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祝]云鬓花颜》撷语

18、018

　　傍晚时，祝谨微去正院准备和祝夫人一块儿用晚膳，却见正院门窗紧闭，只有灵玉一个丫鬟站在门口。

　　祝谨微上前，“姑姑，母亲可在？”

　　灵玉迎上来，说道：“姑娘，夫人正和大少爷说话，怕是还要一会儿，不如姑娘晚些时辰再来。”

　　祝谨微点点头，说道：“多谢姑姑提醒，我稍后再来。”

　　只是刚想转身离开，就听到祝云敬的声音从房里传来。

　　“娘，事情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子娴也改了，您就不能放下吗？”

　　“放下？怎么放？我只要看见你妹妹，就能想她干的好事，放不下了！”

　　“娘，害小妹落水的是阮康，不是子娴，阮康已经死了，娘就不要在怪罪于子娴了。”

　　“哗啦”一声，是瓷器落地的声音，想来是祝夫人气急，将什么东西给砸了。

　　“那阮康是怎么死的？他是奸污了清白人家的姑娘，被官府判了斩首，他是活该！只恨我没能让他也尝尝，寒冬腊月被人推下冰冷刺骨的湖水里的滋味！”

　　祝谨微面露尴尬，没想到，这里头还牵扯上她，只是她不敢再听下去，赶紧转身离开。

　　祝谨微本想过一个时辰再去正院，只是过了半个时辰，灵玉就亲自过来了，说祝夫人已经用了点晚膳睡下了，让祝谨微自己用膳，就不要再到正院去了。

　　也不知道祝夫人和祝云敬说了些什么，第二天一早，祝谨微就听说祝云敬把内府的钥匙全部交还到了祝夫人手里。

　　当日，阮氏并没有去正院给祝夫人请安。

　　阮氏来不来给她请安，祝夫人已然不再理会，这么多年，祝夫人对于阮氏早有不满，不仅仅是她差点害了祝家，差点害了祝谨微，还有就是她这么多年，连个儿子都没生。

　　祝云敬是祝家当家，媳妇嫁进门十三年只生一个女儿，年近而立之年连个儿子都没有，外头不知有多少人笑话。

　　从前对阮氏忍着，是因为顾忌着祝云敬，谁叫祝云敬那么多大家闺秀不要，非喜欢一个眼皮子浅的破落户。

　　祝夫人私下给他安排过几次人，他一个都没收。后来祝夫人也就不管了，她要看看他能坚持几年，私心里，祝夫人是不相信祝云敬能一辈子只有阮氏一个人。

　　这一天，又知道祝云敬瞒着她把钥匙给了阮氏，祝夫人这么多年对阮氏的不满喷涌而出，她向祝云敬强烈的表达了对阮氏的不满。

　　若像从前一样，带着一副孝顺儿媳的皮子给她端茶送水，却干着阳奉阴违的勾当，还不如像现在这样，索性撕破了脸皮，大家心里都舒坦。

　　用过午饭，七哥七嫂并小侄子朔儿便一块儿进了祝家。

　　祝谨微陪着祝夫人和甄姨娘在正厅里等着。甄姨娘今日的脸色比起昨天来好了不少，只是面对祝谨微时还是显得有些胆怯，不过她还是强自装作镇定，只是她越想装作无事，就越能显示出这里头的问题。

　　最先进入视线的是七哥祝珩，一个人大步走在最前面，身上穿着一件月白色的衫子，只是这衫子好像是大了一号，软趴趴的挂在他身上，显得整个人颇没有精神。

　　随后是七嫂章氏，由两个丫鬟一左一右的扶着，慢慢的挪进来，最后是抱在奶娘手里的小少爷朔哥儿。

　　几人先是给祝夫人请了安，又向祝谨微和甄姨娘问了好。

　　祝夫人看着章氏连走路都要两个人搀着，再看看庶子完全是自顾自的，对自己媳妇一点贴心的地方都看不出来，对于这个性情大变的庶子，祝夫人也懒得管教，只是对章氏不免要关心几句，“兰如，最近身子如何？眼见天就要热起来，可有重新请大夫配汤药？”

　　“多谢母亲关心，儿媳已经请大夫重新配置了汤药，喝了两剂，只觉身子不像从前那般无力了。”

　　章氏恭恭敬敬的回答，只是声音听起来格外的虚浮，说几个字，就要喘两口气，看起来非常的吃力。

　　祝夫人点了点头，“那便好，觉得有效大约是身子要好了。”

　　祝夫人抱了抱刚满周岁的朔哥儿，还与他们寒暄了几句，见甄姨娘一直在旁边眼巴巴的看着，不想打扰他们一家团聚，就让他们自己回院子去说话，留了祝谨微下来。

　　祝夫人朝灵玉摇摇手，灵玉捧着一本册子上前，祝夫人翻开后，指着其中一段，说道：“之前叫灵玉拿了档案来查，只是府上丫鬟众多，还有几个同名的，委实是废了一番功夫，查了一整晚，总算是查出来了。原本甄姨娘身边确实叫菁儿的，只不过她原本不叫菁儿，她叫青草，名字是老七给改的。”

　　祝夫人将灵玉查到的事情同祝谨微说，很多事情，档案上当然没有记载，可是这菁儿在甄姨娘的院子以及七少爷的枫林院是大名鼎鼎的人物，当时的事谁不知道，虽然甄姨娘下了死命令不许任何人透露出去，只是有钱能使鬼推磨，灵玉花了点银子，大把有价值的消息自动送上门来，甄姨娘自认这事做的干净，可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这个青草原本是甄姨娘屋里的丫鬟，进府的时候只有十三岁，因为年岁小，就只干些端茶倒水的活计。后来因为嘴甜会说话，便被甄姨娘看重，委派一些重要活计。

　　有一回甄姨娘派青草去给老七送汤，不知怎么的，两人就成事了，两厢情浓时，祝珩还给青草改了个名字叫菁儿。

　　甄姨娘对这个独子爱若珍宝，安排在祝珩身边的眼线不止一个，两人的事很快就被甄姨娘知道了。

　　甄姨娘怀疑是菁儿在汤里下了不干净的东西，要把青草撵出去，可祝珩不肯，说菁儿已经有孕了，竟还放言要娶菁儿这个丫鬟为妻。

　　这如何使得！

　　这个时候，祝珩已经和甄姨娘的远房表侄女章氏订了亲，章家虽然不是高门大户，可若是祝珩在成婚前弄出一个庶子，这不就是打了章氏的脸，传出去，别人会怎么说？会怪祝家教子无方。

　　甄姨娘好说歹说，祝珩就是不肯松口，还要带菁儿去见祝夫人。

　　万般无奈之下，甄姨娘只好假意允诺祝珩，但是却说菁儿身份太低，祝老爷和祝夫人都不会同意娶她当儿媳妇，还是等菁儿把孩子生下来，若一举得男，或许能母凭子贵，得到祝员外和祝夫人的赞同。

　　另外就是祝员外为祝珩在朝廷里谋了个差事，只要祝珩把差事做好，没准祝员外非但不会阻止，也不会计较青草未婚便有孕的事。

　　天真的祝珩信了，为了不让祝夫人和祝员外发现，他把怀孕的菁儿交给甄姨娘照顾。

　　甄姨娘眼见菁儿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担心这件事情被祝夫人发现后打压他们母子，甄姨娘便想着要早些解决了菁儿。

　　祝府的丫鬟每月都能回家一趟，甄姨娘就利用了菁儿回家的机会，把菁儿打昏后丢入水中，菁儿原本就不识水性，又被打昏，自然是香消玉殒。

　　第二日，本该回祝家的菁儿没回来，祝珩找到她家里，发现她也没有回家，祝珩发了疯的找，他不相信好好一个人会突然消失了。

　　甄姨娘就借此散布流言，说菁儿是和别的男人私奔了，肚子里的孩子是那个男人的。

　　纵使祝珩不相信，可菁儿失踪是真的，伤心欲绝的祝珩自此颓废，辞了官，每日跑去青楼潇洒，尽找那些个容貌与菁儿相似的。

　　甄姨娘也没想到自己儿子会因为菁儿这丫头直接废了，她如今是悔不当初。

　　早知如此，把菁儿给他不就成了，不管是当妻还是当妾，只要她儿子还好好的，现在的祝珩跟废人一样，早被祝员外厌弃，还怎么跟祝夫人生的儿子争？

　　想想菁儿死的时候，还怀着她的孙儿呢。

　　祝夫人冷笑，“要不是你跟我说，我还不知道看起来一副慈悲菩萨样的甄姨娘，竟然能对一个怀着她孙儿的妇人下死手，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祝谨微刚从巨大的震惊的回过神来，“娘打算如何做？要不要把此事告诉爹？”

　　祝夫人摇摇头，“事情已经过去几年了，甄姨娘藏得好，半点马脚都没露，在你爹心里，她还是那个温柔善良，胆小到一只蚂蚁都不敢踩死的甄姨娘，咱们要是贸然把这件事告诉你爹，只会无端惹得一身骚，没有任何好处。先把这件事压下来，要是甄姨娘往后一直都安分守己，没动任何歪心思，咱们就放她一马，要是她敢觊觎她不该有的东西，娘自然会想法子对付她。”

　　她们口中的甄姨娘如今已然回到了自己的院子，儿子儿媳一左一右的坐在她身边，怀里还抱着牙牙学语的小孙子，享受着天伦之乐。

　　甄姨娘拉着章氏的手，细细的询问她的身体情况，“我今儿一见你，就觉得你穿得太少，今天虽然日头好，可这风吹在身上也是凉飕飕的，方才在正厅碍于夫人在，我也不好说什么，只是身子刚好一些，在吃穿上还是要多注意。”

　　章氏浅笑道：“多谢姨娘关心，儿媳往后一定谨记。”

　　甄姨娘心中暗自点头，她这个儿媳妇哪儿都好，就是身子太弱了。

　　她扭头看向儿子，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甄姨娘叹了一口气，刚想开口说些什么，直接祝珩猛地站起来，冷言道：“我出去走走。”

　　甄姨娘欲言又止，终是没有叫住她，她知道儿子要去哪儿，无非就是去枫林院看看菁儿的住处。

　　目送祝珩远去，章氏目光一暗，甄姨娘拍拍她的手，安慰道：“好好放宽心，把身子养好，再给我添一个乖巧懂事的孙儿。”

　　——

　　如意已经有整整两天没见着大少爷了，听说昨晚大少奶奶和大少爷吵了一架，大少爷夺门而去，当晚睡在了书房，她悄悄的去丹露院看了一眼，当时少奶奶正一个人坐在地上哭，孤独，无助。

　　通过阮氏的哭声，如意好像看到了这对鹣鲽情深的夫妻之间产生了一条裂缝。

　　如意本想借着这个机会去书房勾引大少爷，谁知大少爷派了两个人堵着门，谁也不让进，万般无奈之下她只能歇了心思，另找机会。结果第二天一早，就听说祝夫人收了少奶奶的管家之权。

　　如意背靠在栏杆上，闭上眼睛，唇角上扬，祝夫人这管家之权收的可真是及时，一个没了管家之权的少夫人，以后还能如何威风？

　　从昨夜阮氏与祝云敬因为管家之权而发生争执开始，她就知道，阮氏是一个极为看重权利的人，这样的人最容易对付。

　　如意在宫里的时候，辗转了好几位主子，最后才由皇后挑了分到公主身边。

　　宫里的女人之所以争宠，无非就是想要权利，阮氏也是一样的。

　　宫里的手段层出不穷，如意见多了，自己也会算计人。

　　她要好好盘算一下，接下来该如何离间阮氏和祝云敬。

　　她们夫妻情深，又是从小相识，多年的感情不是轻易能破坏。

　　正想得入神，突然听到耳边响起一道喊声。

　　“菁儿！”

　　随即，她就发现自己被迫投入了一个男人的怀抱，如意一惊，挣扎着说道：“你是谁？快放开我？”

　　如意心细，挣扎时她发现这个男人虽然穿着一件非常朴素的月白色长衫，可是这件长衫上绣着片片竹叶暗纹，非常精致。这样好的衣服，肯定不是一个普通的下人能穿的，这个男人就算不是祝家的主子，那也是非富即贵的。

　　所以，如意并没有用力挣扎，她必须先摸清楚情况才能想好应对之策。

　　男人死死抱紧她，用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不停的喊一个名字，温热的气息吐在她的耳边，渐渐的，如意的耳朵通红。

　　“菁儿，菁儿，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

　　如意想，这个男人多半是把她当做是某个人的替身了，她轻轻的推了推，解释道道：“这位少爷，我不是你口中的菁儿，我叫如意，我不是菁儿。”

　　“你是，你是菁儿，我不会认错的。菁儿，我好想你，你告诉我，你当初为什么不告而别？”

　　男子字字句句中的情深意切，如意可以感到，她很羡慕那个叫菁儿的女子能有这样一个人挂念着。

　　只是这个地方不算偏僻，要是被人看见她与一个男子抱在一起，被大少爷知晓了，那她从前所有的努力可就白费了。

　　她急于摆脱眼前这个男子，却又不敢轻易得罪她，故而柔声说：“这位少爷，您先把我放开。您有问题一个一个问，好吗？”

　　他终于放开了如意，如意总算是看清楚他的长相，皮肤白皙，鼻若悬梁，唇若涂丹，漆黑的眼睛中含着浓浓的情谊，仔细看，和大少爷长得还有些像，只是这位少爷长相偏阴柔。

　　想到今早有人说今天七少爷会携妻儿回府给甄姨娘庆生，眼前这位难不成是七少爷？

　　如意试探的喊道：“七少爷？”

　　祝珩深情的回以两字，“菁儿。”

　　既然确定了对方的身份，如意连忙向他解释，“七少爷，奴婢真的不是您口中的菁儿，奴婢是大少奶奶身边的丫鬟，今天二月底刚进府，奴婢名唤如意，是大少奶奶给赐的名。”

　　祝珩听完这句话，不敢置信的摇头，“不可能，不可能。”他激动的抓住如意的双臂，“你明明就是菁儿，你的样子和三年前一样，一点都没变。”

　　面对祝珩的质疑，如意只能半真半假的说：“七少爷，奴婢三年前一直在家里，从未出过门，奴婢家在绥城，去年一场大旱，全家人除了奴婢全都被饿死，不得已，奴婢只能卖身到祝家为奴，奴婢从前名叫红儿，入府后大少奶奶改名为如意，真的不是七少爷口中的菁儿，少爷仔细看看。”

　　祝珩听了她的话，将她从头到脚扫了好几遍，发现她的容貌真的与记忆中的菁儿有些不同，菁儿是大大的杏眼，而她是像月牙儿一样的桃花眼。

　　“就算你不是她，可你和她长得一模一样，一定是她派你来找我。我这就去向大嫂要了你。”祝珩拉着如意的手腕便要去找阮氏。

　　如意吓了一跳，惊道：“少爷，少爷，奴婢只是一个小小的丫鬟，当不得少爷如此厚爱。再说若是有一日少爷口中的菁儿姑娘回来怎么办？”

　　祝珩不再言语，一路拉着她往丹露院去，只是他们必须要经过甄姨娘的院子，恰巧章氏和甄姨娘聊完，准备回枫林院，却见祝珩拉着一个丫鬟，迎面朝她走过来。

　　章氏迟疑的叫了一声：“夫君。”

　　祝珩并没有理会她，可如意见了章氏就好像是见到了救兵，喊道：“七少奶奶，奴婢是大少奶奶身边的丫鬟，大少奶奶还等着奴婢回答呢。”

　　章氏向来不敢违逆祝珩，可是祝珩这样堂而皇之的拉着大嫂身边的丫鬟，叫人看见难免会有什么难听的话传出来。

　　章氏鼓起勇气上前问道：“夫君要带大嫂的丫鬟去哪？”

　　祝珩本不想理会她，但是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对章氏说道：“我要纳妾，就是她，我会向大嫂讨了她。”

　　章氏恍惚听到了一声闷雷在她耳边炸响，纳妾？

　　章氏一直都知道祝珩风流成性，公公婆婆都管教过来，没用，她自己的身子也不好，管不了也，也就随他去了。

　　加上他在外面有那么多女人，从没领回家过，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今天，她的夫君却跟她说要纳妾，看上的还是大嫂身边的丫鬟。

　　好好的回门给婆婆祝寿，却遇到这种事，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章氏无法接受。

　　她的脸色更加苍白，像是一张白纸，没有一丝血色，她感觉到喉咙有一丝血腥气袭来，难受得紧，却仍然费尽全力发声质问道：“夫君要纳妾可有问过妾身的意思？”

　　回答她的，是祝珩冷漠的一句“你有意见？”

　　章氏一个踉跄差点跌在地上，她由丫鬟扶着，缓缓的站直身子，只是胸口越发的难受，突然，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口中喷涌而出，章氏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软软地倒了下去。

　　一直搀扶她的丫鬟下了一大跳，仓皇的叫道：“少奶奶，少奶奶。”

　　如意瞪大了眼睛，眼睁睁的看着章氏吐了一大口血，不由心生恐惧，“七少爷，少奶奶她……”

　　听见外头有声音的甄姨娘匆忙出来，却见祝珩和菁儿并肩站在院门口，这个样子，像极了当年祝珩带着菁儿站到她面前，要求她成全他们的样子。

　　“是你……你还活着……”甄姨娘不敢置信道：“不！不！你不是人，你是鬼，你是来找我索命的吗？”

　　“姨娘……”这话听的如意一头雾水，可祝珩的眉心却渐渐拧紧，他死死的盯着甄姨娘。

　　“啊——”或许是因为如意的声音刺激到了甄姨娘，她尖叫一声，“菁儿，你别怪我，别怪我——”

　　说完这句话，甄姨娘像是浑身脱力一样，身子骤然倒了下去。

　　院子里两个主子都晕过去了，自然引起了大乱，很快，祝夫人也得到了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