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起水穷处》清灯&沐鱼

11、第十一章

　　西凉城雅苑内，栾青峰拄着拐杖一瘸一瘸地单脚跳着，他的身后不远处鄂绿华端着碗药紧紧跟着，整张脸已经气得通红，鼓着两个腮帮子满脸着急却又不敢追得太快，怕药都洒了，只能又气又急地喊道：“栾青峰，你给我站住！”

　　栾青峰可没有那么听话，自顾自地继续一瘸一瘸地跳着，回头朝鄂绿华颇为得意地一笑，道：“我就是不站住，这药那么苦！”

　　鄂绿华听得直咬牙，一个“你”字正要出口却想到他现在与自己的相处又何尝不是自己曾经日思夜想的。曾经只要她一靠近，栾青峰都是无情地将她撵走，撵不走就干脆直接飞檐走壁溜之大吉，留下她一个人在原地惆怅伤心。曾经多少个夜晚，当月亮升上夜空，清辉披身时，月光下她虔诚地双手合十，闭目祈祷天上的神仙，能帮她将红线牵。如今，栾青峰失去了记忆，整个人也似转了性一般，再不似从前那般不懂风情，将人拒之千里之外了，反而还多了几分俏皮。是的，虽然用俏皮来形容他一个大男子颇为不妥，但是鄂绿华就是觉得那是俏皮，她为之欢喜不已的俏皮。

　　“哎呦！”思及此，鄂绿华眼珠子一转面露痛苦之色，大喊一声。

　　不远处的栾青峰听得赶忙回身问道：“怎么了？扭到了？”

　　鄂绿华故意没有理睬他，端着药碗，假装生气地一拐一拐地朝凉亭走去，凉亭内柯先生正在品茶赏枫，看着这小两口打闹，也觉好笑。

　　栾青峰见鄂绿华没有理他，误以为她真生气了，又担心她要是真的扭伤了脚可不好，收起嬉皮笑脸拄着拐杖一跳一跳地也往凉亭而去。

　　“绿华，绿华，好妹妹，伤着没？”心里一着急，差点被石头绊倒摔了，看得鄂绿华心里一紧，差点就脱口而出“我没事，你慢着点！”又听得他一直喊自己好妹妹，又是一股无名火上来。

　　“扭着了，可疼死我了！”鄂绿华略带哭泣地说道。

　　“柯先生，你赶紧给看看，这要不要紧？可别扭伤了筋骨！”

　　柯先生给自己倒上一杯茶，轻啜了一口，才慢悠悠地道：“她这病得对症下药，我只知症然而药世间独一无二，我还真配不出来。”

　　这话把栾青峰说得愣住了，柯先生都没有药的病症，难道这么摔一下还真能摔出个事情来？！

　　“绿华，你是哪里痛了？给我看看！”说着便扔了拐杖要去撩鄂绿华的裙子，鄂绿华又气又急，背过身去还是不理睬他。

　　“这……”栾青峰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唐突，赶紧道歉：“好妹妹，瞧我这笨的，你就饶了我吧，赶紧让我看看哪里扭着了。”

　　栾青峰这不说不要紧，一说鄂绿华都快急哭了，埋怨着原来这些日子他都只当自己是妹妹，枉费自己这么多年的真心，竟是无论如何都得不到回应了吗？

　　“哎呀，妹妹，你别哭，我错了我错了！我这就把药喝了，你别生气，我保证以后都好好喝药！”说完几口就把药给喝完了，还特地讨好地将空碗递到鄂绿华跟前。

　　鄂绿华是哭笑不得，双手捂脸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站起身指着栾青峰骂道：“你个呆子，呆子！从前是，现在还是！”说完哭着跑开了。

　　栾青峰不明所以愣在那里，老半天才回过神来，“柯先生，你说她这是扭伤了吗？都说我失忆脑袋不好使，我怎么觉着她比我还严重！”

　　柯先生意味深长地笑着道：“缘，妙哉妙哉！”

　　栾青峰听得又是一愣，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如鄂绿华说的那样是个呆子，要不怎么会听不懂他们说什么呢？

　　鄂绿华正独自伤怀，一小厮匆匆跑来，道：“绿华姑娘，外面来了位姑娘要见栾公子。”

　　原本就闹不开心，又听说有姑娘找上门，鄂绿华真是杀栾青峰的心都有了。

　　“哪里来的姑娘，待我瞧瞧去！”说完风风火火带着满身杀气直奔大门而去。

　　冲出门外，只见一位翠色衣衫的女子正背对着站在那里，没好气地大声问道：“是你要见栾青峰！”

　　那绿衣女子转过身来，面露踌躇又带着几丝兴奋之色，低低地说道：“栾大哥真在这里吗？”

　　鄂绿华本想将她轰走，待看清来人的长相，反倒有些手足无措了。鄂绿华虽没有与她说过半句话，但是毕竟都是京中大家小姐，各种宴会场合照面还是打过的。“你来干什么？”

　　周翠屏被她这么一问面露羞色，低了头又低低说道：“听说栾大哥受伤了，我心里担心他，所以过来看看。”

　　“他很好，你可以回去了！”虽然当初周翠屏突然找人去栾家说亲这事让鄂绿华对她恨得咬牙切齿，但是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鄂绿华就再也恨不起来了，甚至颇有同病相怜之情。但是，同情归同情，栾青峰现在失忆了，正是她跟他培养感情的最好时机，鄂绿华可不想再来个女的跟她抢栾青峰。

　　“鄂姑娘，我能见见他吗？”犹豫了半天，周翠屏又低低地道，甚至带了恳求之意。

　　鄂绿华正要一口回绝，却对上了周翠屏一双眼泪汪汪我见犹怜的眼睛，一副铁石心肠顿时化为乌有。

　　“见不见我说了不算，得看他愿不愿意。”鄂绿华向来刀子嘴豆腐心，见不得别人的眼泪，噘着嘴道：“你且等着！”

　　“喂，门外有人找你，见不见！”鄂绿华赌气地撇开脸不看栾青峰，没好气地道。

　　“啊？”栾青峰一时没反应过来，至他失忆断腿到现在，从未听他们说起过自己从前的任何人任何事，每每问起柯先生和鄂绿华这些，他们两个一个顾左右而言其他，另一个索性充耳不闻，自顾自研究自己的茶道，甚至到现在连他是否还有亲人在世他都不曾知晓。待反应过来有人找自己，心里一阵激动，连拐杖都忘记了直接站起身就要去见来人，痛得在那龇牙咧嘴，急急道：“见见见！”

　　鄂绿华气得甩脸道：“哼！要见你自个去见，我可不去。”说完跑开了。

　　栾青峰只觉得今天的鄂绿华跟吃了火药一样，说什么都能爆，想着等待会得空，她情绪稳定点了再好好哄哄也就是了，也没放心上，让小厮赶紧将人带来？

　　周翠屏一路跟着小厮行至凉亭，果见栾青峰坐于凉亭内，见他虽断了腿气色却是不错，心里自是一阵欣慰，又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瞬间肝肠寸断之痛痛切心扉！

　　栾青峰也是没想到要见自己的竟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赶紧起身，拄着拐杖相迎，远道而来，生怕唐突了。

　　不远处的鄂绿华看到这一幕，气得用力扯着自己腰间压襟直跺脚哼哼。

　　“周翠屏见过公子。”周翠屏虽知栾青峰受伤在雅苑修养，却并不知道他失忆的事，来时一直担心栾青峰不肯见她，又想起从前事，不免有些紧张和羞怯。

　　“不知姑娘找我何事？我因之前受伤，已不记得多数人和事，若有怠慢，还望见谅。”栾青峰道。

　　周翠屏一听起初是一惊，而后暗自吁了口气，转而又想到他都已经不记得自己了，而自己千里迢迢赶来又是为了什么呢？我自始自终将他牵挂心头，而他却从未有一刻将我放在心上过，正如她父亲周宵江而言，自己爱他至深于他而言也不过是多余。

　　内心已是翻涌，然而周翠屏内心长叹一声，却是平静地缓缓说道：“其实，其实我这次前来是与公子绝别的！”

　　栾青峰一时不知如何作答，讷讷地“啊——”了一声。

　　“父亲已将我许给了来说亲的娘家表哥了，表哥家早年间因经商举家搬去了塞外，多年离乡姨母思乡心切，前段时间便带了表哥回天启暂住在我家。”周翠屏原以为栾青峰无心听她讲这些，一切也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罢了，谁知抬头却看到栾青峰一脸认真地听自己说着，心中隐隐作痛，撇开头继续道：“前些日子听到姨母在跟父亲商量要在京郊买一个宅院，好让我与表哥早日完婚，我这才知道，那日表哥见了我之后回去便让姨母托人来我家说亲了，父亲高兴得当场就答应了。”说话间周翠屏脸上已泪水涟涟。

　　栾青峰仍是僵在原地，他想对她表示安慰和祝福，却又怕说错了话反而惹她更伤心。

　　“父亲与母亲都劝我莫要再执着，表哥毕竟是亲姨母家的，嫁过去后姨母和表哥也定会看在母亲的面上善待我，何况还是表哥自己亲自让人说的媒。而且表哥家又几代经商，家底丰厚，我若嫁过去虽说不如嫁个官家的有面子，却也可以生活殷实。与其苦等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倒不如嫁一个真心疼爱自己的人安稳度日来的幸福。”泪湿绣帕，周翠屏平复了下心情，接着道：“下个月初七便是我大喜的日子，若成了亲我便只能一心待夫君一人，可是如果我不来见公子一面，我想我这辈子都无法释怀将公子忘记，所以，突然跑来打扰公子了。”

　　“嗯。”栾青峰这才听明白个大概，赶紧回道：“周姑娘，难得有情郎，祝福你！”

　　听到栾青峰这么一说，周翠屏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只觉得一口气又回不过来了，压得心口很痛很痛，伤心欲绝，怕自己一时抑制不住而“哇”的一声哭出来，赶紧欠了欠身便匆匆告辞而去。

　　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

　　鄂绿华见周翠屏低头匆匆离去，虽不知他俩谈了些什么，却也能感同身受，连忙提脚追了过去。

　　送至门口，周翠屏对鄂绿华深深一鞠躬，道：“翠屏祝福你们二人能有情人早成眷属！”

　　鄂绿华心中暗自苦叹：我又比你好多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