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殊妖娆雪（下）》荆之薇

2、皎皎明月寂寂弯（二）

　　“又去等那小子了？沈音那小子倒还不错，他对你怎么样爹也看的清楚，爹又不是瞎子，可是呀，禅儿你都二十五了，早过了及笈之年，现在还没嫁人，你让爹这张老脸往哪儿搁？”姬锡宗顿了顿，继续说，“这年头哇，人心最易变，特别是从这里去京都的，你看看江边柳树就明白！不知沈音这孩子还要我的宝贝女儿等多久，可别等白了头呦”。
　　“爹，我不想嫁人，我答应过要等他回来的。您不是教女儿要言而有信吗？”姬禅的声音不大却透着坚定。
　　“万一他一辈子不回来怎么办？州官的女儿李天竺丫头那么倔，最后不也乖乖嫁人了吗？婚姻大事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能容你说半个不字？”姬锡宗正色道，随即抽了抽嘴角叹了口气，朝爱女招了招手，“过来，到爹旁边来”。
　　姬禅慢慢踱了过去。
　　“你看这十里八乡，王家李家的，女儿个个如花似玉，娴雅温婉，不少人嫁了好人家。哪像你，不织布不绣花儿，野的不像个女孩子家，爹虽然喜欢你这样，可是别人他不喜欢呀。”
　　“……”
　　“这登门提亲的人也不少，爹都相不中。虽说不乏王公贵族，可那些鼠目寸光之辈，凡夫俗子之徒，爹怎么能让你嫁给他们！”姬锡宗抖着手道。
　　“……”
　　“男人三妻四妾是常有的事，爹是怕你以后吃苦哇，再说了，我姬锡宗的女儿还是有几分姿色的，不比谁家的差。这么多年了，爹一直没告诉你，你知道沈音的老爷子是谁吗？他不说你也不问，是京城有名的沈万三，富可敌国的商贾。”
　　“……”这个，她知道，很早之前就知道了……
　　“门不当户不对的，他家能瞧得中咱们吗？说不定早娶了哪家的千金了”
　　“就你傻。你说着都五年了，爹怎么能再让你等下去？”姬锡宗理了理女儿的柔发，语重心长地说，“沈家没发迹前，你与沈音便定了娃娃亲，那时咱们两家算是门当户对，现在今不如昔了呀，否则，爹肯定要到京都把那混账小子给揪回来。”
　　“正巧，我去沙家时，得知他家的二公子还未娶亲，比你大一岁，生的眉目俊朗，举止谦和有礼，温文尔雅至极，我便托人说了说，没想到你沙伯伯也高兴。算了算黄道吉日，婚期定在后天。沙家在当地也是极受尊重的，你沙伯伯更是一个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嫁过去，你不会吃亏。”
　　“爹，再好的人我也不喜欢，我也不想多看谁一眼。”她的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
　　“谁愿意多看你一眼啊？你就是太倔了！爹是过来人，听爹一句话，啊？爹记得你小时候啊，才那么一点点儿，爹抱着你问‘禅儿，以后有了夫君可不能忘了爹娘’你才那么小就说‘爹，禅儿生来就是还爹娘债的，不嫁人——’呵呵~爹听了心里那叫一个舒坦。一眨眼，你都长这么大了”。他比划着，笨拙疲惫。
　　“女儿现在也不想嫁人，想侍奉爹娘一辈子。”
　　“傻丫头，怎么能说这种话。”姬锡宗的鼻子有些酸，他不动声色地眨了眨眼睛，“女大不中留，离爹娘去日不远了。不知我这是造的什么孽：你大哥书呆子一个，死活不娶亲；你二哥吧，性子顽劣，不思男女之事，我这把老骨头也管不了他；好不容易有个女儿，却是整日跟着老二厮混，爬树趟河扒鸟窝，爹不替你张罗着，以后谁还替你安排？”说着说着，姬锡宗的腔调变了，“都是你爹我没用，让你们娘儿四个跟着受苦。”
　　“爹，看你想到哪里去了？女儿只随口说说不想嫁，又不是不嫁，女儿舍不得爹娘嘛！”
　　姬禅挂起了笑，心口堵得厉害。
　　日久生情，生的情不是爱情么？那她为什么一想起沈音来，心就疼得难受。
　　她始终没有天竺那般刚烈。她是大家千金，为了抗婚昏死过去好几次，直至婚嫁当天还割腕殉情。投河不成，一哭二闹三上吊，终是被救了过来，成了江家的人。
　　越安静柔弱的人，骨子里越叛逆。
　　她姬禅不能这么做，不能害父母兄弟担心，不能抛弃责任置父母的颜面于不顾。毕竟，爹只是个做小本生意的普通人，家境不容许她这么做。
　　没心没肺，不等于无情无义。
　　有时候理智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姬锡宗仰头眨了眨眼睛，默默地想：沙家确实是个好归宿，幸好她的女儿没有深爱上一个人，否则依照她的行事风格，定是要苦一辈子的。一旦禅儿爱上便是一生都逃不掉的死劫罢。养她看她二十多年了，怎会不知道她的孝顺与乖巧？这门亲事，她定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只不过，这就是命，各自的命数。怪只能怪沈音与她有缘无分。
　　五年，他姬锡宗给了他们五年。他给的起，禅儿却再也等不起。
　　林芝兰替女儿按好被角，吹灭了灯，悄悄阖上门退了出去，喜被还差一点儿没有缝完。
　　林芝兰跪在棉被上，左手抚着大红锦缎棉被，右手捏了针，放在烛火烤了烤，挠挠头，认真缝起来。
　　临行密密缝，一线一思念，心里又不舍又高兴，说不出什么滋味。
　　总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软软的手臂缠上了她的脖子，昵昵地叫了声“娘——”
　　“我都知道”林芝兰叹了一口气又继续缝起来。
　　姬禅跪在棉被上，也寻了一根针，学着林芝兰的样子一针一针缝着。林芝兰在昏黄的烛光里眯了眯眼，恍然又把眼前的人，看作只会在棉被上翻滚倒乱的小人儿。
　　“去去去，去一边玩儿去，别在这儿捣乱。”林芝兰脱口便说。
　　“娘，我都要嫁人了，不干点针线活，以后被婆家休回来怎么办？”姬禅接口，林芝兰的手一抖，这才醒觉，女儿都这么大了，要出嫁了。
　　娘儿俩一针一针仔仔细细地缝着，林芝兰叨叨陈芝麻烂谷子家常。她缝的疏密有序，整齐好看，姬禅的一针深一针浅，歪歪扭扭。
　　这些，都不妨碍娘儿俩的兴致。
　　父亲张罗亲事，母亲忙着为自己准备嫁妆，大哥二哥都很疼她，父母兄弟康健，她还奢求什么呢？足矣。
　　姬禅没想到自己会睡的这么安稳。
　　和母亲抵足而眠，如儿时。娘亲夜半时不时醒来为她掖好被角。模糊之中，她都晓得。
　　日上三竿才起床，母亲早已不在身旁，鸟啼声清脆婉转，隔着窗子，还能看见不远处谁家房上的炊烟。
　　没有黑眼圈。不是红肿的双眼。不像待嫁的女儿。
　　姬锡宗却是一夜未眠，天刚朦朦亮，便听得消息说，沙家的人要来，他忙不迭收拾东西，心里七上八下。
　　莫不是要悔婚？
　　沙家的人终是来了。带了些贵重礼品。
　　姬锡宗在看清沙作良身后的年轻人后，一时间竟缓不过来神儿来。
　　“姬兄，这是犬儿银河岸。”
　　“姬伯父”那人作揖。
　　压抑不住心底的狂喜，姬锡宗细细打量起眼前这位年轻人来。
　　他阅人无数，不会错的。坏就坏在，他不是沙家二公子沙与漠。
　　“哦，原来是府上的大公子，沙兄，你真是好福气，虎父无犬子，听说令公子早年去参军，近日荣归，可喜可贺！”
　　“你怎么老糊涂了，该改口叫亲家了，亲家公，是不是？”林芝兰笑道，瞪了丈夫一眼，假装愠怒。
　　“哦，瞧我，真是！呵呵~快叫禅儿出来。”姬锡宗笑道，“听说当今圣上敕封一个少将来戍守边境，此事当真？”
　　“实不相瞒，姬亲家，老朽亦不知晓边疆的实情。”沙作良看了一眼银河岸，“他是我的义子。纪儿殉国了，纪儿临终前托付他照顾我们。世事不如人愿哪！没想到我沙作良在沙场上混了半生，侥幸活了下来。如今却是白发人送黑发人，战场上的事儿老朽还真是不清楚，传言太多啦，分不清哪是真，哪是假……姬兄，咱们都老啦，罢了罢了，不提这些。”
　　“个人有个人的命，沙兄还是要注意身体，咱活到这把年纪不容易，况且沙兄还有个这么惦记您的儿子，不像我那两个不孝孽子……沙兄，你对这局势怎么看？“
　　“咱们怎么看都没用啦，都快入土的人了。岸儿，你来说说，你们年轻。”
　　“是，一点拙见，还请姬伯父不要见笑才是。“
　　“请讲”姬锡宗越看越喜欢。
　　“匈奴频频侵扰，时刻准备开战以保安定。可以操练当地百姓，补发津贴，迈左脚能战场杀敌为国效力，迈右脚就是一介平民，耕种戍守……”
　　“战略上藐视蛮夷，战术上重视敌方，不打没有准备的仗，渭谷、阴山一带兵力薄弱，可以从那里包抄，再重点用兵击其要害……知己知彼，胜乃不殆，知天知地，胜乃不穷。”
　　“好！好一个知天知地，胜乃不穷。令公子的真知灼见令姬某羞愧。”
　　“哪里，哪里，这些年轻人啊，不禁夸，姬兄可不要抬举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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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姬禅给伯父公子请安。”姬禅淡笑着屈膝行礼，呈上茶水，在扫过银河岸的侧脸时，眼里泛起了一抹苦涩的笑意。
　　他确是好看，像爹说的一样，好看精致到极。只是——无法骗自己说喜欢。
　　此刻姬禅并不知他不是沙家的二公子沙与漠，只当是自己未来夫君了。
　　银河岸见了姬禅后，心中九曲十八弯，盘算起下一步的计划。
　　原是她。也好，要省去不少麻烦。
　　“亲家公，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沙作良看了姬禅一眼，又看了银河岸一眼。
　　“禅儿，你带着沙公子四处转转，看看我们邺州。”姬锡宗立刻会意。
　　等人走远了，沙与良才斟酌着开口：“岸儿比漠儿大一岁。他们虽然都不是老朽亲生的，可我沙某视其如己出。岸儿至今未成家，先让漠儿成家恐怕于情于理都过不去。”
　　“婚期可以延长，不急不急。”姬锡宗忙摆手，心早已悬到了嗓子眼。
　　“姬兄误会了，我是说——”
　　“沙兄的意思是——”
　　“没错，如何？”
　　“好说，禅儿能嫁到你们沙家那是她的福气，亲家公，禅儿嫁给谁我都高兴！”
　　“哈哈……是岸儿的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