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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相逢何必曾相识 ...


  •   她头疼,头很疼,快要炸掉了。
      罗衣颓然滑落在地,银河岸从来都是这样耀眼夺目的一个人,耀眼到让人看不到他的瑕疵,就如罗衣一直没有发现银河岸白袍的袖子少了一截一样。
      他们相差太大了。他太光亮,相比之下她太暗淡,这是她不愿承认的事实,是无法跨越的距离,这种距离甚至成了一种无意的侮辱。

      直到苏式未踉踉跄跄地推门进来,罗衣才发现他受伤了,伤口上紧紧缠着银河岸的衣袖。
      这件白袍,她太过于熟悉,熟悉到陌生。
      她记得的,那是她第一次试探着亲近他,为了哄他开心,她为他量了尺寸做了这件衣服。做工很拙劣,他狠狠地讥笑了她一番。她忽然就红了眼眶,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平时不爱哭的她在他面前就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一点儿也掩藏不住自己的感情。
      没错,她用的是京都最好的布料,可是那布料没有花她一两银子,是他自己差人在外面买的。她心疼个什么劲?按理说丢了或是撕了都与她无关,心疼的人应该是他银河岸才对。

      再说了,那针脚确实不怎么好,让他这样的人如何穿得出门?分明是自己不对,还委屈什么?
      当时她说了什么尖酸刻薄的话,她早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他一见她不开心了,忙慌慌张张地穿上了那件白袍子。

      一件普通的袍子硬是让他穿的光彩照人。

      她立刻破涕为笑,直夸道“看我多巧”。

      他哼哼唧唧,不以为然,却仍是唔唔地应着。

      她那时就想,谁做了他的妻子真是八辈子也修不来的福气,捧在手心怕热着了,含在口里怕化了……

      罗衣甩甩头,将那些过往甩到一边,端了一盆温热的水,小心翼翼地解开了那块布。

      “你哭过了。”苏式未嗅了嗅,“他来过?”前面是肯定的口气,后面则是明显的怀疑。

      突然想起了什么,苏式未瞟了一眼罗衣红肿的双眼,似不耐烦的说:“你出去”!

      罗衣怔了一下,仍旧麻利的将沾血的布轻放到一边,随后又浸湿了自己的手帕,细心地为苏式未清洗伤口。

      苏式未别过脸去,反感一阵阵袭来,银河岸这个杀千刀的竟然敢骗他,她哪里有一点儿晕血的反应。

      “把这个给扔了”苏式未指指那一截带血的衣袖,银河岸的东西他看了就生气。
      “嗯”罗衣木木地站了起来,甩了甩手上的水,用两只手轻轻地捧起那块布,走了出去,绕了一圈,竟然想不出应该把它丢哪儿。

      如今,真的是什么都断了,丢在哪里都一样,可到底丢在哪里呢?

      再回来时,苏式未已经自己包扎好伤口,坐在檀木凳上等着她。

      她与苏式未是相看两生厌,从第一次见面就这样,似乎苏式未讨厌她的程度较之她对苏式未的态度更甚一些。

      两人从不掩饰,因为没有必要。
      今晚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形势似乎缓和一些,她始终不敢相信,兄弟之间可以闹得这么僵,苏式未恨不得将银河岸碎尸万段,而银河岸竟然下这么毒的手,伤口再深一些,怕是他这条胳膊就要废了。

      但是,银河岸的灵力几乎丧尽,他怎么能伤到苏式未呢?苏式未分明是用药物将他的灵力困于体内以保全其性命,看这伤口不像是剑伤。
      苏式未盯着罗衣腰间那隐隐的血迹,嘲讽道:“你它它丢哪儿了?”
      “这里太干净了,丢在哪里都不合适,于是我就带回来了。”罗衣摸起银针挑了挑烛蕊,把那块布从腰间掏了出来,放到了火苗上“还是烧了的好,这样最干净。”这举动倒是出于苏式未的预料。
      “你耳朵后面是怎么回事?”
      “苏式未!对不起,无可奉告,我会守好我的本分,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罗衣一直板着一张脸和苏式未说话,她只觉得浑身难受,“药拿来。”
      一小包粉末在空中划了一个弧线直直的落到檀木桌上。
      “你这样自私的人,苏某第一次见,佩服。”苏式未起身要走,仍不忘讥讽。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抿唇笑答。

      “说的好!‘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哈哈哈……”苏式未仰天大笑,这个罗衣倒是很会惹人厌。
      他是心疼这些药,这是他没日没夜地调制出来的,量很少,对于凡人有起死回生之效。他这一辈子,也只能调制出这些了,如今竟然全部用在了一个让他厌恶至极的女子身上,造化弄人。想当年,自己是多么懦弱仁慈,死活都不肯炼制这些药。终是炼制了,四十九种动物的心肝,其中两种是童男童女,药引是他自己的血。这些,这个蠢女人怎么会知道?否则她吃了怕是连肠胃也要吐出来的,改天一定要找个时机和她好好聊聊关于这药的事,一定有趣的很.。
      “一个人住在这院子里不大方便,是么,罗姑娘?“苏式未突然回过头来定定的看着罗衣,眼眸亮晶晶的,闪烁着奇异的光。
      “嗯,”罗衣不情愿的回答,移开了目光,“我明天就收拾一下搬过去。”苏式未闻言满意的点点头,不错,悟性还不错。
      那下一步实施起来应该没有他想象的中的这么难。
      一切,才刚刚开始。

      “还有,苏式未,我要一些安神丸或是忘忧草之类的草药”罗衣局促不安的暗地里绞着手指,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跳跃的烛火,妄图汲取一些勇气和温暖。
      果然,苏式未挑眉:“忘忧草?安神丸?”他的牙齿咬的咯咯响,“糊涂——,蠢!真是蠢到家了。你说你怎么这么贱?”苏式未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子,终于忍不住,狠狠的瞪着罗衣的侧脸,他的目光灼灼,“行!很好,你厉害,你不知道银河岸他——,疯了,全他妈的疯了。还是没法对他忘情是不是?离了他你就活不成了?我呸!”
      他伸出手来,扭过罗衣的脸,“看着我!我今儿就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你不仅不能忘了这一切,我还要你记起从前,让你彻彻底底的明白银河岸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总之,有一天你会感激我的。“说罢他猛地一甩,罗衣的头便磕在了桌角上,青丝披散开来。
      “我凭什么相信你?“罗衣站直了身子,顺了顺头发,极为平静的开口。
      “不想活命的话,可以不信我。“
      “哈——,我早不想活了。“她嗤笑。
      “那也要看看老天让不让你死。“苏式未咽了口吐沫,压抑住内心的暴躁,”你不想见见你的父母?你不想知道你的过去?“

      父母?罗衣默念着这些字眼,她有父母?她有父母!
      “我到底是谁?”
      “银河岸的结发之妻,罗衣。”苏式未避而不答。
      一提到和银河岸有关的事,他就止不住恼火,银河岸,银河岸,所有的人所有的地方都在谈论他!凭什么?!
      此刻他却是轻松下来,一切才刚刚开始,不着急,眼前的人才是一切谜团的关键所在。
      而她此时此刻就在他手心里,五指山下。
      “好好想想,相信你会想起来的,有些事还不是告诉你的时候,别急,以后你会慢慢知道的。你曾经答应过我什么,希望你会一直记得。“他对罗衣含蓄的笑了笑,”时候不早了,苏某不打扰了,罗姑娘好好休息吧。哈哈哈哈&8226;&8226;&8226;&8226;&8226;&8226;”
      走时,他还不忘顺手带上了门。

      罗衣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她起身吃了药,吹灭蜡烛,复又躺在床上。
      最近发生的事太多了,来的太突然,原本平静的日子在一夜之间就破碎了。其实一直都不平静,只是她这一个没有过去的人凭空想象的平静罢了。大家都在瞒着她。为什么呢?自己会什么样的过往,让银河岸和苏式未两个死对头都不肯多说半个字。
      即使面容无一点相似之处,怎么总感觉音尘似乎就是梦中人呢?“以身相许”这个词又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们明明只见过几面而已,初见时便是因为银河岸而针锋相对,闹得很僵。音尘似乎毫不介意,依然对她谦恭有礼,完全不像初见时那般张狂。当时脑海中闪过的明明是一张少年的脸,十七八的样子,笑容明媚宠溺,为什么会想到音尘……
      想着想着,也不知过了多久,罗衣终于睡了过去。
      睡梦中,似乎又回到了过去。
      桃花落得满地都是,枝上开的,溪里飘的,都是粉盈盈的花瓣,她跪在绿茸茸的草坡上,衔了笔杆,小心的将画纸铺在地上,一笔一笔的用心的画着,画外是桃瓣,画纸上亦是点点桃瓣。
      她安静的很,可还是招惹了他。银河岸长吁了一口气,略带冷漠的瞥了她一眼,连招呼也不打就走。
      “你怎么了?哎,你倒是说话啊”她不明所以。
      他不理她,自己默默的走到看不见她的地方去了
      这时蓝玉正好进来了,看见这一幕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罗衣白了蓝玉一眼,扯着蓝玉愤愤的走了。还没等她开口,蓝玉便抚着微微隆起的小腹说:“你这死丫头,好事儿全让你给赶上了,有一个这么宠爱包容你的相公,不像我家那个榆木疙瘩,要我肯定会直接说‘要画一边儿画去,别让我看见你’……”
      她听了气不打一处来,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堆银河岸的坏话,越说越生气,越生气越想说,哪有这样对自己的妻子的,虽然她的身份有待进一步确定,可他也不能这样对她。
      自己只不过是安安静静的画个画而,他研读他的账簿,哪里招他惹他了?真是,变脸比变天还快。
      蓝玉听罢咯咯地笑了起来,点着她的眉心说:“你呀,不知是说你笨还是说你呆,你在那里,他一门心思全系在你身上了,怎么看的下去书?要是再这样下去,估计他这生意也别做了,他不让你往一边闪让谁闪?男人嘛,功名利禄看得重些,可这么委屈自己的还真是少见……”
      蓝玉一席话说得她的心一荡一荡的,仿佛来一阵风就能飘起来。
      忽然,她又听见银河岸在说话,高一声低一声,怎么听怎么不对劲,平时那噪音都是温和动听的,现在却是冷漠、淡定、低沉醇厚,虽然一样动听,可是那不自觉的流露出来的威严与霸气让她隐隐地有些不安。
      他的眼睛漆黑冰冷,面容冷俊,嘴角勾勒出的是嘲讽鄙夷之色,漆黑的暗夜中他绝望讥笑地开口,“我死了,你真的会很开心呢!”
      “我心口流的是你的热血,你痛时我比你更痛,你说我该不该缠着你?”
      “我们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你怎么能够说忘记就忘记?你可以去爱阿未,我怎么办?我只想要一个交代”

      她想去握住他的手告诉他,不是的,不是的,她有苦衷,她已经答应了苏式未,要效忠他三年,交换条件就是为了救你,他会割断我们的联系,你再也不用受我的牵绊了……

      但是他不听她的,他直直地向身后的水池辍去,然后躺在冰棺里,任她怎么喊都醒不过来了,她这才发现,自己叫不出声来的,她拼命的叫喊,都发不出一丁点儿声响。
      这时,一个十七八的少年轻轻地走到了她身边,他笑嘻嘻的说“禅姬,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该怎么谢你呢?唔,不如,不如我以身相许吧。”
      她一转身,便撞进了一双明亮的淡黄色眸子,他的笑容包容宠溺。
      然后她听见另一个自己说:“我才不要嫁给你呢,我要嫁给天,嫁给地,嫁给神明,嫁给厉鬼——”
      “还有嫁给我这样的门当户对的人!”他笑,伸出手来想揉揉她的软发,却被她轻巧的闪过了。他也不生气,只是故作生气的愤愤的开口,“真是个傻丫头,不嫁给我你会后悔的,你哥也没有我这么喜欢你,还不知足?上哪找我这样玉树临风、风度翩翩有钱有势的人去?”
      看看她红了脸,他便嚣张了:“嘿嘿,禅姬,说好了,以后你只能嫁给我,你看你这样儿,勉强算得上中上姿色,天地神明谁多看你一眼?”
      她低头不语,他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油腔滑调不害臊了?这才发觉手上还握着柳枝儿,心里一喜,便向眼前的少年甩去,口中嘟囔着:“我死也不要嫁给你,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东街的翠姐儿那么好看,她的丈夫还整日在外面沾花惹草,与群狐朋狗友厮混一气……我不嫁了,我要伴着爹娘……”
      少年把手挡在额前,边躲边退,少女穷追不舍,似乎真有什么深仇大怨似的非打到他才甘心。
      两人终于累得双双躺在了草坡上,阳光笼上了他的墨发,他修长的手指灵巧的编着柳枝,时不时看看身侧衔草的她,低声窃语,“真是没教养。”
      她听了也不在意,拿手挡在眼前,从指缝里看蓝天上大朵大朵的白云……
      少年拉她起来,将夹杂着碎花的柳枝儿戴到她的发上,郑重其事的说“天为被,地为床,这花环就是定情信物,呐,禅姬,现在我们定亲了——”
      她一把扯下花环朝他身上丢过去,急急地站起身来,指着他说:“爹护着你,那我就告诉二哥去,说你欺负我。”
      “去啊去啊,我等着呢!“
      无理取闹!少年把双臂垫在脑袋下面,气定神闲的闭上眼睛假寐……
      罗衣头疼难耐,很厉害的样子。她努力的去看清那个少年的脸,可是眼皮那么沉,她无法睁开。然而,却是看清了不远处银河岸的样子,他不知道站在那里多久了,眸底波涛暗涌,浑身散发出来的是陌生疏远的霸气,他沉稳、冷静的像是一尊佛像。
      她知道他在生气,这样的他又不像是他。正当罗衣犹豫着要不要过去的时候,猛然看见了他身后匍匐千千万万的人,仔细听,有细细的声音自风中传来,他们叫:“背叛者!杀了她——杀了她——”
      她看向银河岸时,他正盯着她看,眼眸灼热可怕,嘴角是嗜血的笑意,那笑意愈来愈浓……
      “不是我,不是我,啊——啊——”罗衣猛地坐起身来,看了看周围熟悉的一切,内心的恐惧慢慢的消散。
      只是一场噩梦而已,这些都不是真的。
      罗衣掀开被子,坐到菱花镜前,透过镜子看外面缕缕温暖的阳光,微微笑了起来,幸好她的名字不是禅姬。

      冥冥之中,有人在唤沙与漠的名字,声音诚挚而急切。
      危坐于神翕之中的沙与漠,释怀的呼出一口气,终于等到了某人的归来。
      璀璨的星光撒着在光洁的冰面上,银河岸的躯体在灿烂的星光的闪烁下,化为细小的冰渣,朝着不周山之巅回归。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仄,辰宿列张。
      千千万万的子民等待着神的降临,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人们祈盼着神指引他们过安定幸福的生活。
      而我,作为一个本分的神,沧海桑田都等着你的归来。
      我们的存在只有一个意义:普渡众生。
      银河岸,你有智者的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的才能,我愿让出神翕的尊位于你,甘愿匍匐于你的脚下。因为我心中装的是芸芸众生,我以最隆重的仪式,迎接你的归来。
      愿你和我一起庇护天地,匡扶众生。*
      一阵风拂过花廊,胭脂香混合着花香扑鼻而来。
      “夫人”匆匆而过的丫鬟小厮们驻足行礼。

      一位风华绝代的女子颔首而笑,腕上的银饰叮叮当当的响着,随着低头的动作,密密的流通滑过脸颊,愈发衬得她端庄秀丽。
      只不过是二十几岁的面容,她身上却有一种浑然天成的淡然稳重的风韵,像是经历了几百年沧桑后愈发圆润迷人的玉石一般。
      “听说今日有贵客要来?“她淡淡的问。
      “回禀夫人,是赫尔大人要来,或许现在已经到了,苏大人在门外迎着呢。“
      “哦~你们先忙去吧。格丽娅,我这一次睡了多久?“
      “两年多,夫人”格利娅接口,眼眸里闪烁着兴奋之情。
      “嗯,两年多,一觉醒来就是两年啊,”金明珠按了按鬓角上的金簪子自言自语。
      上一次看见这廊庑许是春日吧,再醒来时这莲花都要开了,这几日她于古墓内修养,又筹划着一些事情,今日刚出来,想不到赫然子征竟然会来。
      传说他容貌过人,淡雅高洁,见识非凡,一向潜心修仙不问世事,银河岸走后他竟然也掌权了,不过骨子里终究是向往仙风道骨的吧。想拉拢应该不难。
      今日屈尊到此,这真算是个不小的惊喜。
      “格丽娅,你去取些上好的人参鹿茸去大堂里候着,说我今日有些不舒服,就不去见客了。”
      没过一会儿,苏式未急急地过来。
      金明珠斜倚着廊沿笑:“阿未,你看那池子里的红莲开的多好看!”
      “金夫人怎么出来了,这外面日光这么烈。“
      金明珠扯了扯苏式未的青衫,又为他扶了扶头上的玉冠,是我让格丽娅这么说的,要不然你怎么会过来,你看我,都老了,说话都是慢吞吞的了,毕竟是凡人哪,不比你们。”
      “夫人这是说哪儿的话,让谁说夫人看起来也只有二十多岁。以前夫人不也是这样的吗?这次提前出关,身子有些虚弱,调养一阵就好了。
      “我们家阿未净会说好话给我这个老婆子听,别夫人长夫人短的,叫我明珠便好。今儿就是想好好看看你,以后怕是时日不多了。行了,你过去吧。我一个人坐一会儿,别把赫尔子征凉着了,那可是贵客。”
      “我让格丽娅过来陪您。”
      “不用了,我就是想一个人静一静。”

      风过回廊,一串串珠玉又于额前碰撞起来,脚步声渐远,金明玉抬眸望了望,瞬间敛了笑容,快速的说了句:“出来吧”声音竟是说不清的清脆悦耳。
      “据属下所知,赫尔子征正在秘密筹划中,人丁、兵器都已备齐,而且还有一个老蛇妖辅政,想要推翻他,确实不容易。”
      “谁说要推翻他了?”她咯咯的笑起来,头上的凤羽一颤一颤的,“他和那个老蛇妖都不是省油的灯,要不是修言叛乱那一会儿我不能出关,这整个天下,便是苏式未的了。”
      “夫人说的极是。”黑衣人唯唯诺诺,“我们、我们还是不要做的太绝了吧,苏式未与银河岸兄弟情义极深,说不定哪天苏式未还会反过来咬您一口,您想,万一哪天咱们逼他逼的太紧了,银河岸成了魔,那事情就不好办了。”
      “我就不信银河岸他分不清孰轻孰重,他宁愿成魔也不杀那个凡间女人?他不杀也好,那我就让他死在她手里。”
      她顿了顿,垂下头来,长长的睫毛盖住了眼睛:“这世上其实没什么坏人,只不过各自所追求的不同罢了,就像黛婼笑语,她虽然嫉妒心很重,心到底是软的,怕是从小被宠坏了,白白搭了一条命,反倒让银河岸捡了个便宜。”金明玉看了看天,眨了两下水润的眼睛,“人都说苍天有眼,可有些人生来就顺顺溜溜的,有的人一辈子磕磕绊绊,还要看着亲人一个一个的离自己而去。都因情在不能醒啊。”她的声音低微缓慢,近乎呢喃。
      “夫人?”黑衣人试着轻叫了一声,“您还好吧,夫人?”
      金明珠笑笑:“你说我是不是个坏女人?”
      黑衣人略怔了一下,忙堆笑:“当然不是,夫人是女中豪杰”。
      “嗯,罢了,你跟我不少年了吧,怎么到现在还这么怕我?”
      “回夫人,属下没有。”黑衣人隐隐地有些不好的预感,一丝凉意顺着背脊蜿蜒而上,头皮也开始发麻。
      “人知道太多不该知道的东西总归不好,多嘴也会惹祸上身的。赫尔子征是什么人,他应该早就怀疑你了,毕竟,你跟了他也好些年了。有时候啊,人太会算计太过聪明了也不好,怕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这个,你懂么?唉~不是我不给你改过的机会,是你自寻死路。”

      金明珠安静的坐在河廊上,看着明媚的蓝天。一切都模糊了,连她自己活了多少年都不记得了,只记得家乡也有这么明净的天,阿爹住在金城蓝寨,寨子的南面有一条小河,好像叫金城蓝湾。
      模糊了,不知从何时起,一切都模糊了。
      只有阿姐那张苍白清丽的脸还是那么的清晰,想忘都忘不掉。。她只记得自己当时风风火火的闯进门去叫:“阿姐——阿姐——婆婆呢?”
      金明玉素衣素裙,纤细白嫩的手指拈着银针坐在窗前一针一线的绣着国色牡丹,她回眸对她清浅一笑:“是明珠呀,来,坐——阿姐刚摘了果子,过来尝一个,润润嗓子”。

      金明珠调皮而神秘地将头探出门外,招手道:“银河岸,我阿姐让你到屋里来坐呢。”
      她记得自己当时不是这般安静的,总是穿了湖蓝色的群衫肆意张扬自己的个性,不似这个从江南来的亲姐姐一样宛如小家碧玉般恬静温婉。
      “怎么,有生人?”阿姐当时是蹙了眉的,细细长长的眉毛挤到了一起很是清秀,像是一朵沾着朝露的茉莉,比她在画儿里见到过的最淡雅秀美的花儿都要好看许多。
      正说着,银河岸进来了,他看了看阿姐,礼貌谦和的微微一笑。
      那时阿姐呆坐在凳子上,她推了推阿姐,甜甜的说这是我阿姐金明玉,是我们金城蓝寨里最美的人呢!
      “呀——”阿姐一看见他突然就直直的站了起来,还未绣完的牡丹缎面毫无预料的滑到地上,她蜷起一根手指,将手藏到了背后,红着面颜说:“明珠,快先给客人倒茶,我去叫婆婆……”
      她还是第一次见阿姐这样带着惊喜尖叫出声的样子,涂了脂粉的脸颊更好看了。
      后来呢,后来——脑海中只剩下婆婆枯瘦的脸。阿姐浮肿的身子被人在金城蓝湾里打捞出来,用竹篓抬着晃晃悠悠的向前走,她的脸很苍白,比画轴中的茉莉还白,却不再好看……
      怎么还记得这些关于他的事?一个魔不值得她这样铭记,早该忘了,必须全都忘了。
      那些事太过久远,所有的人都已逝去,只剩下她,孤寂的等待着某一个日子。
      他现在会不会记得自己?恐怕早已经忘了吧。
      不远处,密密的红莲妖娆的绽放,在金明珠的眼眸中化成了一片血红色。

      六月的天气燥热的像是一个大熔炉,树上的叶子都是焉答答的。几声闷雷,漂泊大雨便倾泻而下,没过多久。阳光又重新在秘密的叶子上流转回环,投下斑斑影印。
      风里的气息干净而清爽,微凉。
      “银河岸,你终于肯回归神位了。”沙与漠眨动着布满血丝的眼睛,“那就做一些神应该做的事情”。
      “给我一点时间,过了这个七夕,我会给你一个答复”银河岸用一方青碧色的纱绢仔仔细细的擦拭着一把剑。细长的剑身,白玉剑柄,剑柄上由繁复细小的刻痕,点点阳光将那把剑映射的犹如一块绝美的银白色琉璃。
      沙与漠几次试探着说点儿什么,终是找不到可以开口的事,他们本来就不和,针尖对麦芒,突然一起共事,他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精明如他,自不需他多啰嗦。

      “我只做我想做的事,谁都不能强迫我”银河岸并不抬头,只是漫不经心的说着,“你该走了,来人,把这地毯撤走,换一张新的。”
      沙与漠亦不多说,起身要走,环顾这轩内,仍是忍不住惊讶了一番。

      这里仅仅是一个普通的偏堂。就用汉白玉铺地,上面是松软的西域丝绒羊毛地毯。薄薄的幔布一重重的均用长长地丝绸缎子松松的系着。几案质地上乘,雕有精致的花纹,一切凝重大气,奢华而不繁琐。整个偏房被衬显得特别干净,似乎未曾沾染一丝灰尘。
      “作为一个神,你这么做,算是逆天而行,会遭天谴的。”沙与漠环顾着四周,并未发现银河岸逐渐变暗的眼眸。
      “我取之有道的钱财,怎么花还需向别人请示?”
      沙与漠忽然浑身凉飕飕的,一看见银河岸的脸,他便怔住了,“你,你到底是神,还是、是妖?”
      刚进来时他便觉得哪里不对,现在才发现,银河岸周身干净的不像话,面容虽然丝毫未变,只是那一种冰冷,阴鸷、霸气却无法令人忽视,尤其是那双眼睛,咋一看晶亮亮的,仔细一瞧则让人害怕,仿佛一眼就被看穿了似的。
      “我是个怪物”他笑,“既然这样,天不灭我还能灭谁。天谴么?我求之不得~”他说话时,唇角一动一动的,透着无与伦比的尊贵,“这世上,谁都不能束缚我!”
      这时候,沙与漠只想到了一个人——罗衣。如果说这是上又有银河岸心甘情愿被控制的人的话,非罗衣莫属。
      但是,她没有和银河岸在一起。
      而银河岸,变了,却又让他觉得莫名的亲切,这种感觉像是多年情深意重的兄弟。
      七夕,牛郎织女相会之日,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那一日,银河之水应该会没岸吧。
      没岸,换句话说,就是没有银河岸。
      天!银河之水的力量难道和银河岸有关。上古战争,若耶溪,好战术,万物之灵、星光、天法逆转的诅咒,天地之间最干净,最耀眼的外表。绝美而不带一丝女气。忠贞不渝的爱恋,这么说,这么说,沙与漠抖动着嘴唇,浑身冰凉,如果再加上七夕,那便是“魔——”
      将这世间的阴暗藏匿在光明的背后的魔。
      不对!如果是魔的话又怎么会成为神呢?况且没有任何人可以压制这么长时间,天地之间没有人可以有这么强大的意志力。
      所以,这些只是一个巧合。是他想多了。

      思忆楼。
      银河岸看了一眼这楼的名字,便抬步走了进去。
      楼里噪杂的很,娇笑声,怒骂声,划拳碰盏声混杂在一起,倒是辱了这名字。
      思忆楼,这样雅静的名字,本该是个安宁清净的地儿,却偏偏是个青楼。寻花问柳喝花酒的地方。
      银河岸拉了拉黑色的斗篷,压了压斗笠的边沿,上了二楼。寻得一个靠窗的位子定在那里。
      从这里望去,景色刚刚好,半城烟柳尽收眼底。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强迫自己坐下来,这里太脏了,脏到让他想吐。

      那洁癖,似乎越来越严重了。
      本是洁净的红木桌椅,整齐的瓷盏,华丽的织花地毯,他还是无法接受,索性去寻个厢房。

      有人爽朗的谈论着什么,时不时的爆发出粗犷的笑声怕又是江湖游侠儿。
      银河岸驻足细听。
      “三哥,今年河渭一带蝗灾可真够厉害的,听说饿死了不少人呐。”
      “朝廷那一帮狗官不仅克扣军饷,连灾银也并入囊中,哪一天把老子惹急了,老子就整俩狗官头玩玩。耳朵泡酒,余下的东西就喂苍鹰吧,哈哈哈——”
      “来——,来——,咱们干”
      “豹哥,你还别说,这天下还是好人多,听说一个神秘大侠,神龙见首不见尾,一下就捐了三十万两白银。豪气,是吧?老百姓心里可明白着呢,整日也不烧香拜佛了。只在心底默念求他保佑……”
      银河岸听到这里,不悦地皱了皱眉,快步走开了,他不能保佑谁,连他自己都保佑不了,求神不如求己。
      这些银子也只能缓一时之急,这天下鼠目寸光之辈亦不少。上至王侯将相,下至平民百姓,他算是其中一个。
      想取他性命的人,更不在少数。
      厢房内还算干净些,他勉为其难的坐了,叫了所有的招牌菜,五坛烈酒。少了,怕喝不醉。
      脱了斗篷,整了整衣衫,望着满桌的菜肴,竟然不想动筷子。
      偌大的思忆楼,都没有一样令他满意的菜,似乎还没有她做的红烧茄子好吃,香而不腻,滑滑的,很是爽口。
      这酒也不够烈,越喝越清醒。耳旁又响起了她的声音:“先吃点东西垫垫再喝,伤了身子没人照顾你,本小姐很忙没有那份闲工夫~”
      当时他心情很阴郁,是什么原因早已记不得了,多半是因为她罢。他不听她的劝告,依旧闷闷地喝酒,心里期盼着她的心疼她的焦急。
      她急了,劈手就去夺酒杯,他一闪,她的胳膊就碰在了桌角上。

      一圈一圈薄薄的皮被擦得皱在一起。
      他瞥了那胳膊肘一眼,凡人果真就是这么没用。仍旧喝他的酒,视线却离不开她那伤处。心里越加烦闷了。
      “好,我陪你喝,看看到底谁的酒量大。”她一杯接一杯的喝,偶尔咳嗽几声,眼角呛出泪来,脸亦染上了淡淡的红色。
      他终于看不下去了,按住她的手腕,夹了一块鱼放到她碗里。
      她眉眼淡扬,暗暗松了一口气,夹了一些鱼肉刚想放到嘴里。
      他装作若无其事的开口“谁让你吃的,我是让你给我把鱼刺挑出来。”
      她的手明显的抖了一下,刚夹起的鱼肉又落回碗里,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她还是乖乖的挑起了鱼刺,很认真很仔细,依然口不饶人:“你发酒疯吧你。本小姐不跟你计较,本人一向宽宏大量,罗衣肚里能撑船。”
      看着她的样子,他忽然笑了起来,口气亦变的温和许多。“你过来,我和你说你哪里做的不好。”
      她好奇的绕到他身边,沮丧地说:“哪里?是不是你还是觉得我做的菜太难吃了,不合你胃口。”
      他微眯一下眼睛,扬了扬眉,不置可否,沉默良久,然后淡淡开口:“没有我想吃的菜,我只能喝酒。”
      掩不住的笑意令他微微别过了头。总还是忘不了她的伤处。
      “那你想吃什么?”她委屈的厉害,随即又开心起来,这说明她做的菜并没有这么难吃,只是没有他想吃的菜而已。
      “豆腐”他对上了她的眼眸,不等她反应过来,唇就贴了上去,他用指尖细细的摩挲着她的脸,然后是眉眼。滚烫的热度透过指尖传了过来,不用看也知道她的脸红成了什么样子,而且,绝对不单是因为喝了很多酒的缘故……
      这事儿到底发生在什么时候呢?是她死之前还是之后?
      为什么想起来既甜蜜又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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