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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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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的色调,将雪白的梨花染上一片火烧的红晕。
染血的雪种梨花。
雪国盛家的人认为是不祥之兆。
她默默站在梨花树下,只是觉得那种黄昏的殷红无比耀眼,甚至连她的冰蓝眸子都镀上血色的烙印。
她还能看清这个凡尘的宫斗吗?
她不能,因为她已经一步一步陷进去了。
她抬手,终于要去折下树上的白色梨花。
可惜,最美的东西总是站的最高,迎着最猛烈的风吹。
突然一只苍白纤长的手出现在她的眼前,顺着她的目光,将那一枝最灿烂的梨花枝小心摘了下来。
她接过。
“谢谢。”
“你想要做什么?”
“救我的一个宫女。今天早上,我收到第二个锦盒,里面是她的第二根手指。”她闭上眼睛就仿佛看到蓝绫在血泊中挣扎,向她求救。可惜她没有那个力量可以保护身边的人,即使是一个小小的宫女。
她无力再看第二眼,就直接叫小福将噩梦的锦盒放到一边。
“一个小小的宫女,值得你这样为她吗?”
“她值得。”她已经坚定了信念,她明白自己能救蓝绫只有这一个方法。
御书阁前,她望向突出天空的瓦棱,一步一步走上楼梯。
“大胆奴才,还不退下!”御书阁门口的侍卫将她驱赶,这里是皇家重地,后宫嫔妃都必须禁足,更何况是一个小小太监打扮的她。
“轩辕大人!”她的运气还算不错,正好看到经过的轩辕枝黎。或者说因为她是看到轩辕枝黎才走上前来。
轩辕枝黎在此,就表示皇上正在御书阁里面。
轩辕枝黎一眼就看出这个小太监装束的女子就是盛云落。
轩辕枝黎作为黑羽军统领,一直跟随皇上,他也知道盛贵妃大闹夜无宫,明皇太后气怒吐血,而皇上也正为此事而大大不悦。
原来冷眼一切的盛贵妃也有不得不在意的人和事。
若能献媚,何必如此?
“贵妃娘娘?”轩辕枝黎只是低低说话,并不想声张。
她翻出一个盒子:“轩辕大人,我求你一件事,请你帮我把这个盒子交给皇上,不必提我的名字,你就说送盒子的人就在门外等候。”
轩辕枝黎接过:“里面是——”
“皇上看了,自然会明白。”
“贵妃娘娘,今天皇上心情不好。”轩辕枝黎接过盒子,不得不提醒一句。
“我知道,我会一力承担。”
“贵妃娘娘执意而为,臣唯有尽力。”
“我先谢过轩辕大人,大人的恩情,盛云落一定铭记在心。”恐怕这个宫中唯有这个轩辕家的当家才会帮助她。
她看着轩辕枝黎进去御书阁。
日已向西,轩辕枝黎却还没有出来,她越来越着急,甚至周围的黑羽卫侍卫都对她有所猜惑。
御书阁已经亮灯了,黑色挺立的背影,是轩辕枝黎,终于出来了。
“贵妃娘娘,皇上有宣。”
当年他的父皇领过来雪国的女孩,把女孩冰冷的手放在他的手中,说:“她是你的正妃,将来你要懂得珍惜她,爱护她,保护她。让她只要拉着你的手,即使是闭上眼睛也很安心地一步一步跟着你走。”
他那时并不明白太上皇的意思。只是想着原来这个漂亮的女孩是个看不见的瞎子,需要他领着她走一辈子。
她有着他所见过的最漂亮的眼色,秋天高蓝的眼眸,冰雪的沉寂,却带着不是年龄的孤高以及寂寥。
她是高山上的雪莲花,无心无情无欲,只与冰凌为伍。
孤傲。
她的目光永远都是如此冰冷,毫无温度。
对着他也是一样。
他想不到会是盛云落。
“朕除了知道你叫做盛云落,知道你喜欢穿着太监的衣服,其他一无所知。朕一直在想,究竟是朕太失败了,还是盛云落你太失败呢?”
她了然。
她看着他手中玩弄的梨花枝,雪色的梨花已经变得残破,因为它已经在人的手中。人的手能摧毁一切。
这是人这种族类的习性。
她缓缓跪下,磕头。
长发飘落,她慢慢站起来,靠近阁中唯一的桌案,绕到后面,就走到唯一的椅子上的男人身边。
她拿起他手中的梨花,精致的脸孔上嘴角两边弯弯如眉月,湛蓝的眸子直视着他,扫清世间的一切烦恼。
她原来懂得笑,如同亘古佛颜一笑,大千世界,千万时空都停留着这一刻,无关人类的小小的欲望可以抵抗的一种微笑。
诱惑原来不外如此。
她颤颤落入怀抱,低着眼眸,忍受着不一样的炙热抚摸。
她的小太监衣服脱了一半下来。
她的肩膀露出来,上面烙印着一枝盛开的雪种梨花,娇俏的梨花覆盖着冷冰的肌肤,耳鬓摩擦之下,才慢慢温热。
她的眼泪消融,突然注满眼眶。
之后——
惊愕中的一个耳光打在脸上,她顿失依靠,整个人重重撞上桌案上。书案腾动,连批好的奏折、沾色的笔墨都散落一地。
“盛云落,原来是你这个贱人!”
她错愕,温热的体温骤然寒冷。
她咬着牙,不说一句话。
“原来那天晚上勾引朕的是你这个贱人!好你啊,原来你这个贱人也耐不住深宫寂寞!你要将朕玩弄手心中吗?你以为你有这个本事吗?”皇上蓦然生气,冷狠地看着面前这个冷艳到残忍的女子。
她突然出口,欲解释,却还是扯住衣服。衣服上沾有一片墨迹。她擦着寂寞嘴角边的殷红的血迹,那个巴掌实在太用力了,令她咬破了舌头。而她一天之内,居然无情地挨上三个耳光,可能她这辈子都不曾有如此的遭遇。
“那么你今晚为何而来?为了嘲笑朕?”
她立刻跪下,长发散落披身,只有脸色莹白不惊:“臣妾只想能救出臣妾的宫女蓝绫。”
“蓝绫?”
皇上不认识,居然不认识。
她残酷的执着:“蓝绫对臣妾来说非常重要,臣妾现在只剩下蓝绫一个人。”
“所以,你不惜剥开你冷傲的面孔来勾引朕?”
她点头,诚实,诚恳,无所畏惧。
只是她还是不懂得勾引,否则不会在这样的时候被男人推开。
“臣妾请求皇上准许搜查宝妃的夜无宫,臣妾知道蓝绫就是在夜无宫。”她眼前只有血淋淋地刮着泥土的手指。
“难道你盛云落怀疑皇太后,朕就要让你搜查清宫吗?”
“臣妾不敢。”
“哈哈,盛云落,你还有什么不敢呢?朕最讨厌女人玩弄权术,而你已经超出朕的容忍范围了。所以,从今以后,不要再让朕看到你!”皇上说得很绝情,他不能容忍一个牵涉权欲的聪明女人在他的面前。
“是。”
“盛云落,你还是一样无情啊。朕对你真的彻底死心了。”父皇,如果你还能睁开眼睛,应该明白,不是朕不听从你的教诲,而是当初你带过来的那个如同冰雪一样高洁的女子,并不是同朕走向同一个方向的。
朕拉不住她。
她紧紧握住手心,她知道自己想要的东西已经握在她的手心当中。
“云落,你贵为帝王妃,所以,要将你的眼泪,你的信仰,你的私人一切都封锁起来,埋藏在冰花之下,以雪见山的冰花见证,你已经抛弃了一切,重生的你将为这个皇族、这个帝国奉献出你的所有一切。”
这一番话是她入宫前,她的爹爹,也是盛家的家主告诉她的。
“爹,女儿不想入宫。”
“孩子,这个是你的命。谁叫你生为盛家的长门长女呢?云落,你以后不必回来盛家,盛家也不再有你的名字。”
盛家名门显赫,出了几门皇后嫔妃,但是盛家孤僻诡异,从来以遗世独立的方式一旁冷观,不涉及宫廷斗争当中。嫁入深宫的女儿,如同死去一样,不看不帮不攀。所以,他们自有他们的高傲以及高贵。
她从得知要嫁入后宫那天,她就是被赶出盛家的家门。她是皇族妃,而不再是盛家女。
那天开始,她就没有退路。
当年,爹的那一番话都不曾让她留下一点眼泪。
而此时此刻,她不能抑制住自己的眼泪往下流。
她已经再一次没有回头的路了。
只要明天天亮,一切都将远离她。
晚风之后的清凉,越过中秋便是搞清的凉爽。
秋风劲烈,白色的花瓣漫天飞舞,一阵纷飞,风过,则飘飘落下来,一阵遮盖天地的白雪。
飘飘扬扬,雪白漫天,整片天空都是亮色,花雨落到她的身上、头发上。
“你看看,你一哭,梨花就落了!”
她摸去脸上的泪痕。
这个宫中不需要眼泪。
“如果我死了,我希望能埋葬雪种梨花下。”
他习惯的扯出诡异的微笑,突然又有点迷糊,说:“不会的,你不会死。盛家的女儿哪里会如此脆弱呢?”
“犯下如此死罪,能不死吗?”她紧握着手中的那一点希望,救出蓝绫的希望。
他突然握着她的手,翻开她的手掌。
温热的手心中,只放着一块光滑光泽润丽的玉石。
这种玉石产地、作用、价值,他一目了然。
但是他并不惊讶。
“你害怕死吗?”
她并不怕死,进宫开始,她已经不是盛家的盛云落,而是皇族的盛贵妃,只是她自己一直不肯承认。
“死才是一种解脱。”
他默然不语,或者她这一句话真正将他心中所想清楚演变成传递的言语。
“你不会死的,我把它送给你。”他拉起袖子,露出白色的地方有一只翠玉色透明的镯子,他褪了下来,套在她柔软的手腕上。
“这是——”玉色温暖,贴在皮肤闪闪耀眼。
“神姬帝留传给后代一个小小的惊吓,而现在我就将它交到你的手上,必要的时候可以实现你任何愿望,甚至可以改朝换代。”
她很迷惑,只不过是普通的手镯而已,能有如此大的威力吗?
“既然如此,我不能要。”
“要,你必须要,这个是我的选择。而如何去使用,则是你的选择。”他的话语有一种不容违抗的气势。
他抬头,空灵的大眼看着黑色的天空,无尽的夜空,他低声说:“梨花落后,我便不会出现了。”
“你去哪里?”她惊讶,冲口而出。
“我要回去了。”
“回去?你究竟是谁?”
他突然捧起她的脸,深深看入她的湛蓝若黑的眼睛,如同看透她的未来,微笑若无,说:“下次吧。下一个十年的秋天,梨花开时,在这里,我会告诉你我是谁。只是,盛家的女儿,你一定要好好活到那个十年。”
中宫殿。
她静悄悄走入中宫殿。以前,蓝绫每天都会挑着微弱的灯笼在黑暗的大门口驻足,一直眺望,等着她平安回来。只是冷冷清清的现在,她已经找不到那一点光明,以及那一点无所惊慌的淡定悠然。
中宫殿寂寥。
自从宝妃带走一批宫女,这里真的同冷宫没有区别。
她没有召唤其他人。
她握着手中的东西,这个冰冷的物件能将她的命运改写,能让她起死回生,同样也可以将她打下地狱。
她顾不了。
比起蓝绫现在所受的痛楚,她的小小痛又能算什么?
她摸着那两个黑色的盒子,却没有勇气打开。她害怕,害怕一打开看到的不是手指,而是蓝绫的人头。
今天她刮了宝妃两个耳光,但是算过来,她还是亏大了,因为她已经挨了三个耳光。
脸庞稍微有点肿痛,不曾消去的痕迹,稍微用点脂粉就能遮盖住。但是,她偏偏卸去妆容,将它显露出来。
镜中的女子有着冰雪一样洁白剔透脸孔,宛若匠人一死足愿的鬼斧雕刻,倾尽造物主的所有心思,即使是造物主看着也会忍不住动了红尘凡心。造物主造就她的天姿,同样赋予她高傲的性情。
但是又能如何?
她还是在冷宫。
她已经不仅仅今夜无眠,从那天开始,她已经无眠。
她今晚将也不能成眠,只是冷静地等待着天明的重要时刻。
衿被冷。
即使是一草一物,皆为有情。
她并非对中宫殿的人与物没有留恋,只是留恋越多越无法安心离开,或者这已经是她最后一个冷清的晚上留在中宫殿。
她躺下,碧色的镯子扣在脸上,清凉清凉,她这才发现碧玉镯子似乎弥漫出一种不一样的光晕,浅浅淡淡。
她举起手,却一点也看不到。
虚空中有一只手突然握住她的举起的手,不属于这里的任何人,也不是蓝绫。
她吓了一跳,正想要喊叫。
有人居然在无声当中靠近她的床边,按下她的双手在床上,只有发丝如细柳一样垂下来,轻抚在她惊慌的脸孔。
“你真的很残忍,没有见过比你还残忍的女人。”
谁?
“你不来找朕,朕只好亲自来找你。”
“皇上?”
只有皇上一个人?
她看不到黑暗中的其他人,只对着他朦胧中清明的轮廓。
“盛云落,你好啊,你赢了,你成功抓住朕的心。朕非常烦躁,无论看到什么脑袋里面一直都是你的身影,你说,朕能怎么办?”皇上说话的声音轻悄柔软,同平时所见完全不一样,如果不是叫出她的名字,她会怀疑皇上走错房、上错床。
她侧着脸,咬牙不说话。
刚才那个耳光还是很肿。
触摸之下,更加痛。
她忍不住痛得呻吟一声,却咬住没有发出声音。皇上的温柔的掌心已经感觉到她的痛楚,越发变得轻巧细致。
“是不是生气,朕打了你一个耳光,要不要还朕一个耳光?”
不是一个,是三个。
“不——”
“你还不敢?朕也不是第一次挨你的耳光。”
“皇上,不要这样对我。”她尝试着坐起来,但是却被一股力量阻止。皇上的手比她还要冰冷。
“难道朕这样低三下气的姿态,你还要拒绝朕吗?”
“皇上这样说,我不知道该如何自处。”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一个坦白人的心。告诉皇上一切吗?皇上能接受她的背叛吗?
“知道朕为什么会打你吗?朕真的很生气,生气自己为什么会想着一个连面都不曾见过的女子,被她牵动着魂魄。”他手中握着的柔软发丝纤长下纤细小腰,有一股特殊的清甜之味,如若昙花盛放一刻。
“盛云落,你是该死的,但是朕比你更加该死。朕觉得那是一种屈辱。对于一个帝王来说,无论是朝上还是后宫,朕远远不及格。而你正在嘲笑朕的不及格。”他从来不曾在人面前说过这一番没信心的话,即使是宝妃面前都不曾。
因为他的父皇将年幼的他放在龙椅上的那一次玩耍的时候,就说:“以后你只要坐在这个位置上,你就不能表现出一丝的惊怕以及软弱。它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你,你是一个四海之上的王,威严不容侵犯。”
“我从来不曾嘲笑皇上,只是蓝绫——”
皇上制止她下面的话:“今天晚上不要提其他任何人,朕不要,朕也不想,朕只知道有你就好了。”
“但是——”她发现自己无力推开,这个男人,不知道明天知道一切之后,又将如何自处呢?
“如果你不愿意,朕不会勉强你。”
她伸手触摸那一霎的遗忘,呼吸着纯粹的简单感情,突然想来种种的一切:如果他和她并不是皇上与妃子,不是出身皇族与名门,那么该多好啊。
“皇上,请不要恨我。”她声音低昵如春风,突然闪出一丝泪光,还是主动握着那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放在自己微微起伏颤抖的心跳之上——
那天夜里,红绡帐内暖玉生,皇上第一次不前往宝妃处留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