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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七章，深瞳
“永无岛？”
下了班的洛哈特本已下定决心绝不从沙发上站起来，可听到这个词，还是坐直了身子。
之前鲁斯本说什么来着？
“您不属于这座永无岛。”
柯道尔、深蓝、永无岛……
这可不是什么巧合。
在丽塔给他的有关鲁斯本的资料中也曾提到，鲁斯本发迹早期，设立过帮扶孤儿的慈善机构，专门收容世界各地无人照料的有魔法潜质的孤儿，有段时间，他手下孤儿的数量多的超乎寻常，但他们绝大部分魔力微弱、畸形，甚至几年之后完全消失。这在当时引起过一阵争议，有人认为这所机构贪污腐败，没有尽到照料这些孩子的义务。然而几经调查，并没找到相关证据，指控也就不了了之。直到柯道尔公司成立那年，这些机构忽然停止运营。
巧的是，机构名称也叫永无岛。
这让洛哈特不得不怀疑，柯道尔早已致力于动用种种手段，让麻瓜孩子拥有魔法。
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洛哈特难以想象。但考虑到深蓝莉莉斯的出场，他相信整件事背后藏着个伺机而动的怪物，蒂娜的同类们，玛丽苏。
这次他们不吞噬，而是播种，听起来有点违背天性，但洛哈特能理解，他的家乡麦田千倾，每年农民们大量播种，就是为了有一天痛快收割。
这场深蓝秀重启肯定与此有关，那座演播厅里藏着什么秘密，也许比丽塔想挖出来那个更有价值。
“哈利，隐形衣。”洛哈特撑着酸疼的后腰站起来。
哈利立刻明白他要做什么。
“你一个人去？”
“一个人想逃就逃，带上你俩才麻烦。”说到这，洛哈特警觉起来，“你们俩竖起耳朵听着，绝不要去海选现场，叫那个大块头也不要去。老老实实等着，千万别送货上门。”
见两个通缉犯点头称是，洛哈特带上那柄月桂叶的魔杖出了门。
要幻影移形吗？洛哈特想了想，叫了出租车。
他的确累了，路途奔波也很辛苦，但使用魔力对他来说更为不适。
对待魔法，他早已不像十几岁时那样肆无忌惮。刚得到魔法时，就连穿袜子，他都要在空中撒下一溜金粉，蹦出两捧鲜花才套在脚上。现在，他每使用一次蒂娜留给他的力量，就感到某种巨大无边的东西在身后窥伺，总觉得心中有个地方，又被深不见底的黑暗冲刷掉一角。
他为什么要跟两个通缉犯混在一起？他不是一向以谨慎机灵、审时度势为自豪吗？为什么反倒现在成了个自投罗网的蠢货？因为无处可去，无事可做？因为和他们在一起，又有了点从前站在舞台上的感觉，被人重视的感觉？因为这些可以帮他暂时抵挡一丝心中莫名的恐惧？
六月底那几天，听完金妮混乱的讲述后，洛哈特慢慢捋顺了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
他心中那副乱七八糟的玛丽苏拼图连成一副完整的图景。
他终于明白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也终于明白不会再和蒂娜见面了。在她说出不想当玛丽苏的一刻，就已经在这场战斗中败落，成为了其他怪物的飨宴。
洛哈特害怕自己也像蒂娜那样凭空消失，什么也不能留下。
他更害怕身边的人和一切，全像蒂娜那样无影无踪。
前几天，他站在深蓝色大门前，大门打开的短短一瞬里，他感受到一种庞然的空旷和深邃的虚无，一股暗流汹涌的魔力在延伸、低鸣、召唤，仿佛有个无边无际的东西挤在门后，要把外面的世界吸进不可抗拒的漩涡。
蒂娜给他魔法时，就是这样的感受。
那一晚，月亮也这么大。
洛哈特从车窗望出去，金色满月悬在城市污浊的上空。
她是不是比以前更大了？更亮了？
洛哈特感到月亮不大对劲，好长一段时间了，她一直努力维持着圆满，看起来有些逞强，有些力不从心，却又非常固执地待在天上，就算在阳光灿烂的中午也常常可以见到。
她想做什么？
车子停在演播大楼前已是凌晨。城市并不冷清，远远近近的高楼大厦里还有许多窗户亮着，演播大楼里也有一处，在顶楼。
演播厅里有人？
搭计程车的一个好处是，你可以在穿梭大街小巷时考虑很多事情。
洛哈特考虑好了怎样接近那块奇怪的地方。
他绕到大楼后面，沿着楼外锈迹斑斑的消防铁梯攀向顶楼。
爬了不到三分之一，他气喘吁吁，差点原路回去。听着夜色中靴子踩上铸铁楼梯发出的金属声，洛哈特眼前出现了一座二十多年前的工厂烟囱，他和蒂娜顺着斑驳的铁梯爬到顶，一起坐在飞鸟掠过的空中吃三明治，吃到一半，她拉起他的袖子在蓝色天幕上一跃而下，两人在风中像两片羽毛般缓缓飘落，就连那次的心跳都没现在这样快。他掰着手指头数了数，难道年纪真有那么大了？
他昂起头，层层叠叠的台阶看得他叹了口气。音控室还很远。
这几天，他跟技术组几位老哥混得不错，前不久一起吃午饭，他听到些抱怨：
“没见过这种节目组，演播厅不准我们进，防贼一样防我们偷拍，真有什么万世巨星一样。”
“算了吧，一群外行，前两天我从音控台爬上马道拿东西，看见他们大厅里前后左右装的全是镜子，照得我头晕，不知道他们舞美怎么想的。”
洛哈特发觉，鲁斯本那群巫师并不了解麻瓜剧场的结构，他们也许封死了四面八方的出入口，但是压根忘了最高处的顶棚上还有一片供工作人员检修设备的区域。巫师的剧场向来不需要在那安装一堆复杂凌乱的装置。
小腿酸胀，洛哈特站在音控室所在的楼层。消防门开着，音控室的锁也非常脆弱。洛哈特点了点月桂叶魔杖，魔法非常配合地为他扫清了障碍。
他裹紧隐形衣，穿过两排嗡嗡作响，提示灯闪烁的设备，在屋子最里面找到一架螺旋上升的阶梯，蹑手蹑脚向上，慎重起见没有点亮魔杖，沉重的黑暗拥堵在前面让他很不舒服，一路上他紧紧拉着扶手，脑子里回想着最近听来的一些剧院禁忌。
比如说，上台前绝不能说好话，要说就说“祝你摔断腿”；孔雀羽毛一定不要拿来作为装饰，上面的“邪眼”会害大家倒霉；别讨论“麦克白”，那是破产的前兆；穿蓝衣服上台实在不怎么吉利……
洛哈特摸了一把身上的宝蓝色衬衫，总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他已经来到机械马道上，没有遇到丝毫阻碍，眼前的黑暗被稀释了，他能看到一排排吊紧钢丝的升降杆错综复杂地排列在面前。
四周场灯没有打开，是什么照亮了这里？
洛哈特想起另一个迷信说法：剧场无人时，要在舞台中央留下一盏安抚游魂的幽灵灯，无论何时都不可以熄灭。也许是那个小东西的光亮？
他倚着防护栏探出身子，透过密密麻麻的装置，看了看三十米开外的下方舞台。
顿时，他捂着眼睛蹲在地上。
那不是幽灵灯，幽灵灯没有这样刺眼的金光。
过了好半天，视网膜上的光暴渐渐平息，留下一点浅灰残影，似乎是个人形。
这时，模糊的声音远远传来，另一个人影缓慢移动到舞台边缘，强烈的光芒减弱，洛哈特才看清下方的舞台多么夸张。那里仿佛一个镜子迷宫，四面八方全是镜子，地板都银光熠熠，反射天棚。舞台中央的那个人，身影被映照得到处都是，从渐暗的金色中洛哈特看到了一身搭配品味极差的麻瓜服装——是鲁斯本没错了。
另一个被遮住的又是谁？
洛哈特想起丽塔送他的一件东西，抬手把衣领左边一枚精巧的甲虫别针摘下来。小玩意儿在他手心里动了动，鼓振翅膀，顺着舞台侧面的幕布溜向地面。洛哈特屏息凝神，从右边衣领的另一只甲虫别针上听到了这样的对话。
“你还在这里为主人祝祷，鲁斯本，做得很好，我喜欢你的忠诚。”
“大人，我受不起您的赞赏。我为自己的自私感到惭愧。只有在这里，在主人的应许之地，我才能稍稍从愚蠢、恶毒的衰老中得到解放。”
“不必致歉，人人都渴求祂恩慈的注视，我主的目光终将平等地降临在你、我，以及所有人身上，为了这一天，你要为祂醒来做好准备。”
“是，大人，我将尽我所能，让所有孩子重归我主的怀抱。也恳请您为我祝福，让我也成为我主手中的孩子。”
“献上你忠诚不渝的信仰，无尽的阿珂尔玛琳一定会听到你的愿望。”
一直站在死角里的人，向前一步，在鲁斯本额前画下什么符号。
在那人宽袍大袖落下的瞬间，洛哈特皱起眉头，他认识那人，虽然一共也没讲过几次话，但他最初来到霍格沃茨，坐在教师长桌上的时候，这人曾看着他杯中的茶渣，做过一次预言：“亲爱的，看得出你心里有很大一块怯懦的地方，这很珍贵，注意保持，否则厄运笼罩在你的前途。”
特里劳妮教授。刚才从她口中吐出了阿珂尔玛琳这个词。
洛哈特像是站在雷暴之前的旷野上，手臂上的汗毛竖了起来，那种感觉又来了，有什么东西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望着他。他想离开这里，可又不愿只带着这点不清不楚的信息逃走。他是来探听情况的，他是来取材的，他需要的是鲁斯本更确切的把柄，得看看他们接下来还会做出什么奇形怪状。
他指挥甲虫爬得更近些。
甲虫的复眼里记录下这样一段画面：
在特里劳妮面前，鲁斯本缓缓跪下，他低垂脑袋，看着地面上自己的倒影，双手合十，喃喃颂歌。
无所不在无所不能的阿珂尔玛琳……
在重复不断的祷声中，有光点从他周身飞散，镜子里他的影子越来越浅淡，越来越透明。
洛哈特虽然还想观察鲁斯本的行动，但那种让人喘不过气的压迫感膨胀得他承受不了。
他把甲虫召回，转身要走，下一秒却呆住了。
身后，原本是剧场里悬挂天幕的位置，立着一面极其巨大的镜子。
镜子顶天立地，幽幽地散发着水银蓝光。一只填满整个镜子的眼睛，正直直地盯着他所在的位置。
洛哈特透过隐形衣，被这只眼睛的美丽吓住，他没见过有什么东西比它更加碧蓝，如同宇宙最初的回响被打磨抛光，又侵染上海洋。
隐隐的深蓝光芒流转，投射在洛哈特眼里。他听见一种及其深邃的琴弦声从他最遥远的记忆中溯来。琴声单调、宁静，抚平他心中所有起伏，让他日夜不得安宁的东西正在消失，他看到很多很多纷乱的幻想与强烈的期待从眼前冒出，一个个小小的光点摇曳着熄灭，就像故事里卖火柴的女孩被北风卷走的火苗。
雨后洒满阳光的码头消散了，澎湃峭壁上的城堡消散了，摆满玩具的立柜从复古写字台旁湮灭，摊在桌上还未完成的新一本小说正在被窗外的夜色吞没。
教堂上面冒起的火苗……在鞭炮噼啪声中跳跃的猪……靠作弊得来的棒球冠军……没有买票混进远行的火车……麦田、麦田、麦田……一段段童年时代捉摸不定的时光，一一凝固，定型，化为那首分不清起始与结尾的歌声。
洛哈特不知不觉哼唱起那个音调，仿佛看见自己变得年轻，越来越年轻。
然后，他看见自己离开自己，站在高耸云间的烟囱上，蒂娜微笑着向他伸出手。
他抓住她，她向前倒去。
两个人从透蓝的天空中飘落向一只深不见底的碧蓝之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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