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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容华含丹染红莲 ...


  •   而那一滴,似乎从一开始就无法注入他的心湖。
      即使去截、去拦,在宿命面前,亦无济于事。
      如果强行锁住它,它便会蒸发、消散,化为天上的白云。
      从此,便是天地相隔。只有倒影,那一片模糊的虚幻来时时刻刻提醒着他所犯下的错误。
      自此便成为心底永久的痛。
      与其这样相互牵绊,何不如相忘于江湖?至少这样一个人会得到幸福。
      幸福?太奢侈、太珍贵,他不配。
      像她这样的人,喜欢一个人是绝不轻易说出口的,她总是这样自私到让人于心不忍,怕付感情后一天所获,怕那一份刻苦铭心的痛。明明很敏感很脆弱,还要假装坚强到不在乎。伤害却是不曾减少一分。
      如今她竟然亲口说出她喜欢阿未,一定是爱到无法抑制,就算当年在诅咒的强力下她这么在乎自己,也绝不吐露一个表白的字,她终是受不了自己罢。
      这个世界上,从一开始就没有人能受得了他!
      无论怎么努力到了最后还是逃不出宿命的安排。
      注定成魔,祸乱世间。
      无论怎样,她总归是有一些喜欢自己的吧!
      他已经这么努力地隐匿本性,表现的那么温和,就像一个平凡的好人。她应该会喜欢自己的。
      这样也好,她跟着阿未,至少不用变成孤魂野鬼,游离于三界之外。
      可是心怎么会这么疼,这样绝望灰暗的疼痛还要持续多久?
      十年,一百年,还是一千年?
      她始终都不是能陪自己下地狱的人。就算是,自己又怎么会舍得?她还会不会有下一世?他会等,那么阿未怎么办?
      何况,骗了她这么久,她终是有一天要恨自、离开自己的吧,还不如就此放手。
      想默念一句“祝你幸福”,闪过心底的确是
      “你一定不会幸福。”
      银河岸的神智猛地清醒过来,自己,自己刚刚究竟说了什么?!在她面前,他又说了哪些凉薄的话?
      不——是魔,是他自己的心魔又回来缠他了,那个压抑了那么久的心魔,它一直都还在,伏在阴暗里窥视着一切。
      他望了望天际,七夕快到了,那银河之水又要泛滥。
      没岸,那可怕的邪恶力量——
      不行,不能够再次成为魔,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人人得而诛之。
      一个诡异的声音占据了他所有的思想——
      只有站在权利的高峰才会有安定的生活,一切都将会平息下来,想活着就必须要杀死别人。承认吧,你害她这么惨,已经不能再回头了。就算是只为沈音她也会杀了你。
      醒来吧,让无尽的力量归你所有,从此天下便再无战乱,那才是真正的你
      力量!只要拥有惊天地泣鬼神的力量,世界将唯你独尊。在世界将你抛弃之前不如先抛弃世界。你注定要堕落你原本就是一个魔,回来吧,所有的一切将会归你所有,世间将再无背叛。
      胡说——胡说——,不——我不是魔,我是神,是庇护天下的神灵——

      哈——神灵?连内丹都没有,别自欺欺人了。

      一丝丝诡异的红色染上了银河按漆黑的眼眸。阿未背叛你了,罗衣也背叛了你,最亲的人都弃你而去,你还坚持什么?
      一个人不能够为另一个人付出所有,如果你什么都没得再给予了,那你在他们眼中将会什么也不是。

      痛吗?生不如死?这全都是他们害的,感情这种懦弱的东西不能有。唯有权利才是最实在的东西,它永远不会抛弃你,背叛你。
      回归你的本性,冷漠强大起来吧,既然这么辛苦,这么累,何不随心所欲,服从你心底最原始的欲望,这样才不会被伤害。
      这里没有一个是你的亲人,不会有人在乎你。阻碍你前进的人都该死!

      这样就不会那么痛了。

      只要无情,这个世间就没有任何东西能伤得了你。

      放下便是一种解脱。

      那诡异的红色一点一点艰难的隐退下去,独余一片看不到底的漆黑,仿若一个空灵的深渊。

      七彩的阳光慢慢地流转,雪白的袍子被冻结在巨大的冰棺里,微微泛出神圣的光彩。

      银河岸轻轻地阖上了眼,呼出一口气,清爽干净的气息便四处散开来。

      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做一个魔。

      苏式未立于高山之巅,玄色衣衫在风中猎猎飞扬,眉心的火焰标记散发着魔性气息,他张开双臂,仰头狂啸,顿时,云飞风斜,山震地颤。

      许久,他将一杯酒倾于高山之巅:“银河岸,我的兄弟,这杯酒祭你。想当年,你我携手叱咤妖界,可是人们只记得你,却忽略了我。我的法力要比你强很多,我们互补互进,炳烛共谋,为什么人们心中只有你?殊不知,一个人纵使能力再强大,没有众人的协助,没有兄弟友人的扶持,哪里能够成就霸业。你夺走了本应属于我的一切,你说这公平吗?”

      他自饮了一杯,又将一杯倾倒与地上:“我兄弟,再祭你一杯。谢你当年眷顾兄弟情谊包容我的不是,谢你当年如此关怀我这个兄弟。可是,你知道吗?你为我做的一切只能增加了你自己在妖界的威望,你夺走了我心仪已久的女子,你说我该不该谢你?谢你好心好意的将我推入寻死的境地?”

      他捧起酒坛子猛灌,随后狠狠地将酒坛摔于地上:“你知不知道权力名誉情感对一个男人意味着什么?是全部!你夺走了他们。在所有人,当然包括你都以为我死了的时候,你表现得那么悲痛。你说你是虚情还是假意呢?最令我忍无可忍的是,你凭什么为了一个凡界女子将我们努力得来的一切都放弃?那是用血换来的荣耀啊!不错,我嫉妒你。你为什么那么无情的拒绝她呢?你记不记得你当时答应过我什么,你说你会替兄弟我好好照顾黛婼笑语。结果呢,哈哈……她却为你形神俱散。你如此无情践踏兄弟我珍爱的东西,你说我该不该怨你?咱们兄弟还没有好好畅饮一番,叙叙那些不能忘却的情谊,兄弟我怎么能够让你这么轻易的离去?”

      “阿未——”银河岸的声音穿透了光阴的沧桑传至耳边,听来有些虚幻。

      苏式未的身子一晃,随即定了下来,似乎有些不相信,他慢慢地转过身,瞧着立于不远处的“大哥”,眼眸渐渐地朦胧起来。
      他还是那样一张如刀刻般精致的脸,硬朗却不刻板的线条,坚毅的下巴,仿若天神一样明朗干爽,周身泛着微微的白光。
      岁月,似乎没在他脸上留下任何痕迹。

      他妈的银河岸还是这样蛊惑人心,就是这样的一张脸,一双手,一副躯体迷住了他的黛婼笑语,他心中最最尊贵纯洁的仙子。

      苏式未的牙齿咬的紧紧的,下颌微微发酸,紧绷的下巴泛出一抹青白。

      “阿未,你还在恨我,这么多年了,就忘了吧,这样会苦了自己”。

      苏轼未额心的火焰标志似灼烧起来,头上的筋脉突突的跳着,他上前两步,一把拽住银河岸,可是任凭他怎么拽也拽不动,他微一愣神,重重的一拳带着凌厉的风朝银河岸的鼻子挥去。

      银河岸并不躲,只是稍微仰乐仰脸,一块大的淤青便出现在他的嘴角,细细的血丝便沿着唇角泌出。

      “他妈的银河岸,你怎么还不给我滚?“

      “你下手那么重,看来恢复的不错。”银河岸没有像往常一样用手背使劲儿抹去唇角的血,他拿出一方丝帕,优雅而得体地拭擦着唇角。他心底还是有几分自己不愿承认的怨忿的。

      今日,他便要在心爱之人和兄弟之间做一个选择。即便结果他早已心知肚明。
      在看到苏式未的一刹那,心底翻涌起了压抑不住的激动,往昔的豪气一股脑儿冲将上来,兄弟俩共同谋划天下的场景快速地在眼前,飞闪而过,一种莫名的醋意,让他控制不住自己,不仅冲淡了方才的喜悦,反倒滋生了些许怒气,这一次,他不想迁就着这个自己日思夜念的兄弟。

      这种欲望,强烈地超出了他想象,根本不想让步,一丝一毫都不想!

      苏式未怔忡的一瞬间,脑海中便闪过千万个念头。没错,就是这种巨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与暗含在优雅举止中的霸气!独属于银河岸的气息。难道这几年的归隐生活与几十年的安定还没有将他的戾气消磨殆尽?
      方才初见他时,这个混蛋眼中满是柔和,就如当年他看看自己死去时那假惺惺地悲悯哀痛一个样儿。

      想当年,银河岸是唯一一个让他死心塌地地追随效忠的人,如今也是仅有的一个让他恨地如此彻底的人,恨不得扒其皮,抽其筋,饮其血,淡其肉,然后挫骨扬灰。

      苏式未轻轻地哼了哼:“当然不错,全是他妈的托你这个畜生的鸿福!你装啊!继续装下去我看你到底还能装多久?”

      “当年,当年是我不对,阿未你——“

      “别提当年!苏轼未紧握的拳头上条条青筋暴起,他像一只暴怒的猛兽一样,双眼迸射出了灼目的恨意,你还有脸提当年?当年你毫不顾忌地抢夺大权,冷漠、无情、诡异、狡诈,明里也好,暗地也罢,起码算得上是个枭雄。不错,你是很有领军才能,完全有能力,执掌天下。
      他妈的就因为这个,兄弟们才跟着你出生入死。不图富贵荣华,不图扬名立万,只因士为知己者死,拼个豪气,你看看你现在,满身阴柔的臭书生气,装什么正人君子?明明骨子里还是老样子,你装!我苏轼未今日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你连个戏子都不如!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能耐,能装到什么时候?”

      “怎么不说话了?你不是挺能装的嘛!就是为了那个疯女人?她还傻傻的任你摆布。啧啧,银河岸啊银河岸,你他妈的早就该死了&8226;&8226;&8226;&8226;&8226;&8226;哈哈——天下的女人都不长脑子,不长记性,才喜欢你这种人。我真想撕下你这张皮来,给他们看看,为什么这么阴柔邪魅绝美到不可思议的你没有半点女气,为什么一向精明而且野心极大的呢突然学起了笙、萧,拨弄管弦,为什么你身为妖对妖却冷漠无情然而对于凡人仁慈地像个菩萨?因为你本身就是一个魔——,魔——,不伦不类的——,你在害怕——?”

      “住口!”银河岸低下了头,只有浑厚悠远却听不出半丝情绪的噪音绵延,看不到他的一丝表情。

      银河岸慢慢地抬起头来,双眸泛上了诡异的红色,微微扬起的唇角逸出的尽是阴凉之气,他手上缠绕的冰晶愈发闪亮眼起来,细细碎碎地,犹如一根明晃晃地针尖密密麻麻地挂在指尖。

      苏式未猛然地瞪大了眼,口不由自主的张开,直勾勾地看着银河岸举起右手。
      那只手五指叉开,缓缓地掠过银河岸那阴凉的眼眸,那些泛着银白色光芒的冰晶里面有细小如血丝般诡异的红色线条在流动,只一眨眼的功夫银河岸便站在了苏轼未得面前。

      苏式未只觉得银河岸指骨分明的手在自己肩头轻轻一挥,钻心的疼痛便自左肩蔓延至颈处。

      仿佛有千万条线在绞割着自己的皮肉,拉扯着,划动着直向颈下的动脉。
      此刻,他竟然忘了还击!

      麻酥酥地感觉一阵高过一阵,苏轼未只觉得天旋地转,腿脚发软,看什么都是模糊不清的,然而又极度兴奋起来。总希望快割快绞,好让那种快感随着血液流遍全身。

      意识有一瞬间的清明,“大,大哥——”他气若游丝的叫,苏式未不能确定眼前的这个人到底还是不是银河岸,只是本能地叫着,以期换得他的清醒。

      向下挥着的手猛然一滞,电光火石之间那手猛烈地抖动起来,苏式未看着银河岸,他紧皱了眉,脸色瞬间变得有些蜡黄,眼眸亦迷离起来,红色渐渐地退下去,又一点点地蔓延上来,继而又一丝丝的退下,那只手仍旧是顿在那里,然而骨节泛白,青筋凸起,似乎在与什么做着痛苦的争夺。
      银河岸闭起了眼睛,再睁开时,完全不见一丝红色,双眸漆黑莹亮,犹如一滩化不开的浓墨。

      他的右手此刻亦无力的垂下,并不多说什么,他只是扯住了自己宽大的白袍袖口,只听“撕拉——”一声,干净而柔软的布条就被丢在了苏式未的肩头上。苏式未二话不说极富默契的咬住一端,将另一端麻利地缠在伤口处,一如从前。

      虽躲过了这一劫,苏式未仍心有余悸。
      刚才那是什么邪恶力量?就算他苏式未偷偷练着的据说颇为厉害的邪门术法,在这种力量面前也渺小的可以,方才那一瞬,银河岸好像被什么东西给控制了。那样颇似上古巫啜古惑之道的术法,他怎么会施出?
      完全没有了心智,默然安详的神情,震慑人心的霸气,一脸的肃穆虔诚——难道是?不——不可能——绝不可能!苏式未机械地晃晃脑袋试图把这种荒谬可怕地想法逐出脑海,一直潜伏在心底最深处的冷意渐渐上升扩散。
      看来,自己要加紧修炼的步伐了。
      “你不用多想,阿未,那个魔已经不在了”银河岸的眼眸上又结了一层厚厚地透明地冰,他用指尖抹过眼角,一粒粒水滴便自下垂的指尖滴了下来。即使是现在,他的动作也不失优雅。
      银河岸的声音依然冷冽平静,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阿未”本就是一个亲切温和的名字,此刻由他叫出便还复成一种正式的名字了,似乎他就姓阿名未。这种本该软语的解释竟成了一种若有若无的叙述,往昔的兄弟情深似乎从来只是个谣言而已。

      苏式未看着银河岸枯槁憔悴的容颜,暗暗地松了一口气,他怎么给忘了,银河岸现在已经是一块不周山巅的万年寒冰。他是神,以庇佑天下为己任,再也不是个若耶花妖,与上古战争中的那股邪恶力量已经没有了半丝联系。况且,时至今日他的灵力亦所剩无几,要不是自己用药物硬硬切断了他与那个疯女人的连系,恐怕他已成半个冰人了。
      除非,他回归神位,放弃一切念想。

      这应该比杀了他都难吧,以银河岸的性子,要他回归神位还不如直接杀了他来的痛快。
      苏式未用右手紧紧地按住了自己的左肩,他不想再多说话,所有的一切都在日后终会水落石出,并不急于这一时。说给银河岸本人听似乎有点无济于事,说给天下人听那才解恨。刚才自己真的是被仇恨冲昏了头脑。
      “我在这里把话说清楚,几十年前你救了我一命,如今我也救了你一命,正如你不想让我救你一样,当年我也不想让你救我。虽事实非你我所愿,但事实毕竟是事实。从今以后,你银河岸与我苏式未的兄弟之情到此为止,再无半丝瓜葛。”苏式未曲起右手,伸出三根手指朝天发誓道。

      银河岸并没有答话,他只是将目光投向了远方。缕缕潮气自地下升腾,一片葱茏的鲜绿在渐渐阴暗的光彩下变成了连天的暗绿,天际的那一方绯红亦被深紫色所替代。

      又是一天,今日似乎比以往都要漫长。

      “好好照顾她,阿未。“

      “我叫苏式未。还有,以前的恩怨我会跟你慢慢算,总有一天,我会讨回所有的公道。”
      “好,我等着你。”银河岸的声音依旧不愠不火,冰冷平静的没有一丝温度。

      犹记很多很多年以前,到底是多久,苏式未早已不记得了,那时银河岸也曾对他说过“好,我等着你。”语气里是他羡慕的自信、义气。当时心底莫名其妙地就涌出两个字“大哥”,他忍住了,终究没叫出口,只是用一种崇拜英雄的情愫对着他的背影不停地挥手,在心底一遍遍的默念“大哥,保重。”

      没想到这是他银河岸早已挖好的陷阱,还没等银河岸开口,他自己就迫不及待的跳了下去,等他发觉这是个局的时候早就已经失去了跳出去的能力,只能静静地等待,等待着困死在这里的那一天。

      天底下恐怕没有比他更蠢得人了。不是,黛婼仙子不是比他更傻吗?她明知那是陷阱,还不顾一切的往下跳,这一切的不幸,都是因为银河岸,他瞻前马后叫了几百年的大哥,一个衣冠楚楚的禽兽!银河岸本身就是一个陷阱,靠近不得。“好好照顾她。”
      “你已经说过了,我、一定会的,会好好‘照顾’罗姑娘,绝不负你所托。”

      “那就好”银河岸似乎没有听出他的话外之音,转身,稳稳地走开,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又顿住了脚步“她很喜欢你,好好对她。”
      “这个我早就知道,不用你提醒。”苏式未嗤之以鼻,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你要专一一些,绝不能再像当年一样风流成性。她很倔强,表面上不在乎,其实嫉妒心很重。”

      “嗯”苏式未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当年风流的不知是谁,要不是你银河岸在外人面前躲女人躲得远远地,私下里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甚至达到毁尸灭迹的地步,你这半壁江山大部分灵力又从哪里来?早因情欲或是阴阳不调而死了!
      “她怕黑,没有过去的人最容易胡思乱想,你要多陪陪她,她还晕血,尽量不要让她见到血。”
      “知道”苏式未隐忍着怒气,当年何曾见他对仙子如此细心过,她还紧紧地粘着他,要论善良,这世间恐怕没有一个人比仙子更善良。

      “你关心她一分,她就会关心你十分,你们找个地方,安安宁宁的过日子。不要再卷入妖界纠纷了”

      “他妈的银河岸,你有完没完!为了一个女人,从不多话的你今日竟然说了这么多天杀的废话,我和她的事不用你管。”

      银河岸不再言语,抬脚缓慢地下山去。

      “等等——大,大哥”苏式未攥紧了手指,挤出几个字,冰冷凄绝,“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大哥”

      银河岸并没有停下脚步,亦未回头,既然怨恨这么深,就让他恨吧。他怎会知道,恨一个人其实也是一种幸福,总比孤零零的活在这个世上,没人疼,没人爱,没有活下去的支撑要好的多。

      他倾尽一生的情愫,拿所有来换一颗红豆,到最后只换得一句云淡风清的忘却。

      已经要坚持不下去了,刚才就是它在作怪。

      我心向佛,何苦紧紧逼我成魔?

      等到看不见苏式未了,银河岸才停了下来,他抬起右手,微微弯曲了十指,翻转着看上面细碎的冰晶,亮白的光芒一跳便闯进了他的眼底。银河岸凝眉,眼眸内翻涌起了无尽的怒气与嫌恶之意,手一握便向身侧的一棵古树狠狠地砸过去,然而,却使不上半分内力。他拼命地拉扯着手上的冰晶,怎么扯也扯不下来。此刻的他犹如一头发怒的豹子,神情狠厉的吓人。

      最后还是抵不过命运,无论怎么变,是生是死,自己身上总会有魔的标记。

      何曾如此低声下气过?

      作为回报,我放纵一回,只拿回属于我的公道,只讨回一点点回忆中的温暖,你们说,这样好么?

      我只是想试一试,“请魔容易送魔难”这句话在我身上灵验不灵验,为此,我忽略掉我的贪婪。

      银河岸面对着古树,一动不动地默立着,一缕细薄的风缠卷了几粒微不可见的尘埃欲沾上他的衣衫,未见手指动,只见一道刺目的寒光直指缝隙间细碎冰晶射出,带起一股凌厉的风携着那粒微尘向十丈外飞掠而去。即时,一棵合抱粗的古树连晃都没来得及晃一下便咔嚓一声折了,扬起的土尘被定结在半空中,映着闪烁的星光,一点一点落回原处。

      一切皆归于静寂,似尘埃落定时,归于幻灭。

      月华初上,清凉了所有。

      银河岸慢慢地转过身来,墨眸一动,一抬,便倾覆了一切。无边的阴寒之气自地底夹杂着些许潮气慢慢泌了出来。漆黑如曜石的眼眸似乎有水漫过,晶亮的骇人。一抹精锐犀利的光自眼中投向不远处,几只乌鸦仿佛受惊一般扑愣愣地飞离树枝,嘶哑粗嘎的叫声尽是凄厉惨绝,他棱角分明的面容坚毅清冷,薄薄的醇为微抿成一条平直的线,整个面容在暗夜里完美到极致,只是无法觅得半丝寻常人应有的表情。

      月华流转,映着点点星辉漫过指间,霎时光华大盛,至此,银河岸的身上再也沾不得半丝灰尘。

      脚步微动,淡淡的月光在潮湿的夜色中沿着挺拔俊逸的背脊蜿蜒,划过墨发,拂过肩头,在黑色高大的暗影下缠卷滞留,直至没落。

      人已去,空余一地阴凉,一席月光。
      阵风穿林而过,似一声若有若无的落寞叹息。
      *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罗衣抬起头,望了望燃了半截的红烛,又向窗子外瞧了一眼,仍旧无力地趴在了桌子上,睡意朦胧。

      不晓得苏式未在药里又加了多少安神药,总是嗜睡的很。细心一些总是好的,尤其是对她这样一个背叛过别人,更要堤防。

      这么晚了,应该到吃药的时辰了罢,苏式未他怎么还不过来送药?

      罗衣撑着桌子站起来,胳膊酸痛的厉害,兀自甩甩,倒了两盏茶,一口气喝了,苦涩在舌尖蔓延,头仍旧昏沉,罗衣干脆挽起了袖子,掬起水泼了泼脸颊,这才清醒一些。
      只是,还是觉得浑身无力。

      药不能不吃的,罗衣吹灭了蜡烛,准备去找苏式未。刚一拉开门,就看见一个人影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她顿时打了一个激灵,全身的血液直往头上涌,睡意全无。

      虽然相隔挺远,她看不见他的样子,可是罗衣知道一定是他,她顿时就慌了,所有的冷漠、镇定统统崩溃,不再多想,她反手欲关门。

      果然,没有药物,见了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狼狈慌张一如从前。

      “你在躲着我?”

      低沉醇厚的声音入耳,罗衣关门的手滞了滞,立刻又垂下了。她故作镇定地转过身,挂上笑容道“正好,我也要找你呢,你来了,我们就一次说清楚吧。”她边说边向那个人影走过去。

      “说清楚?那好,罗姑娘,您请说。”

      这声音——罗衣压抑住心底的疑惑,一步一步地走过去。心怦怦跳得厉害,不是因为激动,而是害怕,刚才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这声音真真切切的是从他口中发出来的,明明就是他的嗓音,可感觉就是不一样。

      只是这样的情形实在容不得她多想。

      “不用过来。”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又钻进了她的耳朵,罗衣空洞的眼神这才聚焦起来,没有药物,她不敢看他,怕见了他她便狠不下心来,怕那些早已默念过千百遍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口。可是,今晚的银河岸,似乎与从前不大一样,总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命令与表情,连说话的口气也强硬许多,她不得不强迫自己从容面对。

      “因为,我嫌你——脏”银河岸的眸底陡然聚起了亮丽的光芒,嘴角也适时的勾了起来。

      罗衣猛然僵在原地。
      本想很有骨气地走过去,站在他面前一字一顿地说出那些早已准备好的刻薄话,此刻她发现自己竟然丝毫动弹不得,只能死死的撰着薄薄的衣衫,咬紧下唇。

      原来,自己还是很没用。

      银河岸将她的反应一一收进眼底。又是这样带着不甘、坚强流露出的却是怯懦,楚楚可怜的茫然表情,又是这一套!毫不掩饰的讥讽与嘲弄在银河岸的唇角蔓延开来,触到眼眸,便成了鄙夷。

      “罗姑娘,收起你那虚伪的一套。你想说什么,说便是”

      罗衣深吸一口气,抿起了淡淡的笑容:“你曾经说过,我不是那个你爱的罗衣,当初你从青楼里把我接出来我应该感谢你,我陪了你这一段日子,这一件事我们算是彼此互不相欠了;再者,你为了保住我的命受了不少苦,如今我们家阿未救了你一命,不管你愿不愿意,总之我们算是扯平了。”

      “继续”又是那种很有震撼力的声音,淡淡的,咋一听像是漫不经心的开口,仔细听便知晓那就是一种没有丝毫商量余地的命令,他抬眸瞥了他一眼,便不再看他。

      “以后我们互不相欠,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从此陌路天涯,老死不相往来。”

      “就这些?”

      “嗯。”

      “我同意”

      “……”
      罗衣惊了一下,随即自腰间解下一把弯弯的小匕首,拉紧了头发,握刀的右手一贴一划,一大把墨发便散落于风中,她敏捷的把匕首插于原处,顺了顺那一缕短发,这一连串动作迅速而流畅。

      斩青丝,断情丝。
      至此,再见时便是陌路。

      一阵静默。

      银河岸的脸色愈来愈阴沉,在幽蓝色的月光下泛着阴霾冷峻的光芒。他渐渐变暗的眼眸紧紧地盯着罗衣腰间那把弯弯的小匕首,繁复琐杂的花纹被几抹铜绿缀染着,显得古老而沧桑。

      “天色不早了,银——”罗衣顿了顿,别过脸去,“阁下,请回吧。”说罢,兀自转过身朝卧房走去。

      银河岸飞掠过去,抓住她的胳膊一扯一带,便拥其入怀。

      罗衣的脑袋轰得一声便炸开了,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又觉得不妥,试着推了推他,浑身没有一丁点儿力气,还是本身就对他的举动不排斥?

      “你、你不是嫌我脏吗?”她费了好大劲儿才挤出这几个字来却惊讶地发现声音早已哽咽。

      银河岸没有动。
      罗衣颤抖着伸长了手臂环住他的腰,头轻靠上了他的肩,静静地闭上了眼睛,硬是将泪含了回去。

      再拥抱这一次,就允许她放纵最后一次,权当最后的告别。

      银河岸的身子明显的一僵。
      他毫不吝惜的扯开罗衣的胳膊退后两步,“怎么不嫌?我只是帮阿未试探一下,看看我的兄弟眼光好不好,亦试试罗姑娘是不是那种心里想着一个,口中念着另一个,又依偎在其他人怀中的放荡——女子”。
      他说这话时眉不皱,眼不抬,似笑非笑,口气凝重,最后的时候还带了一点轻佻的意味。
      这所有的一切都摆明了一个事实:他不在乎她。

      是的,都已经陌路天涯了,那她又何必在乎。

      “阁下已经试过了,结果也知晓了,那请回吧,恕罗衣不远送。”

      “阿未就是被你用这种欲擒故纵、忽冷忽热的卑劣手段迷住的?”

      “是”可不正是吗,她和苏式未之间就是一种卑劣的交易,甚至比这个卑劣上千倍。

      “想和我划清界限和我说一声便可,何必多此一举,时时备着匕首防备我,万一哪天伤着了自己,阿未怎么会放过我?那我们还是牵扯到彼此,不是正好违背你的心意了?”银河岸狠狠地咬着每一个字,靠近罗衣伸出手来想为她理一理那一大缕短发。罗衣紧绷绷的站在那里,握紧手指,闭上了眼睛。

      随他怎么想吧,反正自己在他眼中都这么不堪了,也不差这一次。她时刻准备着匕首是因为她还不能适应没有他宠溺的日子。他不在身边这种不安定时刻缠绕着她。握着匕首,她才会觉得安心一些,只不过,最近经常做梦,是噩梦,她知道是噩梦,可是一醒过来就什么都忘记了,独余一片空白。

      或许,他这么做心里会好受一些吧,毕竟他是这样一个光芒四射的人。如此突如其来的彻底地背叛,任谁一时都无法接受,即使他不爱她,应该也会很难接受吧。况且他是那么的爱他的妻子。

      一个冰凉柔软的东西贴了一下她的左耳垂下方,随即离开。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来找你?”罗衣有一刹那的分神,这时她只觉得眼前一亮,匕首闪耀出的目光一晃便消失了,左耳传来一阵蚀骨的剧痛。

      “你闹够了没有?”她捂住左耳,厉声质问。伤口不深,还是有黏黏的东西顺着指尖流到指缝再到手背,指尖触到的地方都火辣辣的疼,她终于可以哭出来了,真的很疼,很疼,疼得她都无法呼吸了。疼的她都辨不出到底是哪里疼,心疼还是耳朵下方的伤疤疼?
      最后一点痕迹,她都不能再留住,他不给她一丝存有私心的机会。
      银河岸伸出指尖在罗衣眼上轻轻一点,又把指尖放到了自己的唇上,用舌尖一触,又咸又涩,这种味道让他的心一抽一抽疼得厉害。

      她终于也觉得疼了,他带给她的疼。
      “很疼?是不是?没关系,一会儿就不疼了。”银河岸没有耐心地把匕首放回她的腰间,无辜地笑起来,这对月牙形的伤疤是我的印记,现在我把它给消弥了,这样,才叫‘两清’”银河岸的声音依旧冷冷的,“你看,我帮了你一个大忙,帮你和我彻底撇清了关系,你该怎么谢我?不如,他轻轻地冷笑了一声,转而盯着她的眼眸轻声慢语,“以身相许吧。”

      以身相许。以身相许。

      这句话怎么那么熟悉?罗衣忘了疼,只是愣愣地想着,脑海中竟然莫名其妙地浮出一张脸来,他笑嘻嘻地说:“我该怎么报答你的救命之恩?不如,不如我以身相许吧。”
      这张脸,分明是张陌生少年的脸,干净精致的面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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