖……仅有这些年除外，就因为这一朝的指挥使陆炳是个大能人，使得锦衣卫的风头终于又盖过了东厂，东厂简直成了锦衣卫的跟班。”

　　她说着抬眼笑看景梒：“阁下既然是锦衣卫所调拨，又坐到了东厂第二把交椅，想必就是陆大人派到东厂的心腹吧？”

　　这么一想更了不得了，面前这位大人很可能就是东厂的实权一把手啊！步凌燕又忍不住去猜想他跟陆炳是不是那什么关系了。

　　景梒眸光一闪，大感意外：她方才还像个无知的小老百姓呢，怎地忽然又明白这么多了呢？偏居浙南的海盗们，还关心着京师锦衣卫与东厂谁家势大？再说，锦衣卫的风头全面压过东厂不过才是近两年的事，怎地听她这口气，倒好像她早便知道似的？

　　不过，这几句话说得平和自然，如同聊天，终于有了几分不拿他当外人的味道。

　　景梒心头一阵舒畅，爽快回答道：“不错，其实还不止……”还不止是心腹。

　　“果然，”没想到，步凌燕竟不留情面地插口打断了他。

　　刚才板壁之外传来一点声响，似是有人走过，步凌燕就立刻醒悟过来，那些人本来就惦记着把她嫁给这家伙呢，现在这样与他独处一室，单独闲聊，不定被别人怎么看，所以还是尽快结束谈话的好：“没想到你官儿还做得真大。既然得你如此开诚布公，想必我也无需像三叔他们那样，担忧你日后恩将仇报了。你先在船上住着，过几日我们靠岸时送你离开就是了。”

　　景梒不禁愕然，他自幼就是小姑娘们趋之若鹜的对象，往日接触的姑娘家都恨不得多听他说些话，他还总疲于应对，如今是头一回他想说，人家却不爱听。

　　来前他刚好好权衡了一阵，最终还是觉得不该对她多有隐瞒，才好容易强迫自己放下了提防，来找她开诚布公。结果满腔诚意换来的却是她的软钉子，告诫他“你别说了我懒得听”，景梒真是又奇异又好笑。

　　可见自己在她眼里还是外人，而且是个很外很外的外人。

　　景梒泄气地拱手道：“那好，在下就不多打搅了，告辞。”

　　正待离开，又听步凌燕道：“哦，想必你也明白了，昨日我们就是为了摆脱追击，故意寻你们的船做挡箭牌的，而且就是我出的主意，亲口下的命令。所以说呢，其实就是我害你落了海，险些丢了命，救你一回只是扯了个直，聊作补偿罢了，实在算不上什么恩情，以后都不必提了。”

　　景梒却肃然道：“无论为何缘故，你们是民，我们是官……即使不是良民也是民。”见步凌燕有意插口，他又添了这一句，“反正在那当口，你们是弱势一方，来向我们寻求庇护是理所应当。对付不来那船悍匪是我们无能，哪能怪你们呢？所以说，恩情还是恩情，你不愿听，我可以不提，但绝不会置之脑后。将来若有难处需要我来相助，无论何事，我都会全力以赴，还请你无需客气。”

　　说完就又抱拳施了一礼，转身走了。步凌燕不禁对着空空的门口发起了呆：这番话听起来还挺正直侠义的，对于东厂，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都没听过什么好名声，他在那个臭名昭著的衙门当着高官，难道还能是个正派的好人？

　　想起他所说的“难处”，她更是苦笑：我的难处，你帮的上忙？又不是你下个命令，就能用官威压制得三叔他们都听我话的。连你自己这身份，还不是都不敢让他们知道的？徐三叔若得知你的来头这么大，说不定立马就把你扔下海了。

　　猛地心头一动，步凌燕又拔脚追了出来，叫住了走廊上的景梒：“哎，再问你件事，你既是京里来的，可认得朱纨？”

　　“朱纨？”景梒回身反问，心里很有些吃惊，她怎会问起朱纨了呢？

　　步凌燕留意到了他的吃惊之色，睁大眼道：“啊，你也姓朱，不会是他儿子吧？”

　　景梒正在猜测那朱纨是不是与她沾亲带故，听后不禁脸色一僵：好，继太监之后，我又成了朱纨的儿子了，朱纨可是科举入仕的文官，他的儿子能进厂卫？她到底是懂还是不懂？

　　“大小姐，天下姓朱的人可多的。你说的是右副都御使大人吧？我与他并不沾亲。”

　　步凌燕眼睛一闪：“他现在做的是右副都御使么？哦那就没事了。”说完就笑着摆了摆手，转过身走了。

　　既然朱纨还没被派过来做地方官，也没把他儿子派来打头阵，那就不怕了，可见他们还来得及先把手头的事解决。

　　她对官场制度一知半解，以为所谓右副都御使就该是坐镇京师督察院的一个官儿，完全没去想御史也是有可能受命被派到地方提督军务的。

　　景梒正要说下一句“是啊他年前刚被派来提督浙闽海防军务”，嘴都张了，见她如此，又只好闭回去。

　　眼看着步凌燕像得到了个多大的好消息似的，走得脚步轻快，脑后乌黑的长马尾左飘右荡，景梒站一直目送她回了房间，不由得发出一声自嘲又无奈的轻笑：她还真是一个字都不想听我多说呢。

　　这实在是件奇事，是她亲手救我的，我又没得罪过她，怎就至于这么不招她待见呢？难道只因为我一开始没说实话？可那时面对的是那帮老家伙，我要是真说了实话，说不定都活不到现在了呢。她难道不是盼着我能活下来的么？

　　其实连步凌燕几乎拼了性命也要救他上来究竟是为什么，景梒都不能完全理解。往日接触的人无不是利字当先，在那当口，她违拗船上多数人的意愿去救个官兵，很明显对她没什么好处，她又是图个什么呢？

　　要是换做京师里那些心心念念盼着嫁给他的小姐们，他倒是还能理解，可现在显见她是不待见他的，况且他也清楚自己那会儿披头散发地泡在水里，不可能有什么吸引人的伟岸风采。

　　景梒只能得出一个结论：这位他看不懂的步大小姐，是个有趣的妙人。

　　朱纨？朱纨刚刚离京赴任不久，眼下或许已到了杭州吧，她又为何要问起这个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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