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殊妖娆雪（下）》荆之薇

3、皎皎明月寂寂弯（三）

　　银河岸与姬禅走在幽静的小道上，一前一后都懒得说话，毕竟不在人前，怎样都无所谓了。
　　不想去人多的地方，她怕那些闲言碎语。
　　这儿的景致不算好，算得上是荒凉之处。她心里多少对他还是有一些歉意的，之所以到这里来，其实是想躲开一个人——李天竺。
　　该怎么去面对她？她会原谅自己么？”
　　不会的，她绝对不会原谅自己的。
　　“对不起”姬禅低看轻语道。
　　“嗯”银河岸亦是漫不经心的应。
　　两人随即相视而笑起来，为这不算默契的默契。
　　“你很好看”比他还要好看。姬禅不避讳，直接夸奖。
　　不可否认，他真的挺好看，那耳钻却是极不相称的张扬。右耳上是什么花儿，开的妖娆邪魅，绚丽夺目？
　　她不知道，这样的男子怎么会非带花形耳饰，而且还红的这样耀眼。她亦不想知道。没心思没雅兴更没……资格。
　　不过此刻，身侧的他像是一件艺术品，确实让人赏心悦目。
　　已经很好了，不是吗？可是为什么还是开心不起来？
　　“我知道”他也不像人前那样谦虚，“可是你不喜欢。”他的声音很好听，像是阳光洒在永波上的那份温暖与璀璨一样让人舒心。此刻姬禅倒是希望他能多说几句话，他偏偏吝啬，还有一些小聪明。
　　站在他面前，掩藏不住深埋已久的心思，这种聪明也有点儿令人厌。
　　“喜欢你的人应该很多吧？不少我一个”姬禅靠上一棵参天古木，她确实有些累了，不多做思索便接口。
　　其实，这样也挺好的。面对一个陌生人，不必去在乎些什么，亦不怕他会讨厌自己，这样真的很淡然，很舒心。
　　“也不多你一个。”银河岸的眼眸时明时暗，时深时浅，“我们既然这样坦白了，就此定下约法三章如何？”
　　“说说看”姬禅亦笑，“直觉告诉我，你不是个好人，像我一样。你想说什么尽管说”。
　　银河岸挑了挑眉，转过脸去，笑得倾国倾城：“那便好，既然你不介意，我们可以慢慢来定一些小细节，反正来日方长。”
　　“给我个机会，让我猜猜看。”姬禅想以此驱散心中的不快，不能再想那些事儿了，一切都无法挽回。她瞥了一眼他那精致的衣衫和他那干净地不像话的样子，“第一，要我离你远一些，除了必要的时候”。
　　“距离就是美。”金色阳光穿林而过，洒进了他的眼眸。
　　“不”她慢慢地摇头，唇角含笑，“是因为你嫌弃我。第二，我不能干涉你，比如你今天去哪儿，做了什么.”姬禅眸光一转，盯着他那颗张扬的耳钻，慢慢地说。
　　银河岸不置可否，只是，她好像会错了意，不过猜的也不错。
　　姬禅的唇角又上扬了一些，知道她基本上猜对了。
　　“第三，我必须要喜欢你，对你忠心，遵守为妇之道。“她每个字都咬得很重，与其是对他说，还不如说这话是告诫自己。

　　“嗯，很好。除了一句话你说对了，其它全错。我有太多不能说的秘密，知道的越少对你越有利。嗯，对我也好。对双方都好。”他眼底闪过一抹微不可察的讥讽之色。
　　“难道是‘你不是个好人’这句话？”说罢姬禅有些嘲弄地笑了起来。做这样的夫妻似乎也不错，坦诚相待，不担心伤害，“你终于肯说一句长长的话了。听你说话，是一种享受，而且不用花银子。”千金可以买来黄钟大吕、萧鼓琴瑟，却终是买不来一个人的声音，她随即醒悟似地惊叹。
　　“这三点可是姑娘自己说的，希望姑娘不要食言。”他唇角微勾，淡出了狡黠，算是默认。。
　　姬禅别过脸去。她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还不算，然后挖个大坑，自己跳了进去，简直蠢到极点。
　　不过，心甘情愿。
　　这样，也符合她的意愿。
　　姬禅的眼光又回到银河岸身上，一个不小心错把他眼底的淡漠，看成沈音当年涌动的温柔，心又是猛的一跳，扯得整颗心都闷闷地疼。
　　这时候她突然有种被流放抛弃的感觉。她要嫁的人，并不喜欢她呢！那以后谁来宠她溺她包容她？
　　他这种男子，沉稳之中不失幽默，冷凝之内闪着睿智，他们之间有没有什么感情，怎能奢望不被他抛弃呢？迟早的事罢。
　　反正自己也不喜欢他，算是扯平了，对谁来说都不算残忍。
　　“再加一条，不能这样看我，尤其是你心里想着另一个男人的时候。”
　　她这种眼神，他见的多了，只是不喜欢而已。
　　他向来痛恨不忠不孝之人。因那次空翠江边的相见，银河岸确定，不是她不忠，定然是别人辜负了她们姐妹俩。
　　“谁叫你长的这么干净好看，让人看了，顿觉脑子里空空的，只余一片纯洁。什么都不用去想，多好。在我眼中，至少这一刻，世间景物在你面前都黯然失色。”姬禅闭了眼，呆呆的动着唇瓣。
　　银河岸微微红了脸，心想这人说话还真是直白。
　　他相信她说的都是真心话，不然不可能有那样的表情。只不过这夸赞太过露骨崇高，他真的听不惯。几百年来从没有一个人或神或妖这样说过他，不屑或是不敢。他不是傻子，她越是这样直白就越能说明她的不在乎，掖着、藏着、搞暧昧或是羞涩根本不是她应有的反应。
　　姬禅眯着眼睛，看着他的样子，突然有一种错觉，她的姻缘好像被打乱了，他们会生生世世纠结在一起，甜蜜或是痛苦，剪不断，理还乱。
　　真是好笑！她又笑。
　　“喂，叫你什么？”
　　“夫君”
　　“……”
　　姬禅一下子笑弯了腰。夫君……么？
　　银河岸唇角始终有抹抹浅浅的弧度，只衔不吞，只染不吐。

　　两人都对彼此很满意。这样的人，都符合彼此的利益，亲近里存着点客气，随和中又隔着点微妙的距离。
　　可世事偏就是这样。你越不想见的人越容易碰见，冤家是路窄，不是冤家，路也一样窄。
　　当姬禅看见李天竺噙着一抹淡定袅袅婷婷向她走来时，她只有逃的念头。即便知道，相见是迟早的事，早晚要面对。
　　珠光宝气的李天竺笑盈盈停在她面前，娇滴滴开口：“亲爱的禅儿！恭贺你终于嫁出闺门啦，妹妹我一定给你送一份厚厚的贺、礼，愿你们百、年、好、合！相伴一、生！哦~还有早、生、贵、子、呢。”说完还不忘给姬禅一个轻柔的拥抱。
　　她的目光瞥向了银河岸，始终忘不掉江边对他的第一印象“妖魅倾城”。
　　再看一眼，便是低调沉稳的可以了。
　　李天竺挥手扇了姬禅一巴掌：“这一下是替你打的，因为你对不起你自己；更是我替沈音打的，我知道他舍不得碰你哪怕是一下。他这么爱你，你却要嫁给别人。那五年的等待又算什么？自欺欺人吗？别说是为了我，更别说是为了我的一句话，我受用不起。”
　　又是“啪——啪——”两声，李天竺的脸肿得更高：“这是我替你打的。当时我出嫁，你没打我，我替你记着呢，现在帮你讨回来了。一巴掌是惩戒我不忠，另一巴掌是说我不孝。”
　　说罢，她咯咯笑了起来，素手一转，自竹篮里拈起一串晶莹剔透的紫葡萄递给银河岸，姬禅却是尴尬的笑笑，半路截过来，道：“他不吃酸的，更不喜欢吃甜。讨厌酸甜，最不喜欢的就是葡萄。”
　　“你说他——不喜欢？”李天竺回味着她的话，人安静下来，她看着姬禅的脸，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李天竺瞪大眼睛，伸出手指轻碰姬禅的脸：“疼么”？
　　“疼死了，看你脸肿的跟冬瓜似的”
　　“笨蛋！你长没长脑子啊，我是说你。”
　　“我就是说我的脸疼死了，你的脸像大冬瓜。”
　　“……”
　　李天竺夺下葡萄，跺得稀巴烂，没有半丝矜持样子：“不说啦。男人算什么玩意儿，天南地北的有的是。地上爬的，路上走的，一抓一大把，给老娘我，我还不要呢！好姊妹就一个”李天竺说得大义凌然，又在葡萄上踩了两下“去他的沈音。你要是敢不幸福的话我就灭了你，听到没？”
　　姬禅展露笑容。是啊，二十多年的姐妹情怎能说抹去就抹去？

　　李天竺仰脸银河岸面前，朝姬禅努努嘴：“把姬禅交给你了啊。不用谢我，以后要杀要刮随她便就行。”
　　银河岸浅笑着不说话，睫毛微扇，巧妙地掩去了眼底瞬间生出的那抹阴暗冷的气息。右耳上的若耶花耳钻却是欢呼跳跃起来。
　　李天竺偷偷地咽了一口唾沫，面前的这个人让她没来由的觉得很压抑，又说不出来是哪里出了问题。平时的泼辣狠厉劲儿，此刻近乎吴侬软语。
　　眼前这男人绝对是个狠角色。不知姬禅能不能吃得消。
　　她拉起姬禅的手，凑近她耳语：“我敢打赌——你一定会爱上他的。”说罢她妩媚一笑，露出了两粒小酒窝，甚是温婉甜美。随意摆摆手，迈着莲花小碎步走了。

　　转身，泪落。
　　下个清明节要一个人过了。以后就不过了罢。
　　再等下去也没有意义了。
　　人抱怨的，往往是鸡毛蒜皮的小事，真正在意的，往往欲说还休。不肯在爱人面前说心里话，却可以在亲近的和陌生人面前展露自己。有时候陌生人更容易让人放轻松。
　　姬禅不会意识到，其实这也是她妥协的一个缘由吧。
　　“我们也走吧”姬禅拍了拍脸颊，“肚子都饿了呢，让你尝尝我们邺州菜。”
　　“原来你们不是姐妹，而是情敌。”他抿唇问，染尽了风华。
　　“不！不是情敌，是姐妹。这世间还没有让我们成为情敌的男人”姬禅走着忽然转过头来答，她笑的落寞，“男人过于敏感你不觉得并不好么？这样只会让我们越来越疏远。”
　　“这不正是你我都想要的结果么？”银河岸反问。他看了看自己那双手，这样干净白皙，指骨分明，充满了力量，然而它们却在叫嚣着更大的力量，更多的血液，更多的罪恶。
　　“那好，我们就再加一条，我们谁都不能爱上对方。否则，先爱上的，就罚他失去这段记忆；后爱上的，就让她死掉好了。”姬禅开玩笑。
　　仔细听来，像是自私狠绝的宣言，断了退路。
　　似乎，她知道他们一定会相爱。
　　似乎，她知道他一定会爱上她。
　　似乎，死的那个人一定是她。
　　对先爱上的惩罚轻点。好像这很公平。

　　姬禅不知道她这样说，对嗜战成性的银河岸来说意味着什么。此刻始，他的怪异开始作祟。
　　无论用什么手段，一定要让她爱上自己。
　　这样，对她不算太坏，而对自己百益无一害。
　　就像是很多巧合事就是在这千万个不经意间发生的。
　　姬禅的声音散落在风中，随着远去的脚步渐行渐远。留下一地的斑驳来映照昔日的光华，编织成一片交错的命运之网，缠住每一个人的悲欢。
　　留在树林里的还有银河岸未及说出的话“不用自作多情，我不会多看你一眼，因为你不够美，不够干净，不足以让世间景物都黯然失色，归结于一点，你不配”。
　　可是他忘了，妖界的女子个个风华绝代，黛婼姐妹更是独领风骚，他亦没有多看她们一眼呢。
　　或许，配不上她的，是他。
　　不多看一眼，也不会少看一眼。前者是因为内心的压抑与罪恶，后者则是因为刻骨的眷恋与不舍。这种不定文的规定，只是两个人的约定，与他人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