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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八章，错误
洛哈特走后，哈利接替了他在沙发上的位置。姨妈说过的话还在耳边循环，伴着那首似曾相识的歌，两种声音让他头昏脑涨。
他甚至没有听到金妮重复了四五遍的问题，直到一张靠垫丢在身上。
“你嘱咐达利了吗，叫他别去？”
“啊？哦……他不会去了。”
事实上，他俩已经决裂。乐队解散了。
回到女贞路后，哈利跑回房间收拾东西，达利踹门进来，说想到个好主意，乐器没了可以现场租一套。
“D哥有钱。”他掏出一张很可能被冻结的副卡。
哈利夺过来，一把撅成两半。
“听着，到此为止，明天没有演出。”
达利一时半会儿反应不过来。
哈利继续说：“实话告诉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唱那种歌，我做不到。”
“哪种歌？你说哪种歌？”
“你写的那堆——”哈利稍稍举起胳膊，谨防达利的拳头，“垃圾。”
达利的腮帮子渐渐红了，就在哈利以为他要爆炸的时候，他发出一声开水壶才有的憨笑。
“别闹了哥们儿，明天……”
听他还惦记着明天的海选，哈利从眼镜上方死死瞪着他：“没有明天，明天你跟姨妈去伯明翰，我回学校。没有任何别的明天。能听懂吗，达利？”
“你傻了吧，赛特斯怎么办？她等着咱们……”
“赛特斯回去了，她是我同学，她只不过……好奇麻瓜是什么样的，随便看看，看够了就回家了。而且……而且……”哈利咬紧牙关，说出一句最能让达利灰心丧气的话，“而且我们根本不想参加什么麻瓜的蠢节目，那是巫师的耻辱。”
跟哈利想的一样，达利狂暴起来。
只不过他没像以往一样冲向哈利，而是把所有怒气都发泄在门上。
咣！
打桩机一样的脚步声远去，房门上的黄铜把手晃了晃，砸在地上。
哈利坐在床沿，松了口气。
当时，他以为自己处理得很好，达利一定会知难而退。
等他被自己的噩梦惊醒后，却没了那样的信念。
已是后半夜，巨大的月亮照得房间惨白，洛哈特还没回来。
哈利觉得最好先担心下洛哈特，但脑海里总是出现达利犀牛一样的身姿，他低着脑袋闭着眼横冲直撞，妄想凭着鼻子尖上那一小块硬角开天辟地。
他怎么忘了达利是什么样的人呢？那家伙七岁时就是个说要吃热狗，不管半夜十二点也要把全家拖起来，冒着大雨找快餐店的人。为了心里痛快，他什么都不管不顾。
哈利忽然觉得自己应该看着达利被姨妈塞进车子带走。
“你不放心就去看看，确保达利别犯傻，他看起来就像那两个字变的。”
金妮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面前，指着沙发扶手，那已经被哈利抠出了一大块棉花。
“不……好的，我马上回来。”
他话都没说完，就发现自己奔跑在街道上。
一个个路灯下的金色光圈从脚下掠过，三个街区一眨眼晃过去，女贞路出现了。
他跑过1号民居，2号，在3号门前和一个带兜帽的路人擦身而过，然后在女贞路4号门口急刹车，又返回头追那个路人。
“达利，达利！你去哪？”他气急败坏地冲到那人面前，截住他的去路。
“我还问你去哪了呢。”达利掀掉头上的帽子，露出一张不耐烦的大嘴。
“我……反正你再往前走，我就把整条街都叫起来。”
“你傻吧，叫起来看我买夜宵？”
他说着，推开哈利大步向前。
哈利锲而不舍地追上去，两个人互相瞪视，彼此争辩，威胁，走了很长一段路。
他们走过居民区，路过公园和学校，走上大路，在路旁的木板栈道上走了半天，来到一座24小时营业的快餐店。
达利又拱了哈利一肘，推开玻璃门，直奔服务台。
这里哈利也认得。小学时每次达利去湖滨公园，都在这饱餐一顿。这家老板很喜欢宇宙，店里布置还有看板上的菜名都和航天有关，达利每次都买一大份光速可乐和登月汉堡，然后他消灭可乐和汉堡，哈利负责冰块和酸黄瓜。
然而今天，达利回来的时候带了两大牛皮纸袋，他把其中一个塞进哈利手里，然后强行开始了一段有关夜宵的论述。他说，自从校医院勒令他减肥，他常常从家里跑出来夜游。有时来这里，有时去老查家车库烤香肠，有时找家便利店买齐所有牌子的薯片，有时也去中心超市看场午夜电影。
“《疯狂的麦克斯》挺棒的，《后天》也就一般，那家影院老放末日灾难片，老板好像是个什么教徒，老说一切都完啦，完啦，信他们家小册子才得永生。要不是他家黄油爆米花免费我才不搭理那蠢货。完不完，跟我有什么关系。”达利满嘴汉堡，走进滨湖公园，以往的夏天，他们常常光顾这里的人工沙滩跟废弃码头，他就像小时候一样霸道，径直踏过几座精美的沙煲，踹翻一只正待维修的小船，一屁股坐在上面，回手招呼哈利，“你不吃？现在不吃，下回没了。”
哈利起了层鸡皮疙瘩，他无法想象达利说能出这样有逻辑，有道理，还有点伤感的句子。
他在船的另一头坐下，打开手里的袋子，温热的美乃滋味道扑面而来。
达利那份吃完了，这会儿正直直地看着他，饶有兴趣地问：“你们在学校都吃什么？吃的东西也有魔法吗？还是干脆直接吃魔法？”
哈利有点不自在，把手里东西掰了一半给他：“吃的跟你们一样。”
“魔法变的？”
“也是田里种的，店里买的。”
“哦——为什么不变出来。”
“变不出来，不是什么都能变。”
“我以为有那根小棍，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不能。”
“那你打算过以后干什么吗？”
哈利答不上来，一方面他惊讶于达利是世上第一个问他这种问题的人，另一方面他想过一点儿，但不太多。小时候，他觉得老师不错，老师都戴眼镜，他也戴，应该有点从业优势。上了霍格沃茨之后又觉得傲罗不错，像妈妈爸爸那样，现在，他根本不敢想以后。
“没有，没想过。”
“那是因为你能干的太多了，算你走运。我就不行了。”达利吞下哈利的汉堡，又打开他的可乐。
“你不是要当银行家吗。”
达利拳头一紧，汽水洒在裤子上。
“我还想当超人呢。”
这话哈利没法接。
达利自己接下去：“实话说，小时候你把玩具浮在空中，我还以为你是超人。我想，我会不会也是呢？然后……我不是。所以我听说你是巫师的时候，好受多了。”
“因为巫师没超人酷是吧。”
达利点头如捣蒜。
“听说过十五分钟理论吗？”他又问。
在赫敏身边呆着，那些豆知识哈利不想知道也得知道。但他还是摇摇头。
“就是每个人一生中都会遇到点备受瞩目的超人时刻，”达利有点得意地说，但这点得意也马上烟消云散，“有的人多，比如你，你知道你跟别人不一样，没人能取代你。你的十五分钟可以很长。我不一样，聚光灯照不到我头上，所以我得抓住每次机会，你明白吗。”
“胡说八道，你在学校——”
“成绩全是D，D哥是这么来的。”
“你跟朋友们——”
“你不是看见了吗。”
“你——”你爸妈非常爱你，这话现在好像不大合适。
“得了，我知道将来什么样。我到姑妈家去，照顾十几条狗，然后就近找个中学，运气好点以后上个社区大学，要不上修理厂找份活儿干，我也不是说修理厂有什么不好，可要是能有一张抱着吉他在台上的照片，那以后我给别人换轮胎的时候就能指着照片跟人说，我家修车有摇滚精神。而不仅仅是一共二十五块，来点燃油剂吗？”
“你一直都想这么多吗？”哈利真希望他把这些心思花在别的地方。
“拜托，我十六了，家里破产，爸妈离婚，动点脑子不过分吧？”
要是以往，哈利可能会产生竞争心态，用自己的身世与之一较高下，但今天他没这个心情，他无话可说地看着达利站起来，慢慢走向岸边小路上一辆摩托。
摩托上挂着钥匙，稍远处的码头上，有个夜钓的男人带着一副外罩耳塞在摇头晃脑。
达利熟练地跨上摩托，哈利愣了愣，掏出袖子里的魔杖，挡在车头。
达利看着那根魔杖，有那么一瞬间似乎想退下来，但下一秒，他往前伸出下巴。
“你用那玩意儿把我变个猪吧，反正我长过尾巴了。可就算是头猪，我也能用蹄子跑过去，除非你把我炖了。”
哈利气得太阳穴疼，又发不起脾气，他只觉得这样的达利有点可悲。
“你想过我为什么不让你去吗？”哈利告诫自己，也许还是别跟达利解释那么多废话。
“你怕我丢人。”
“不是！”哈利忍不住了，他真希望罗恩或者赫敏能在身边，可以即兴编点靠谱的段子，把达利打发回家，他自己就没这样的本事。“因为这场选秀是个阴谋，是群反对普通人的巫师恐怖分子搞的！你会像你爸以前一样，变成他们播种魔法的实验品，他们想要更多魔力，就在普通人身上实验，没人知道上了他们的舞台会怎样，那个公司绝不是什么正经公司，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你要是去了，可能会长出莫名其妙的魔法，会失控，会生病，或者再也醒不过来！”
“听起来像骗小孩的。”
确实，哈利自己也觉得自己讲述得像部B级烂片。可他实在不知该怎么解释。
“你知道我没必要骗你。这个暑假我为什么一直没回来，为什么一回来马上离开？因为我们跟那些人作对，在想办法阻止他们！你不觉得最近好多事儿越来越不对劲吗？没错，就是出事儿了！那些人比你想的还可怕！他们想要整个世界！”
哈利两手敲在摩托车头上，摩托发出一声短粗的鸣笛。
他跟达利吓坏了，蹲下身子，看了看一边钓鱼的男子，对方还没察觉。
“行了行了，我信你。”达利压低嗓门，却还是没从摩托上下来。“可……我还……我不进演播厅可以吗！我不上他们的台！我去看看，在外面拍张照片，就一张照片行不行？”
达利怎么这么蠢啊！哈利按奈不住，马上就要给他一个昏昏倒地。
可他还没来得及举起魔杖，眼前却出现了达利合十的双手。
达利在乞求他。
“求你了，只要一张照片……让我去吧，除了这点愿望，我什么都没了。”
哈利想起了看过的一些三流小说。主人总公在最不该妥协的时刻妥协，或是心软，或是侥幸，或是单纯脑子进水，干下许多糊涂事，帮了很多不该插手的忙，于是情况变得更糟。每当遇到这些桥段，他就想象如果是自己，绝不会这么软弱，他要强硬起来，坚持立场，把每一寸优柔寡断都扔进碎纸机，好让自己的剧情线别那么蜿蜒曲折，最好能直接跳到幸福的尾声。
现在，这些读书得来的教训全读进狗肚子里了。
哈利看见自己走过去，看见自己跨在摩托上，听见自己说出下面这句话。
“我跟你去，以防你犯蠢。”
删除键在哪？能把删除键指给他吗？他说这种蠢话做什么？干什么非得同情达利不可？他也不是那种心肠有多好，同情心有多高的人。
应该不是。
可最终他也没能撤回那些愚蠢透顶的举动，没能阻止自己成为三流小说里的套路桥段。
达利难以相信自己的好运，他搓搓手，拧开钥匙，踩离合，转油门。
三十分钟后，等钓鱼人满载而归的时候，看见空空如也的停车点，手里的水桶撒了一地，鱼儿们扑通扑通，欢蹦乱跳，全跳回水里。
他去报警，警察给他做好笔录，通报各派出所寻找时已是早上。
两个偷车贼正把摩托扔在街道边，混进街上潮水一般的青少年队伍，走向一片宽阔的广场。
这些年轻人全是来参加选拔的，从全国各地赶来，还有不少来自别的国家，他们身上带着节日的欢庆，乐观的憧憬，散发着最亮眼的颜色，举手投足全是新奇造型，所有才华和灵感都能在他们身上找到。
还没走进大楼，很多人已在街上大展身手，高亢、低沉的歌声炸响，高速旋转的芭蕾舞步风一样掠过，机智甚至有些下流的连珠妙语从人们头顶扩散，几位早已过世的大明星被模仿得惟妙惟肖，走在街上朝四周挥手致意。
达利选择了大门口一处最最热闹的地方，那有扔着十几个彩球的杂耍玩家，有全身堆满缎带的漫画女孩，有柔软得窝成个圆圈来回滚动的柔术高手，还有扛着设备，到处捕捉经典画面的各路媒体。
达利取出便携照相机递给哈利。
“你站那边花坛上，从上往下拍，把这一片都包进去，来个对角线构图。”
哈利敷衍着，朝花坛跑去。
半路上，一只话筒伸到他眼前。
“你好，能跟观众朋友们说说吗，这次准备了什么才艺？”
“呃……”哈利看着眼前蹿出来的记者，下意识把脸转到一边，“抱歉，我得走了。”
他躲避着镜头，慌慌张张的样子更引起了记者的兴趣。
“你从哪个城市来？有信心获胜吗？给我们点暗示，让我们猜猜你的拿手绝活儿？”
“不不不，我只是路过，纯路人，我什么也不会，不骗你们。”
他花了好一番口舌打发走记者，穿过层层人群跳上花坛，镜头盖一开，五彩斑斓的画面上，怎么位移都找不见那个重要的中心物体。
他放下相机，茫然地看着四周，动物园一样的人群里独独少了头犀牛。
冷汗从他手心冒出来，他猛然发现自己犯了个天大的错误。
他为什么要告诉达利，他有获得魔法的机会。
达利是个傻瓜。
他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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