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评 - 晋江文学城

好些时候，人常常以为自己记忆力好。其实记忆更像是一幅永远未完成的画布，每次试图重新审视那些过往的瞬间时，我们的情感、当下的心境，甚至偶然飘来的某句话语，都会像画家的手，轻轻在画布上添上一笔，抹掉一笔。久而久之，画布上的颜色和线条改了又改，层层渲染，早就变了样。记忆可能从来不是我们想象中那样简单的记录，而是一首在心底反复吟唱的曲子，每次轻轻哼出来时，旋律都会稍有不同。以上这个过程，在心理学和神经科学中，叫记忆重构。
可即便知道了这是自己亲手模糊掉的真实，还是会愿意去摩挲那段回忆。许多时候，我们与其说不记得了，倒不如说是不想记得。总有些片段，那些闪烁着温暖光晕的瞬间，会让人忍不住想把它们封进水晶球里，时不时拿出来看一看。譬如一句伴你终生的承诺，一顿校门口的大排档，一声耳边的呢喃……这些记忆是我们心底的收藏品，虽然往往在不经意间被重新包装和定义，却依旧带着旧日的情感。
各自拿到重点高中录取通知书的那天，她约我傍晚去江边散步。外滩的灯光，像颜料一样被油画铲子一片一片地涂抹在江面上。初秋的沪城弥漫着水汽，江风拂过，几分凉意。那时的我心里仿佛有些期待，却说不出是期待什么。我靠在滨江大道的围栏上，低头看着水里时不时腾起的气泡，想这江里的鱼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吃。她突然侧过身，凝视着我，问道：“你去了女中，会不会喜欢上女孩子？”
怕被看穿，犹豫再三，而后轻轻回答：“不会吧。”
她没有说话，突然从背后轻轻围住了我，江风一时被挡住了，一起被暂停的、还有机械手表上的秒针走动的声音。凝固的空间里，只能听见她在我耳边说：“你可以喜欢女孩子，但如果喜欢了，只能喜欢我。”
依然记得，江面上万国建筑的倒影一瞬间大幅度地晃动起来，精准地对上了我心跳的节奏。我始终没有开口，只是笑笑，而她也没有再说更多的话。每次回忆那一天，我都会想起那天的江风，怀疑是不是它吞掉了她接下来的话。是不是她说完“只能喜欢我”后，其实还有一句“我开玩笑的”？只是我没听见。
大学以后，她当时的伴侣在校x网上找到了我。笑说只是想看看，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说，我是如此普通，让她出于意料又略感安心。那段时间，我翻阅着自己记忆中的片段，不断琢磨我们之间未曾说出口的那些话。我已经不想知道，她是否在某一瞬间真的希望我回应她，还是这只是一场无关痛痒的玩笑。对我来说，那个夜晚被我、以我的方式保存下来就好，哪怕是片段的、模糊的，无法复原出真相的，也不重要。
你说，会不会这些个不确定性、暧昧与遗憾，才是浪漫最本质的东西。正因为无法确定，这些“她说”才得以留存多年，一个个无法验证又无法复原的从前，成为好多人心底的某种特别的存在。如果一切都清晰明了，或许我们早已将它们遗忘。
每读一篇，都想道谢。行走在你搭建的字里行间，能让我暂时把平日里披在身上的钝感外套丢到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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