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玉》言梦叶

16、十六、影

　　云青青兮欲雨，
　　水澹澹兮生烟。
　　——李白《别东鲁诸公》

　　山道。

　　“真的好久不见了呐！”当他们眼前出现这名神秘女子时，雁梦霞明显感觉到老婆婆浑身一震，连孟晓都为此感到惊讶地睁大眼睛。不过孟晓讶异的大概也是婆婆的反应。

　　“我可没想再见到你。”季传静冷冽的眼神，毫不回避地直射向神秘女子，“季水烟，你还挺适合做一条走狗。”

　　季水烟垂目，勾起一抹魅惑的笑：“走狗？几年不见你的形容并没有长进。水烟为自己的父亲办事，不是合情合理的么？”

　　“父亲？”季传静讥讽地反问，“你有把那老不死的当父亲？别告诉我他把你当成女儿看过！”

　　闻言，季水烟神色一敛，随即又笑得千娇百媚：“虽然能够理解重逢后的激动，但不代表你可以随便对他人的身世妄加评论哦？”极乐岛，包括武林盟，人人都知道极乐岛岛主季韬光有一个女儿季菲云，却不知道他在娶季菲云的母亲前，已同凤阴圣女育有一女。这个一直见不得光的女儿，便是面前这位长得水灵灵的女子季水烟。

　　“怎么？有种做这事，没种让别人说么？你和你那老不死爹的一样都是窝囊废！”季传静口出恶言道。既然被季水烟堵住了去路，如果不杀了她，恐怕他们几个都走不了！

　　仿佛看穿季传静的心思，季水烟娇笑道：“你倒是杀我看看。别忘了，谁是这世上最了解你的人。不过也对，杀了我的话，你就不怕自己的行踪再被暴露了~”

　　见女子一副把生死说得事不关己的模样，雁梦霞十分错愕。她侧过脸注视老婆婆阴郁的神情，再这样下去双方一定会动起手来！

　　季水烟饶有兴味地把视线挪到雁梦霞身上：“那边的小姑娘，你是在担心我么？”

　　“诶？”心思被猜透，雁梦霞有些窘迫地低下头。

　　“哎哟喂，真让人开心！”季水烟似惊喜地合掌，“好多年都没有被人担心过了呐！”

　　人人在她面前都担心自己活不活得了，但那个小姑娘竟然会担心她，实在太好玩了！

　　“啧。”季传静暗暗咂舌，让这个魔女感到兴趣对那小蹄子来说绝非一件乐事。只可惜当事人完全没有自觉。

　　“我……”雁梦霞嚅嗫地绞着手指，“我只是觉得姑娘不像是坏人。”

　　这一次，孟晓都瞪大眼看向雁梦霞。

　　季水烟一愣，当然明白雁梦霞不是在说假话，这反而让她觉得不好笑了：“我不是坏人么？小姑娘…那你觉得什么才是坏人？”

　　“什么才是坏人……”雁梦霞喃喃地重复季水烟的话。脑海中迅速闪过李玉华的俊颜……那个人之于她到底是好是坏？她也弄不清。

　　“看来你不是不知道。”季水烟在孟晓与季传静的戒备下，一步步走近他们，“这条山道两旁早就埋伏好暗影门的人。你们是逃不掉了。”

　　果然四下风吹草动，已有不少人蠢蠢欲动。

　　季水烟转向季传静，慢条斯理道：“就算是我的父亲，都不可能完全使用我。”她有自我的意识，绝不会像她那个糊涂蛋妹妹一样沦为利用工具。

　　“条件？”季传静冷声问。自他对季水烟的了解，这是可以交易的前兆。就如同多年前，季水烟接受他的提议，不会干涉他离开极乐岛一事。

　　季水烟轻笑着望望他们，又环顾了一番四周潜伏的人，叹声道：“唉，武林盟想借刀杀人，才请出父亲来对付你；而父亲也想借刀杀人利用暗影门；暗影门呢，自然不会白白被利用。大家都不是傻子，那就必须有一个人出来当傻子。”

　　季传静不以为然，目光仍旧冰冷地注视着季水烟：“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说辞？别装无辜了，你若不是闲着无聊，会出来当这枪头鸟？”

　　“嗯哼。”季水烟隐去笑容，神色变得严肃起来，“还是你最了解我。当你离开极乐岛的那一天起，我就在思考。”

　　季水烟指指自己的太阳穴，继续道：“只要我还在极乐岛上，他们有一天一定会像对付你一样对付我。不管我是不是岛主的私生女，这不阻碍他们把我视为眼中钉。”所以趁着这次与暗影门的合作，她才主动请缨要当使节。父亲早就忌惮她的能力，能榨干她最后一点用处，何乐而不为？

　　“少废话！”季传静粗暴地打断季水烟的陈述，“我没空听你的自白，说吧，你的条件！”

　　“真是没有耐心的人。”季水烟撇撇嘴，又露出了适才的笑容，“你只需留下两样东西，我便能保证你完好无损地离开。”

　　忆起最后一次在极乐岛时，季水烟巧笑倩兮地对他说，“要我不阻止你离岛也行，但你必须永远戴着假皮面具，不在任何人面前露出你的真面目”。这个交易之于他来说可有可无，他从未想过在任何人面前露出真面目，而且平日戴着假皮面具伪装自己，于他而言好处大过坏处。怎么想，他都没有理由拒绝季水烟的提议。

　　那么这次呢，季水烟又会提出什么交易条件？

　　季水烟伸出手指：“一我要你把这个小姑娘留下。”她指的是雁梦霞。

　　停了片刻，季水烟又道：“二我要你把归叶宗的武学秘籍留下。这对你来讲，应该不难吧？”

　　“婆婆！”孟晓看向季传静，“你要接受和这个女人的交易？”

　　季传静沉吟了一会儿，便点头：“我接受。我可以先把她留下，但你必须保证人都退下之后，我才会把归叶宗的武学秘籍给你。”

　　“嗯，可以。”季水烟爽快道，并快步走向一脸懵懂的雁梦霞，对她伸出手，“和我走吧，小姑娘~”

　　“等等！”孟晓挡在雁梦霞的身前，“我不会让她和你走的！”

　　季水烟伤脑筋地看着孟晓，突然露出了然的微笑：“你如此护着她，该不是因为她和你的小师妹长得很像？”

　　刺穿心口的疼痛，孟晓高大的身子猛然一震。

　　“呀，被我说中了？”季水烟恶作剧般地上扬唇角，“惨遭杀戮的师门，只有你一个人幸存。你师父唯一的女儿，更是你唯一的小师妹也葬身火海。你很内疚？对只有自己活着抱着深重的负罪感？”

　　季水烟越说越逼近步步后退的孟晓：“让我再看看。啊，原来那天你逃到山下去喝酒了？等你回来的时候，师门变成了一片火海…你想要冲进去救人…却被你的师父一掌推开…他让你赶快逃命。真是好感人的一幕…你羞愧？你痛苦？你觉得是你自己的责任？”

　　“够了！不要说了！”孟晓一掌正要劈向季水烟的心口，却被身旁的季传静给死命拦住。

　　“别对她动手！”季传静按住孟晓的手臂，“你不是她的对手。”

　　“啊啊啊啊啊啊啊！”发狂地站在原地，孟晓神情充满痛楚地捂住自己的脑袋。

　　而季水烟趁机把雁梦霞从他身边拉了过来。

　　“人我先带走了！”季水烟抛下一记媚眼，“秘籍改天请送到凤阴流的圣地，水烟会恭候你们的大驾光临~”语罢，她便携着雁梦霞迅速消失在山道尽头。

　　“该死的女人！”季传静恶狠狠地瞪着季水烟离开的方向，又心疼地回头凝望住虎身微颤的孟晓，“孟儿，你……”

　　什么时候他的孟儿才能从自己画的牢笼里走出来？

　　季水烟携着雁梦霞，施展轻功飞跃过林子。

　　“你要带我去哪里？”晕头转向地终于落地，雁梦霞扶额询问季水烟。

　　季水烟歪歪头，望着她：“去你该去的地方呗，还是你想去哪里？”

　　“我……”雁梦霞还未回答，另一道富有磁性的男声便插了进来。

　　玄圣雷严酷的脸，出现在季水烟的面前：“水烟姑娘最好解释一下，为什么放过季传静他们。这和原来的交易内容不一样吧？”

　　季水烟笑着贴近玄圣雷，双手揽上他的脖颈，亲密道：“玄堂主莫要紧张。我把这个人儿交给你，你就不会被你家主子怪罪。至于极乐岛这边，等我拿到秘籍同父亲交代，想他也不会责罚我才是。”当然，等她拿到秘籍，还管不管别人死活是另一回事。

　　玄圣雷冷硬的目光由季水烟的身上，移向局促不安的雁梦霞，他微眯起眼，似乎是在心中判断季水烟的可信度。半响，他才道：“这个女人像爷会喜欢的类型。不过，敢问水烟姑娘如何了解这一点？”说到底，他还是怀疑她。

　　季水烟也不恼怒，只拿水湄的黑眸直勾勾地凝住玄圣雷：“俗话说，知己知彼。在与你们做交易前，水烟难道不该好好了解主顾的喜好？”

　　见玄圣雷仍一脸怀疑，季水烟轻柔的嗓音像在叹息般地说道：“你放心，我只出现在这里，以后能不能再见面还是一个问题。”

　　“既然都不确定以后能不能见面。水烟姑娘认为在下会相信你的话么？”玄圣雷拿她的话质问她。

　　“玄堂主，一方面季传静他们既已离开，你同极乐岛的交易也就失败。纵使你想重新去捉人，若水烟我不配合，只怕这事也不成。”季水烟走到雁梦霞身边，握住她的肩头，“我只是给玄堂主一个更好的提议。把这个小姑娘献给你的主子，一来可以先缓缓时间，二来等我拿到秘籍，自会回去同父亲禀报。这样，暗影门与极乐岛的交易不至于落空。”

　　“哦？”玄圣雷挑眉望着季水烟，“这么说来，极乐岛打算更改交易内容了？”

　　季水烟摇摇头：“不是极乐岛要更改。接下去的交易，是暗影门与我的交易。”

　　她将雁梦霞一把推到玄圣雷的身前：“直白地说，是暗影门同凤阴流的交易。届时，我愿意重新为玄堂主介绍我的身份。”

　　“什么身份？”玄圣雷冷魅的俊颜对上季水烟绝艳的娇容。怪不得人人都说，越美丽的女人越危险。空有容貌还好，若有比容貌更吸引人的聪慧。这种女人，假以时日定会成为一大祸害。

　　“凤阴流现任门主。”季水烟妩媚一笑，“凤九阴。”

　　李府。

　　回暖轩的火烧了一天一夜。

　　等火好不容易被灭时，李玉华走进了萧逸楼。

　　“爷…”尽管心虚，但俞夫人知道不能在李玉华面前表现出一丝偏差。

　　“我好久没有来这儿了，对不？”李玉华淡然地微笑，却惊得俞夫人一身冷汗。

　　轻捏住俞夫人的下巴，李玉华凝视着她美艳的脸蛋，若有所思地叹道：“你越来越漂亮了，比前几年还要漂亮。”那一年春，李玉华在画舫里带回了身为丫鬟的她，并且将她纳为如夫人，还赠予了她这座华美的萧逸楼。

　　仿佛可惜一般地摇摇头，李玉华松开了手：“人，总是不懂得知足。”

　　“爷……”俞夫人勉强漾起笑容，却被李玉华的一句话打回原形。

　　“既然你是我的女人，我自然要竭尽全力满足你的愿望。”

　　为什么…为什么爷要刻意这么说？！

　　容不得俞夫人细想，随着李玉华的话音一落，几个彪悍的大汉走入内室。

　　“爷？！”俞夫人花容失色地拽住李玉华的袖子，却被他一手拂开。

　　“我真心希望他们能满足你的贪婪。不然……”李玉华顿了顿，冷笑道，“我会很难办。”撂下这句话，他头也不回地走出萧逸楼，任由俞夫人在他身后凄厉地嘶喊。

　　楼外的天空很蓝，偶尔有几只秋雁飞过。

　　李玉华微眯着眼，望向纯净的蓝天，和那几只雁。

　　双眉微蹙，他风轻云淡地吩咐下人：“把那几只雁给我射下来。”

　　“是。”不敢问理由，只要是主子的命令，任谁都得照着去办。

　　有何人敢对他说一个不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