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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六章，怪物
雷霆利维坦、苍穹克拉肯、深海赛特斯。
达利往宣传海报上写下这些字之前，没人知道海报上画的是什么。达利在宣传海报上写下这些字后，画面就不是问题了，人们转而为那几行大黑字感到困惑。摇滚总是与□□物联系在一起，达利却凭一己之力使这种文化变得健康。现在，不需要借助化学药品，一切也可以很迷。
下面是他创作的一部分歌词：
别哭，孩子，在世界终结前，解出天堂的正弦余弦。
别走，宝贝，洗去双手鲜血，让不等式成为等式。
孤筏重洋，完全平方。凛冬将至，万能公式。
二律背反，不相信他们的答案。
马甲唯利，不回答他们的问题。
喔喔耶耶，喔喔耶耶，Veni，Vidi，Vici！
Sin，Cos，Tan！
克拉肯第一次看到这群歌词时眼前一黑。
“随便问问，没别的意思，正弦余弦是指什么？”
“管他呢，听着够劲就完了。”
克拉肯点点头，继续眼前发黑。
他安慰自己不要紧，有些歌词只用眼睛看也许不大舒服，但等它们插上音乐的翅膀——
它们就满屋子扑棱棱乱飞，哐哐撞在玻璃上，刮你的脸，猛砸你膝盖，让你的五脏六腑在肚子里乱窜，皮下长满荨麻疹，难受还挠不着。
第一次合奏，克拉肯感觉遭遇了蝗灾。那些音符裹着歌词铺天盖糊在他身上，啃他脖子。更可怕的是他还得负责演唱其中一段，让那些蚂蚱从嘴里飞出来。
“就不能你一个人当主唱吗？”他问利维坦。
“你是不是傻，这首歌唱的是公平正义，当然要三人轮唱，大伙儿都有机会出名。”
利维坦还设计了和音表演。
宛如要一把雨伞、一台烘干机、一瓶胡椒粉组成一架战斗机器人。
根据利维坦的安排，演出流程应该这样：第一步，利维坦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第一段，然后赛特斯用力敲鼓，大声唱第二段。再然后贝斯跟进，克拉肯唱第三段，之后大家发出最大声音，合唱副歌，直到完结。
听起来不是很难，练起来却是灾难。
首先是利维坦，边弹边唱对他来说是种挑战，当手指头正常发挥的时候，嘴皮子就跟不上节奏。当喉咙大显身手时，琴弦就指不定响成什么样子。赛特斯也不是很上得台面，一句跑调四五次，副歌部分需要踩在椅子上才能勉强够到低一个八度。
克拉肯的情况最糟，几乎没有什么错误。这很影响利维坦的情绪。
每当排练进行不下去，利维坦就会指责克拉肯：
“搞什么你？个儿不高调子拔那么高！再来！赛特斯很好，继续保持。”
在琴弦上受到的不愉快，克拉肯只好从其他弦上找回来。
比如数学书上那些弦。
“这题简单，不用讲了吧，你看赛特斯没学到这里都听明白了，就那俩公式，往里一带，选C嘛。”
利维坦眼睛里透着不服，他凭什么要听这个变戏法学校出来的会计讲数学？要是赛特斯不在，他准抓起一把什么什么弦勒住克拉肯的脖子。不过看看一旁的乐器，他还是忍住了，克拉肯虽可恶，可那些在学校里他全然不想听的东西被他一解释，好懂多了，那些他永远也记不住的符号，现在不仅记得，还把它们写进歌词，与其他那些一听就深受震撼的词语一起，组成了一首非常不错的硬核摇滚。他只能容忍克拉肯，并把头埋进那一堆猪尾巴一样圈圈卷卷的符号里，一点点采集着可以到手的分数。
补考结束那天，他一身轻松地走出校门。
他比老查等人快了将近二十分钟，所有题目，不管对错，至少有个思路。更重要的是，他不需要作弊就能对付这场考试。
赛特斯和克拉肯在外面等他，不知是不是为了表示对乐团的热爱，他俩到哪都画着油彩，穿着队服。这让利维坦有点感动。
“咱们去纹身吧，我请客。”他拿出了自己认为最够意思的提议，“把咱们的队名纹在手腕上。”
克拉肯想要严肃拒绝，如有必要也可以展开输死抵抗。
赛特斯却冷静地化解了这场危机：“我们没有队名。”
利维坦的思考轨道改变了，他是个没法兼顾两个进程的男子，而且在文字创作方面有着匪夷所思的执着。当初写歌词时，他查遍互联网，甚至翻开字典，不知抓落多少头发，其中不少现在还遗落在写字台上。这会儿，他又有头发可抓了。
“你们有什么建议？”他抓了一会儿，决定变通一下。
不过，考虑到两名队友的文化素养，这个决定不算特别明智。
不一会儿，他搜集到这样一份名单：
哐哐乐队、天吼之王、爆音少女、彷徨呐喊、施工现场、咆哮挽歌、邻居杀手、人民公敌、最强劳务队、拆迁指挥部……
所有名字都暗示他们太吵了。
“这思路不行，没抓住灵魂。你们知道摇滚的本质是什么吗？是不屈服，伙计们！我们将成为那些过着无聊生活，对庸俗低头的凡人生命中的光辉！我们要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就仿佛你一天天过着相同的乏味生活，忽然有一天推开门，所有你熟悉的场景都……”
所有熟悉的场景都变了。
女贞路4号干净得出奇，走廊里所有装饰品不翼而飞，他最喜欢的旅游纪念品原本都摆在门口的窄柜上，现在上面空无一物。客厅里，大大小小的相框也没了，佩妮最喜欢的那张《达利和彩色气球》的位置上空留着一小片淡黄印记。楼下的碗柜里，床垫和小台灯不见了，厨房五斗橱里面的锅碗瓢盆和珍藏的剪报也消失了。
利维坦嚎叫。
“报警，哈利！家里糟贼了！”
楼上有人匆忙下来，利维坦抓起一把椅子。
当他发现下楼的不是外人，是自己的妈妈，还拎着两个大箱子时，惊讶地松开椅子，任由它砸在脚面上。
“没有贼，宝贝，咱家好好的。”佩妮干脆利索地把箱子推到一边，走到玄关，开始打包鞋子。
“哪好了？家里……家里东西呢？”
“我寄到玛姬姑妈那了。玛姬真的帮了大忙，给你爸爸在伯明翰找了份工作，让你跟我先住她那，这套房子可以出租。”她面无表情，仿佛在宣告一个周末郊区的旅游计划。
达利半天说不出话，直到佩妮把一大堆鞋子用报纸包好塞进箱子，他才难以置信地吼出来：“为什么才告诉我？”
“我不想打扰你考试。”她仿佛没看到哈利和金妮，大步从两人中间穿过，直奔地下室。
达利追了上去。
“别碰我的东西，听到了吗？我说别碰它们！”
已经晚了。地下室空空如也，佩妮只是来检查电闸和水阀。
“妈妈，你不明白！我不能走，现在走会毁了我！我要参加明天的海选，所有人会见识我才华，我会赚钱，赚很多很多，这样就能还清爸的债，你们不用离婚，不用去那什么鬼地方，我们……”
佩妮的两只手紧紧挡在他嘴唇上。
“别说了，达利，去收拾房间，我们明天就走。”
如果可以像小时候一样在地板上打滚来让妈妈让步，他一定会这么做。可是这次，他望着妈妈的眼睛，从小到大，它们无时无刻不温柔地盯在他身上，注意他的一举一动，等候他的吩咐，满足他的要求。十五年的顺从和迁就从未改变，可现在他从里面看到的却只有说一不二的决断和无法更改的冷酷。那毫无希望的两团黑光，让他如同望着一条走不到尽头的夜路，感到难以名状的恐惧。
佩妮松手了，达利再也说不出话。
她丢下他独自上楼，瞪着另外两个依旧傻站在那的人，说：
“你，回家去。你，跟我来。”
金妮迅速消失在门外，哈利则跟着姨妈进了车库。
姨妈发动那辆四五年没怎么开过的旧车，驶离女贞路4号。
“姨妈，我们去哪？”
“科克沃斯。”
之后的两个小时，她在高速公路上风驰电掣，再也没说一句话。直到太阳偏西，才从辅道驶离，顺着一条宽阔的沿河马路，把车子开向一座略显破败的小镇。镇子边缘，她把车停在便利店前，进去买了饮料和三明治，还有一把小花铲。
她把吃的喝的扔在驾驶席上，让哈利在那等着，自己提着铲子走向挤挤挨挨的民居深处。
哈利追上去。
他远远跟在姨妈身后，跟她穿过大街小巷，走过几条窄窄的胡同，来到一座空无一人的游乐场。游乐场建在河边，跷跷板坏了，攀爬架塌了一半，生锈的秋千在河风中摆荡，对岸是高高低低的烟囱，堆着垃圾的河畔有一片散发霉味的树林。
佩妮走进林里，在一块延伸到河水中的大石头旁停下，弯腰仔细看了看，找到一处仿佛刻着两团花朵的地方，朝下面的泥土垂直挖去。
哈利站在林边看姨妈挖土，她很卖力气，两条胳膊沾满了泥。坑挖得很深，足有小半米，却不见任何东西。
佩妮满头大汗停下来，哈利走过去，拿起铲子继续挖。
佩妮没说什么，拿起他带来的水喝了几口，又往坑里倒了一些。
“湿土更好挖，我们小时候从没想过有一天这里会这么干，否则会换个地方。”
“这里埋着什么？”
“一些……挖出来自己看吧。”
继续延伸二十厘米，铲子触到了什么东西。
哈利伏在坑上，把东西拔出来，是一个画着百合的铁皮饼干盒。
他看了佩妮一眼，把盒子打开，里面是卡片、相册、糖纸、发卡、小纸条、玩具、许许多多小东西，一盘磁带，以及刻着莉莉斯的名牌。
“我们那时候流行过时光胶囊，我答应莉莉二十五年后把它打开。也答应把她过去的事讲给你，按我喜欢的方式。”
“什么？等——”
“莉莉是个怪物。” 佩妮翻开相册，很不耐烦地指着上面的图片，“我不是骂她，事情就是那样，她和普通人不一样。她早产三个月，生下来却健康无比，踏进我家大门时，浑身散发着不可一世的光。那时我就知道生活结束了。看到这张照片没有？九个月，能背诵所有妈妈喜欢的诗篇。三岁，在我们社区教堂里把所有人说的热泪盈眶。五岁，全国智力问答年度冠军，所有奖金捐给慈善机构。六岁考上大学，她竟然不去，说要陪我度过整个童年。你知道这有多可怕？”
哈利并不敢说知道什么，但他能看出所有这些照片上，几乎没有佩妮的身影，偶尔几张，她都被挤在画面边缘，或者扭曲，或者模糊。
“所有人都轻而易举爱上莉莉，但我不能，我讨厌她。她总说：佩妮，我无处不在，无所不能。我问她，能让咱家有钱吗？她说可以，但她不愿意，因为工人家的天才儿童比有钱人家大小姐更有意思。她说她有个伟大宏愿，要让所有人因她而幸福。她老是装腔作势问我，佩妮想要什么？等我真提了要求，她全当耳旁风。不，让我说完……不管你信不信，你妈妈就是这么个人，每时每刻都张扬她自己。有一年她去选秀，有个来路不明柯道尔公司选中了她，要不就是她选上了柯道尔，反正短短几月个后他们造出了深蓝莉莉斯。告诉你，这才是真正的怪物，我到现在都不明白莉莉斯为什么红，她所有作品都在抄袭，新闻联播片头都抄，改几个音符就大卖！莉莉斯名扬四海，报纸、电视、广告简直没看不见她的地方。人们光是提起这名字就兴奋尖叫。更让人害怕的是，所有追随她的孩子都变得跟她一样吓人，他们学她装扮，学她说话，无论她发表什么胡说八道的观点，那些人都有样学样。后来，甚至有些人能干出你们那种人才干的事。听懂我的意思吗！就比如把花放在手上，它能自己开，或者在指尖上变出个火球！你们那种人都会吧？莉莉把那些凡人也教会了，孩子们不是崇拜她，而是信仰她，他们甚至不屑把自己称为人，而自称深蓝。她后来还搞了个收集赛，谁弄到所有她亲手绘制的卡片，就见谁一面，向那个人传授成为深蓝莉莉斯的秘诀。你知道孩子们多疯狂吗？你的姨夫就是其中之一，你想不到他都干了什么。可结果呢？见到莉莉斯之后他差点被毁了。弗农去的那天，我也去了，莉莉叫我去的，像是要给我什么恩赐一样，又开始说想要的都会给我这种废话。结果，她盯着我俩半天，唱了首破歌，除了唱的我头疼，什么用也没有。可你姨夫却中了她的……她的魔法，当场就神志不清，跟丢了魂儿似的。不光是他，过不了多久，那些从她那得到……魔法的小孩儿，也都一个个出了毛病。我当时就觉得不对，我问莉莉是不是施了法，是不是从那些人身上取走了什么？就像她取走我头发上的红色，或者偷走我最好的朋友那样。她连看都不敢看我。后来事情控制不住了，得这种毛病的孩子越来越多，她想甩手不管，办了个告别演唱会隐退了。过不了几天，所有她的磁带、唱片还有电视节目都不见了，柯道尔公司总部也遭遇了一场大火，消失的干干净净。至于那些变得糊里糊涂的孩子，我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反正听你姨夫说他住了好长时间医院，现在脑子有时都不大好使。你妈妈倒舒服，跑去你们那快活。一连八九年，我都见不到她几面，我们爸爸去世那天她才回来，那时候我有了达利，她怀着你，我俩坐在教堂里一整个下午，那是她唯一一次没有从头到尾谈论她自己。但也没好哪去，她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东西，自说自话，最后她跟我说起你。她说，让这两个孩子一起长大，当好朋友吧。我差点没被她吓死，我怎么能让达利再过一遍我小时候那种日子？天天生活在怪物的阴影里？可你妈妈说，‘我绝不让这孩子成为像我一样的怪物’。这是原话，每个字都是她亲口说的。她终于承认自己是个怪物。所以你没法怨我这么说她，她自己也觉得她是。她离开之前还跟我说，将来要让我亲口给你讲她的事，还让我告诉你：别当莉莉·伊万斯那样的怪物。这都是她说的。然后……然后她又像以前一样，撒手不管，把什么都扔给我。你不能怪我不喜欢你，毕竟，你妈妈……是那种……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跟她一样？我不想跟你们的世界有瓜葛，我不羡慕也不嫉妒你们，一点都不，我非常满意我现在的生活，根本不羡慕……我只是……只是害怕你们。连你妈妈都被害，说明比她还要可怕的东西在你们世界里。这几年，柯道尔公司莫名其妙地回来了，什么行业都参与，在这不景气的世道轻轻松松赚钱，逼的好多公司关了门。现在，又一个深蓝秀跑出来。这时候你忽然说要走？你真以为我傻的不会把这些事联系起来？你跟我说这和你妈妈、你们那个世界一点关系也没有，你以为我会信吗？收养你之前，有个白胡子老头来找我谈过，跟我说你们的世界里有着仇恨麻瓜的势力，莉莉就是因为反对那些人才死的。可莉莉不也一样受不了我们的存在吗？只不过她用了另一种方法，把我们变成你们。现在，你对我讲实话，告诉我为什么要走？是不是那个杀了你妈妈的怪物回来了？是不是又有了新的深蓝莉莉斯，或者其他消灭我们这些凡人的办法？”
她一口气讲完所有这些，像是倾倒出一口长长的积怨，整个人看起来缩小了一圈。
她一向除了瞪视之外不会正眼瞧哈利一眼，这会儿却不带任何感情地望着他，就仿佛哈利无论说出什么来都无所谓，所有问题，她心中早有一个定数。
哈利极力避开姨妈的目光，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已习惯于把姨妈看做一个迟钝麻木、除了钱和儿子对什么都无动于衷的中年人，这时听她说出那些一针见血的话，他不知道该怎么重置她在心中的定位。
他没头没脑地辩解起来：“姨妈，那些怪物没有回来，我们也没有瞧不起麻瓜……”
“那为什么还管我们叫麻瓜？”
哈利一瞬间想起他第一次从海格嘴里听到这个词的感受，它表面上只是个普通的专有名词，言下却又有一点微妙的含义。可随着他成为一名真正的巫师，摆脱了平凡的世界，那中难以捉摸的意味早就被他忽略了，现在佩妮却让他想起来，这个词是不是带着一丝轻视。
他努力回想以前上过的魔法史，宾斯教授似乎讲过这个词的来历，他想从少少的几条线索中找到些可以消除这个词负面意味的知识点。就在这时，他感到弗农姨夫的回忆有了丝触动。一直缩在被子里的弗农醒来了，似乎对“麻瓜”这个词非常焦虑，喃喃重复着，拖着被子费劲地挪到电视前，疯狂拨弄遥控器，找到下着黑白大雪的频道。屏幕上的雪花里，不时闪过的几张模糊不清的图像让哈利惊讶又焦急，他集中不了精神去向佩妮解释。
见哈利默不作声，佩妮拿起铁皮盒，爬上旁边大石头，一直走到水边。
她把所有东西扔进河里，转身时，手中只留下那盘磁带。
“算了，回去吧。”
回到便利店，佩妮发动了车子，顺手把磁带插进驾驶席的播放器里。
磁带前面是长长的法语听力对话，直到车子驶上高速公路，才进入一段空白。
有人窸窣走动，一阵不好意思的笑声，微弱的吉他声起来了，有人敲打桌面，前奏的旋律有些耳熟，但哈利想不起在哪听过。有个女孩的声音出现了，没有明确的歌词，甚至没有语言，全是随心所欲的哼唱。
哈利的右手又凌空弹起琴弦。弗农也哼起这首歌。
床边紧锁的衣柜打开了，数不清的唱片滚落下来，从那些唱片的封面上似乎能看到过往发生在弗农身上的事。
他曾沉迷于所有异想天开的东西，喜欢魔法、宝剑和龙、宇宙飞船、遥远的星球，他把收集来的漫画、玩具藏在床下。
有一天，妈妈找到它们，爸爸毁了它们。
他独自一人坐在食堂角落里，一群男孩在不远处笑着喊他庞大固埃。
他替那群孩子拎着书包和外套，去商店为他们买饮料。
在柜台前，他第一次听见莉莉斯，她的歌里全是不可思议的魔法，是他生命中的一道光。
他把自己的手表、运动鞋、自行车全都廉价卖了。
他半夜摸索父亲的钱包。
他逃学，打零工。
他趁人不备，把货架上的磁带塞进衣服里就跑。
他去非法医院卖了一颗槽牙。
有一天，他看到拳击社的社长带来一张他找了很久的磁带，趁没人时他撬开那人的储物柜。被人看到了，拳击社长找到他，在学校走廊里剥光了他身上的衣服，但他依旧没有说出那张磁带的下落。
他终于如愿以偿走进了莉莉斯的排练室。
她给他一把吉他，与他合奏。
在她的阵阵鼓声与歌声中，有什么东西从在弗农身上错位了。
弗农躺在床上酣睡，在梦里他无所不知，无所不在，无所不能。
有个叫克洛伊的大学生来帮他补课，她唤醒弗农，告诉他，从弗农身上她看见了把麻瓜变成巫师的可能性。
克洛伊找到弗农身上错位的东西，让它更加错位，直到完全剥离，然后从那东西上抽出许多亮晶晶的线，连到弗农身上。她说，“麻瓜的魔法取出来了，看看能不能转化为巫师的魔法。”
她叫弗农不断不断用那些弦演奏最喜欢的音乐，她说只要能和谐共鸣，他们就成功了。
弦却断了，弗农感到自己被生生撕裂，一部分躺在床上陷入混沌，另外一部分下沉，下沉，破碎，继续下沉，堕入各种各样黑漆漆的世界。
“克洛伊怎么找到你的？”
哈利站在溢满房间的磁带中，一张张看着那些不连贯的封面，试图拼凑出完整的脉络。
车里，女孩的哼唱声结束，有人唱出歌词。
不管别人怎么说，我始终觉得今不如昔。
地上的磁带在消失，哈利的注意力又分散了，他想起这首歌以前Kether曾唱过。
“克洛伊她……”弗农抱着脑袋，额头顶在屏幕上，“克洛伊……看着我……”
屏幕上的雪花消失，一片黑暗，紧接着，黑暗中出现一道光，闪烁几下，越扩越大，渐渐聚焦了，可以看到克洛伊的脸。
哈利意识到，这是克洛伊撑开了弗农的眼睛。
不管别人怎么做，我都认为不必着急。
这首歌是妈妈唱的吗？也是从别人那抄来的？随着哈利的胡思乱想，电视上的人像出现了卡顿和马塞克，克洛伊缓缓靠进的脸错位了。
她整个人凑到弗农眼前，巨大的深色瞳孔一动不动望着他。
“弗农，弗农，弗农，弗农，弗农……”
她一遍又一遍重复着他的名字。
“弗农，弗农，弗农。在吗？你在哪？听得到吗，我在唱歌，听得到吗？唱你最喜欢的歌，你也来唱，好把我们连在一起。”
故事都能倒着讲，歌儿也能反着唱……
她的声音，和车子里的声音不可思议地重合在一起。
要是你愿等一等，时间能回到过去。
歌声戛然而止，克洛伊也消失了。
弗农的屏幕再次陷入黑暗，他和记忆中的房间几近透明。
“克洛伊去哪了？”哈利徒劳地想抓住那台电视。
“我记得她来找我。对，是她找到我的。”
“在哪找到你？”
“我……我想想……黑漆漆，乱糟糟，那是一个……”
磁带播完了，佩妮把它取出来，丢给哈利。
磁带上面写着：《永无岛》。
“没错！永无岛！”
弗农说完，和他的房间一起消失了。
哈利捧着磁带愣愣地坐在那，过了好一会儿，他侧过头，仔细看了看佩妮。
“永无岛是什么意思？”
佩妮没听见他的话一样，只顾着开车。
直到车子回到女贞路的时候，她才开口：
“某个故事里的地方，在那，人们永远都是孩子，永远都有魔法。”
“这歌也是故事里抄来的？”
“不……这个不是。”
哈利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长长地吐了口气。
他们的车子又回到原来蒙灰的位置上，佩妮下车的时候，哈利对她说：
“姨妈，我明天就走。”
佩妮用关车门的声音，把这句话掩盖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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