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起水穷处》清灯&沐鱼

3、第三章

　　东方才露了白，雅苑门前早已车马都准备妥当，静娘仔细地又将车上的物品盘点了一番才放心。此去路途凶险云小蛮本就小姐身子，如今又有伤在身，所以光常用的各种内外伤所用药物就有几十种。只是栾青云乃今上钦点的犯人，此去救人哪怕有一点的消息走漏出去，于他们和栾青云都是冒不起的风险，加之路程又赶，除去一些必需之物其余一切物什却是全都免去了。

　　云小蛮与顾西江前后而来，静娘扶着云小蛮上了马车，柯先生也早已妥当候在马车边上，见云小蛮便从怀中掏出一药瓶递于她。“你伤寒未痊愈，昨儿匆忙赶制的，先将就用着罢。”云小蛮接过药瓶点头歉疚一笑：“辛苦先生了。”

　　来时只有静娘与云小蛮两个女眷，又为了便于照看云小蛮，柯先生便委屈充了回车夫，如今多了顾西江自然是与他一起，车鞭一落，两辆马车便飞快的往醉枫亭方向而去了。

　　“确是一块好玉。”柯先生上车之后却见顾西江一路只单手抚弄着手中雕刻笨拙的玉发呆，不禁道。

　　顾西江一愣方觉自己失神，收了玉却是打量着笑道：“先生乃名医世家，听闻今上对先生颇为赏识。”

　　言下之意是说，圣上如此赏识的杏林世家少公子却来淌这趟轻则身败名裂，重则牵连九族的浑水，这其中的原因和目的不得不让人怀疑？柯先生自是明白顾西江言外之意，捋了捋久坐略有起皱的衣衫，呵呵一笑，道：“我亦听闻圣上曾多次命云丞相暗访于你，可为何时至今日先生仍身似闲云，心如野鹤？先生何故，我便何故。”

　　两人四目相对，揣摩着对方，却又相视一笑转移了视线，车厢内又陷入了平静，马车却在这时停了下来。

　　“老奴恭迎霞云郡主回府！”轿外传来熟悉的声音，那是云府的老管家沈破。

　　云小蛮不经皱眉，青城山变故之中，云丞相至始至终未肯露面，哪怕那日她八百里加急修书送去请求父亲，父亲亦是闭门不出，欲与青城山划清界限，就差那一份父女断绝之书以表决心。可如今沈破的突然出现，云小蛮心中一惊，疑惑顿生，这短短几日莫不是又生了什么变故？“沈管家，我乃一罪臣之妻，今上仁君慈帝才免我一死，我侥幸于世残喘生活，郡主之名小蛮受之惶恐。”

　　“青城山之事圣上已经查明，一切乃栾家父子合谋而为，郡主亦是受此牵连。圣上英明，亦是常感叹郡主委屈，特赐三品郡主，封号霞云，已拟诏欲为郡主择日另挑良婿。圣上恩德，丞相亦是感动涕零，还请郡主感恩圣上体恤之意、体谅丞相思女之情。”轿外沈破道。

　　顾西江与柯先生相互对视一眼，都皱起了眉头，一切发生得突然又意外，皇帝多疑满朝皆知，不管青城山之事与云小蛮是否有关，以圣上的性子能免死罪已是顾及云相错综复杂的关系的暂时之计。如今这封号和诏书来的实在是蹊跷，心中都隐隐起了不安。

　　“小蛮乃罪臣之妻，实无颜面面上。至于父亲，身为女儿，未能常侍左右已是不孝，如今又让他为我担忧，心中愧疚。只是，我乃青云之妻，父亲从小亦教育要三从四德，出嫁随夫，纵使青云如今获罪，只要他一日未休妻我便一日是栾家媳妇。我若现在弃他而去，纵使现在旁人碍于圣上旨意一时不敢，将来恐怕也不免被人厌弃我抛家弃夫。请沈管家转达父亲，小蛮无能，错选夫婿，未能为云家添光更是累及门庭受辱，然大错已成，如今唯求孑然一身，此生再不婚嫁，望圣上与父亲成全。”

　　云小蛮努力想从紊乱的思绪中将所发生的一切整理出一点头绪来，然而，从青城山忽然被定上叛逆之罪开始，所有的事情都已经超出了云小蛮这个阁中女子所能判断的范围。

　　一直以来，云小蛮知道自己身为相府千金，即使母亲早逝，父亲对自己亦只有出于父责的几分关心，虽有西江青梅竹马，但是她一直明白，她与西江之间是绝无可能。从不谙世事的垂髫之年相识，那么多年顾叔叔和西江明里暗里的示意父亲又岂能不知，却从未正面哪怕是半点的侧面回应，云小蛮就已经明白对于自己的婚姻父亲只怕早有安排，而那个人绝不会是她的西江哥哥。也是从那时候起，云小蛮开始有意无意地疏远了顾西江，她对顾西江并非没有爱意，从小相熟，在幼年那些无趣的时光里是顾西江带给了她无数的惊喜与快乐，若不是父亲沉默中的反对，云小蛮也曾经想过，自己大概是会与顾西江共度一生的。

　　而她与栾青云的相遇云小蛮也是知情的，若不是父亲的刻意安排，以丞相府的森严门规，沈管家岂能让底下的人犯如此不该的错误，让堂堂青城山的少庄主误入自己的闺阁后院？只是，云小蛮没有想到的是从她与栾青云初遇起，栾青云的温润如玉，如四月阳光、春风拂面般的柔情她才知道了什么是真正的男女之情，而她对顾西江多年以为的爱意竟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仰慕，如敬重兄长那般。所以即使知道一切是刻意安排，然栾青云也确实是一个可托终身的良人，云小蛮便也顺从了父亲的意愿。

　　从十八岁嫁入栾家至今整整八年有余，在外他们是众人眼中琴瑟和谐、举案齐眉的一对璧人，在内他们闺房趣话、耳鬓厮磨，是夫妻亦似知己，时间越久情愈深。

　　而云小蛮也在嫁入栾家半年后喜有生孕却又不幸滑胎之后就再无动静之后，公公栾岱山也曾提出让栾青云纳妾续栾家香火却被栾青云一句：“若非小蛮所出，生之亦只是栾家孙，而非青云子。况弟青峰已到适婚年纪，待他成家，青峰之子亦如青云之，父亲何急？”给挡了回去，之后栾岱山也催促过几次，栾青云都言语搪塞，栾岱山知儿子性子，从小只要认准了的事旁人是再劝不动的，便也只能作罢，转而催促次子栾青峰成家。无奈青峰乃武痴，爱武成痴竟是无心男女之事，更不论成家生子，将栾岱山的话至若惘然，只一门心思研究武学。栾岱山又奈何不得，只得慨叹自己教子无方。

　　八年里每每想到此事，云小蛮心中亦是郁结，也曾寻柯先生询问此事，柯先生诊脉之后却只淡淡道：“小姐莫急，待到缘分来了，自然会有的。”

　　至青城山出事，栾岱山、栾青峰生死不明，栾青云也在被押解进京受审的路上，云小蛮心中更是愧疚不已。栾青云若被押送到京城就再无生还机会，栾家若真这样断了子嗣那她云小蛮便是栾家的千古罪人，自己他日死后无颜面对栾家祖宗不说，亦要害青云背负不孝罪名。

　　云小蛮暗自定了定心神，皇帝多疑，他既然已经下旨封查栾家，那么无论栾家是否真的有谋反之意他都是不会放过栾家，无论证据是否充足栾家都已经不会再有平反之日，而栾青云的死罪也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因此，无论皇帝与父亲是何用心到了如今这一步她都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救青云！

　　“郡主，请三思。”轿外沈破恭恭敬敬地弯身，语气中却仍是一派平静。

　　沈破的平静让云小蛮心中的不安与急躁更甚，抱在怀中的小石头似乎也感觉到了女主人的不安，扫了扫两只长长的耳朵，小爪子在云小蛮手掌上轻轻地拍着。云小蛮低头苦笑，喃喃道：“青云，我该如何做？”

　　“小姐，”将云小蛮的手放入自己掌心之内，静娘的眼中是了然与关爱，“无论你做什么决定，姑爷都会与您一条心的。”

　　云小蛮眼中已盈盈有泪，勉强忍住，言语已哽咽：“静娘……”又想到自己那身为丞相的父亲，心中又是一阵酸楚，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云姐姐，先生让我给您的。”轿帘被人掀起，侍棋将一张纸条塞入了云小蛮手中。将纸条展开只有三个字：泅水岭。

　　云小蛮脸上再无犹豫之色，开口道：“沈管家，你服侍父亲已有四十载，父亲有你我便放心了。”停了一下终究又道：“你来醉枫亭可是父亲的意思？圣上可知晓？”

　　沈破的脸上有一瞬间的迟疑，却也仅仅是那么一瞬间，随即又不急不缓地道：“丞相只与老奴说，郡主自幼与顾先生相熟，此次变故唯有先生能解郡主忧伤，要找郡主只需去醉枫亭便可。”

　　云小蛮心中更是酸楚，唯有苦笑：“劳烦沈管家转述父亲，小蛮自幼丧母，父亲亦常常哀惜，母亲在时二人伉俪情深，贫贱不离而未能一日享富贵，望父亲念及母亲之情，怜惜小蛮。”

　　话已至此沈破知道自己多说无益，在轿外再次深深一躬身，语气之中却多了几分敬意：“老奴定会一字不差转述丞相。”

　　云小蛮静静地听着，沈破话音刚落轿外就响起了马蹄声，才一会却又停了下来：“老奴多嘴，请小姐为了夫人多多保重，爱惜自己。”

　　马蹄声已经远去，沈破的声音还在云小蛮耳边回响。“走吧。”车夫得令一记鞭子下去，烟尘四起，火红的枫树林在一片灰色中红得竟是那么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