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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皎皎明月寂寂弯(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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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空翠江畔,碧色连波,杨柳依依。
姬禅握紧了腰间的剑,凝望一眼宽阔的江面,转身拔剑削了几根柳枝,攥握在左手里,右手拉了泪眼朦胧的李天竺,道了一声“走”,迅速而又坚定。
李天竺迟疑了一下,迈动步子,江水映出她娇柔瘦削的身子。她望了姬禅一眼,带了疏离。
姬禅心下一紧,几分酸意涌了上来,她上前抱住了李天竺,紧紧地。
空翠竹,江水连天,四周围柳,江这边是邺州,江那边是建州。这翠柳皆是两岸送别之人所栽种,更确切的说,是邺州的柳色更朦胧浓密些。
人已去对岸京都建州,此岸空余翠色苍茫,独伴残念。
京城繁华豪奢,最亦熏染人心,去者多,归者少。
昔其往矣,杨柳依依,今思其归,杨柳甚密,不见归人,泪湿沾衣。
李天竺在想什么,姬禅想她是知道的。江对岸建州是她们的沈音哥哥所去之地,五年了,音讯全无。
本该是清明时节雨纷纷,这天却是出奇的明媚,祭完祖,两人极有默契地偷偷逃了出来,聚于此地。
柳,留也,折柳送别,睹柳思人。
姬禅拍了拍李天竺的背,放开她,亦不说话,只是娴熟地用那细软的柳枝编了一个青翠的圆环戴在李天竺的发上,轻喃一声,真美,像五年前一样美。
李天竺破涕为笑,指着姬禅的鼻子:“本小姐都掉珍珠了,你还敢如此放肆!就看在你说了实话的份儿上,本小姐既往不咎。”
“行了吧,你酸不酸?还掉珍珠哪,你以为你是南海鲛人啊?要是真有那传说,本姑娘便是东海三公主了。”姬禅捏着调说。
“大胆妖孽,竟敢如此说本小姐!找打!”
……
二人笑闹着便向那远处的亭台跑去。
因是清明节,人少些,那亭台里应该有歇脚的座位,况且已经是黄昏了。
一阵风吹过,李天竺头上的柳环儿便被吹落在地,她立马弯腰去捡。
一人戴着遮面斗笠,在削柳枝。
“那棵树……找死!”李天竺边喊边朝那人跑去,姬禅皱了皱眉,也跟着跑了过去。此刻姬禅忐忑不安,看那人的装扮不是本地人,像是江湖人士。今日她虽佩戴了二哥的剑,那也只是吓唬人而已,她对剑术一无所知。
而李天竺这个丫头,似乎怒了。
那人闻声蜷起了刚伸出去的手指,压低了斗笠。
“这位哥哥,这棵树上的柳枝儿不能削,其它的任哥哥挑。”李天竺虽盛怒,却也不失大家小姐的风范,礼数甚是周到。
那人没回话,拉了拉长及地的黑色夜行衣转身便走。
姬禅见状,心里暗叫不妙,忙抽出腰间的剑来在那棵树上削了几根,亮白的剑光使那人住了脚步,他微微侧了侧脸,纱轻扬,右耳上的石榴红耳钻耀出刺眼的光芒。
李天竺倒吸了一口凉气,心生几分胆怯,这人,似是武林中人……
姬禅拿着柳条儿,扯起一抹笑:“这位公子,刚才多有冒犯之处,还请海涵,这柳枝儿,你拿着罢。”
“谁也不能拿走,除非我死!”李天竺上前两步便夺了那柳枝。
斗笠里面的银河岸眯了重眸,不接不动。
姬禅朝那人欠了欠身子,长发扫过那人的手背,他迅速后退,姬禅却以为他要动手,大叫一声,“天竺,快走——”同时亦射出了一枚飞镖,正中那人手臂。
“走啊”姬禅拉起李天竺便跑,李天竺怔了怔,怄气地停下来,带着很浓重的鼻音说:“救救他。”
姬禅亦怔了一下,随即怒道:“李天竺你给我好好记着,你已经为人妇了,是江大少的结发之妻你知道么?”口上这么说,心却是软了下来,依天竺的性子,什么傻事都能做得出来。
“你等着”姬禅追上那人,挡在他面前低低哀求:“公子,求你——”
银河岸侧了侧脸,不明所以。
姬禅拉起银河岸的手臂,只觉他的手臂一僵,肌肉跟着紧绷起来,姬禅的指尖微凉,亦不放手,只淡淡说了句:“我刚洗净了手,不脏。”
没想到这玩笑话正中了银河岸下怀。他现在这种状况,沾不得半点污秽。
不知名的香味随着凉风四溢开来,姬禅看了仍哭鼻子的李天竺一眼,迅速道“这飞镖有毒,我给你吸出来。”说罢便拔出飞镖,将胳膊拉近了自己。
银河岸的手瞬间握成拳,忍耐力似乎到了极限。
“救救我姐妹,配合一下,求你——”姬禅说着大口吮了血吐出,忍住胃里的翻涌,她埋下苍白的脸,抽出手帕为他系了伤口:“谢谢,其实刚才是我误会你了,所以——”她拔剑在自己胳膊上戳了下,鲜血流出,“这样便公平了”。
“谢了啊”姬禅重复,摆摆手走掉。
银河岸抿紧了唇,这凡间的怪事他见了不少,这等怪事还是头一回见。显然,她们不会武功,看这架势,飞镖恰巧射中了他,镖上涂的是没有毒的麻药。
像她们这样的女子,或刚烈或隐忍,隔不了多久就会碰见几个。颇烦。
只是,现在是特殊时期,他不能动用半点灵力,甚至半点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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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姬禅走到李天竺面前笑了笑,“你看,也像当年一样,我晕血了,我们三个都没变。”
“嗯,都没变,多好哇”李天竺扯出丝帕护了姬禅的伤口。
五年了,他走了五年,当年插得柳条儿如今已长成了小柳树。许多年前,也是这样的一个清明节,只不过是在夜里。一位白衣少年被人追杀,她背了那少年,在忽明忽暗的火把中,压抑住内心的恐惧屏住呼吸躲在墙角,姬禅亦是急促地叫:“天竺,快走——”
那少年的胳膊上斜插了一支沾有剧毒的飞镖,他就是沈音。
一如现在的情形。
那时虽是乍暖还寒时节,她们的冷汗却浸湿了衣襟。
自此沈音就住了下来,平素他们三个人,加上姬禅的二哥,一人揣了一支弹弓,带着一些石子到处疯玩,闯祸。人长大了,她便携几支飞镖以便防身,她玩弹弓玩的挺好,玩飞镖就是不上手。今日居然射中了,也算是个奇迹,却是个错误。
“疼么?”李天竺掩口小声问,手中的柳枝儿滑到地上,被她看似无意地狠狠踏过去。
“你觉得呢?”
“觉不到”
“……”
“黄脸婆,本姑娘决定不管什么沈音啦,反正还有你嘛,你来等他回来,然后嫁给他。我呢,就好好做我的江家少奶奶,多逍遥”。
“呦!开窍啦?”
“嗳,你注意到了没有,那男人真的非常危险。”
“有么?危险谈不上,倒是贵气的很。你没见他的手、皮肤、胳膊,一看就没吃过苦。”
“不管啦!反正他和我见过的王公贵族不一样,骨子里透着一股邪气……或者,霸气?”
亭中,几缕目光慢悠悠飘过来。
姬禅环视一周,挂笑:“她——喝醉了——说自己相公呢!”
姬禅回到家时,已经月色朦胧了,她放下袖子遮了伤口。二哥姬炫不知从哪里跳出来一把抓住了她,姬禅惊魂未定,手臂愈发疼得厉害。
姬炫真会找地方抓,不偏不倚正是伤口。姬禅腹诽。
姬炫被她瞪得莫名其妙,幸灾乐祸地说:“爹在里面等你”临走还向她抛了一个同情的眼神,“亲妹子,前几日爹去了京都建州一趟,沙家有个公子,生得不赖,有些才气”姬炫拍了拍她,“我二十五岁滴亲亲妹子呦,明白?”
“不明白!”
姬禅深吸一口气走进屋子,唤了声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