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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   大夫告诉女子,主人已经病入膏肓了,所剩时日无多。女子点点头,客气地送走大夫,熬了药端给主人。主人说什么都不肯见她,药被他打翻了,黑红的药汁洒了一地,屋里弥漫的血腥气压住了汤药的气息。
      女子在外间安静的扯起唇角,主人在珠帘隔开的内间捡碎瓷片。
      那碗药,喂了女子的血。
      主人操劳如常,办事如交代后事一般细致,亦不再去看儿子。
      两人再也没见过面,虽说只有一墙之隔。
      人生果然比玉生坎坷的多。我这块玉都觉得难过,更何况主人亲身经历。
      自己的亲骨肉突然就没了,难怪主人这么生气。
      我错了,主人在意的原来不是这个。
      主人坐在蒲团上,垂下睫毛观摩军队布列图。
      窗纸上映出一个女子的影像来。
      她轻轻敲了敲门,主人不理,她等了一会儿,转身欲走。
      “既然来了为什么又要走?”主人喷火的目光直逼窗子,”就因为孩子长得像我,你就一定要她死是吗?天底下哪有你这样的娘亲?我们还有一个呢,你忘了?他身上也流着我的血,你怎么不把他也给咬~死?”
      我一惊,记起来是主人亲手殓的孩子,她白嫩嫩的脖颈上有噬咬的痕迹。
      那影子动了动,没有说话。
      “错的人是我,你冲着我来。孩子有什么错,你要下如此毒手?如果可以,我宁愿孩子像我哥。”
      主人按住胸口,努力忍着咳嗽,一个不留神,磕上了玉石棋盘,血顺着他的额角流下来,疼痛似乎让他的怒气小了些。
      “我活不久了。心脏、脾、胃都在衰竭,你就不能多等几天,是么?”
      门外的女子吓得面如土色。我依稀辨认出她是悦心于主人的戏子,君涵。
      她八面玲珑,胆大心细,嘴巴极巧,语中含笑,在众戏子中尤为出挑。
      天黑之后,她收拾细软,不辞而别。
      这里面一定有蹊跷,若不是做了亏心事,君涵不会平白无故匆匆离去,更不会怕成那样。
      在君涵的姐妹紫涵的梦话中,我破解了这个秘密。
      孩子是被君涵弄死后嫁祸给小狸的。
      我苦叹世事弄人,主人和小狸之间的感情本就易碎,怎能经受得起这么大的挑拨!
      好久都没看见小狸了,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主人没有给她解释的机会,或者她从来没想过为自己辩解什么。
      门,始终没有开过,里面没有一点声响。我都要忘了她以前说话毫不忌讳的模样,纯洁的像一朵幽谷里的兰花。
      我隐隐觉得这件事不会就此结束。君涵逃走了,紫涵定然不会出卖好姐妹,可主人在六年后仍安然活着,这误会,终会由一个人解开的罢。
      然而,他们两个人,伤彼此太深,无法挽回。
      萧氏府邸,我太过熟悉。
      我所认为的最美的时候便是深夜,露水降了薄薄的一层,吊在草尖上抖呀抖的。月儿朦胧,眯眼看时,就能看见浮动着的淡蓝色的月光,绒羽一般温雅。几粒星子一明一暗,与露珠共同辉耀出柔和的金光。
      这美景,无关亭台楼阁,假山池水,甚至无关于奇花异草。
      我幻想着和主人一同赏一赏这月色,这幻想是我一直的奢望。这奢望也没让我失望,它很对得起自己的名字,因为主人一次也没这么做过。
      六年前的月色令人心醉,还多了几分灵气。我闭上眼睛,深呼吸着月光,感受片刻宁静。
      主人的事和我的由来让我身心疲惫。事实对我来说好像已经不那么重要了,我不想再深究下去。
      我怕,那种不可能的可能是真的,怕我再也不是我自己,而是小狸。
      滴答、滴答、滴答……
      这时候我听到了血珠沥下的声音,离我很近很近。我捂紧耳朵,眼前挥之不去的是主人亲吻我时的触感,真实遥远。
      主人房间的门砰的一声开了,他拖着破败的身子跌跌撞撞挪出来,额前的发全被冷汗濡湿了。主人一边叫着小狸的名字,一边砸隔壁的门,他哑了嗓子。
      我借着月光看清他的样子时,吓了一大跳。
      他还是我的主人么?怎么会虚弱颓败成这个样子?他已经瘦得皮包骨头,眼窝深陷,脸上毫无血色。
      屋里没人应,门被反锁上了。滴答滴答的诡异声音仍在持续,渐渐变得轻微缓慢。
      月行至中天,滴血的声音戛然而止。门吱呀一声开了,听起来像是朽坏前的沉重喘息。
      我的心猛地一抽。
      屋里是浓重的血腥味和霉味儿。一豆烛火明明灭灭,烛泪摊了一片。
      我脑子很乱。
      密闭的黑屋,空荡荡的床,旋转摇响的风铃,血腥弥漫的女子闺阁……似曾相识。那个左颊烧伤的酸女子呢?千万不要出现。眼眸一低,瓷皿里一环红玉熠熠灼目。诱惑红灯,火红的光晕在玉上缓缓流动。女子轻柔的声音响在耳畔:我愿沥干血珠而死,幻化成你腰间的一环红玉……
      我再次捂紧耳朵。
      这些都不是真的!都是梦!仅仅是梦!我一点儿都不想听。
      我只是我,一块有瑕疵的红玉而已,不是谁!更不是那只靠饮人血延续性命的狐狸,不是人人除之后快的妖精!
      我放下手,回眸看了看主人,他抿着一贯的笑意,语调诱人:“不要藏了,不然我可要生气了,我知道你在哪里。听话,在~屏风后面?”主人绕过屏风,“难道——是柜子旁边?出来吧,我好想、好想见见你”。
      主人语不成声,拉扯踢打屋里的一切,物什碎裂的声响和他自己的回音交混的瞬间,安静疯长开来,再也打不破。沉重的木柜倏地砸在主人弓起的背脊上,他跪在地上,发丝散乱、神色木然,似乎觉不到任何痛楚。
      我不愿看他病态凄恻的面庞。我庇护不了他。小狸你听到了么?我说我帮不了他,不能为他驱邪解忧呢!
      所以,我不是你。
      我靠着墙壁大笑不止,笑着笑着泪流满面。
      时光刹那间倒流,我目睹了自己恶心的幻化过程。那女子躺在床上,十指血肉模糊,绣花鞋被血浸透,手腕上挂着死去孩子的长命锁,一行清泪顺着她的脸颊滑下,那泪似乎流不尽,就这么一点点的将枕头濡湿。
      我的手心、脚心痛到发抖。
      我看见君涵让人将钢针一下下地钉进了小狸的十指指甲里,让她光着脚踩在钉板上,继而用前臂爬过刀林,像是凌迟。
      君涵是要小狸生不如死。
      即便是这样,小狸也没能保住自己的孩子,君涵违背了当初的约定,要了孩子的命。
      小狸努力过了,她努力保住孩子,即使她不爱主人,她也努力过了。天下哪有不疼孩子的娘亲?孩子毕竟是她身上的一块肉。
      这些,主人都看不到,也永远不会知道了。或许,他会看见屋内另外一口柜子里他们一家四口的衣裳鞋子。几件藏青色的衣衫做的很细致,针脚密而整齐,找不出一点毛边。另一道从山上求来的符,被小狸缝在了他的领口内,在她咬他的地方。
      她是个有心的女子,不爱,但懂得感激。只是,她要走就该走得干净,不要做衣裳鞋子,不需托梦,不必留下一块红玉。这样,主人的自责或许会少一些,或许不会变成银发似雪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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