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旗》陆斑

32、珠花辞职

　　周末，李棠手捧鲜花跟着高奕川走进高家私宅，庭院里草坪柔软碧绿，树木修剪的凹凸有致。李棠深吸一口气，这庭院比照片里看到的还要漂亮大气，她越发的紧张，在踏进玄关的那一刻，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李棠强装镇定，彬彬有礼的问候高奕川的父母和姐姐，幸好高奕川的父母都很随和亲切，这让李棠好过了很多，只是她没有想到高奕敏才是最难相处的那个人。
　　高奕敏上下打量着李棠，李棠觉得很不舒服，但还是满面笑容。
　　“姑娘！快过来坐！”母亲热情的招呼李棠，见李棠显得有些拘谨，便拉着李棠的手，“来这就像自己家一样，随便一点儿没关系！”
　　“谢谢伯父伯母！”
　　高奕敏翘着二郎腿问李棠，“你今年多大了？”
　　高奕川接话，“我不是告诉你了吗？”
　　“我问她你插什么嘴啊？”
　　李棠保持笑容，“我今年二十五。”
　　“听说你这念大学和去英国做交换生的费用都是我们家出的？”
　　高奕川想打断高奕敏，“姐！公司在几个院校对成绩好的学生都是有奖学金资助的！”
　　高奕敏瞥了一眼高奕川，“你能安静一下吗？问几句都不行？”
　　李棠感受到了高奕敏傲慢的姿态，压抑着越来越坏的情绪，却依然笑意盈盈，“姐姐！”
　　高奕川笑了出来，他就是喜欢李棠迎难而上、越挫越勇的样子。高奕敏却被这一声姐姐吓到了似的，忽然愣了一下。
　　“姐姐！红谷对我的帮助我一辈子都感激在心里，所以我以后也会为红谷鞠躬尽瘁！”
　　高奕敏对姐姐这个称谓越发的生气，她觉得李棠觊觎高奕川的野心表露的太过明目张胆，但是毕竟高奕川在场，她还是重新注意了一下自己的语气，“你父母是干什么的？”
　　“他们都是普通工人。”
　　“像你们这样小地方的人能考上北京的名校，肯定是很努力了！你父母都在老家吗？”
　　李棠的脸开始发烫，“他们还没退休。”
　　“他们多大年纪了？”
　　“我爸四十八，我妈四十六。”
　　高奕敏差点把果汁喷出来，“你妈比我还小呢？也是！农村人都结婚早！”
　　李棠皱了一下眉头。
　　高奕川帮着李棠说话，“什么叫农村人结婚早？”
　　高奕敏看不惯高奕川在家人面前还袒护李棠，“怎么了？我说的不是事实吗？这又不是诋毁谁，农村人又不是贬义词，结婚早也不是丢人的事儿，你激动什么？”
　　母亲笑盈盈的，“我们那个年代比这还早呢，十几岁就嫁人了！”
　　高奕敏瞪了一眼高奕川，“丈母娘才比自己大一岁是个什么感觉啊？能叫的出妈来吗？”
　　高奕川一脸的无所谓，“该怎么叫就怎么叫！辈分和年纪没啥关系！”
　　“没啥关系？你这口音都被拐偏了！”
　　高进奕睡眼惺忪的从楼上下来，“姑姑！我想喝梨汁儿！”
　　高奕川觉得儿子不像话，“都几点了才起来？”
　　高奕敏二话不说就去给进奕准备，“等姑姑给你拿！过来跟爷爷奶奶坐！啊！对了！你爸带女朋友回来了！打个招呼吧！”
　　进奕瞥了一眼李棠，没理她，转头就跟着高奕敏进了厨房。
　　李棠尴尬的笑了笑。高奕川走进厨房，看见进奕站在姑姑身后喝梨汁儿，“进奕！怎么这么没礼貌？”
　　“你们又没登记，凭什么强迫我认她？”
　　“她是客人，你作为这个家的人是不是应该礼貌一点儿？”
　　进奕躲一直在姑姑身后，好像只要有姑姑在他就无所畏惧，“别强迫我做我不愿意的事儿！”
　　高奕敏搭腔，“行了！进奕不愿意你勉强他干什么？”
　　“都是你给他惯的！”
　　一家人坐到餐桌前准备吃午饭，帮佣将菜装到精美的餐盘里放到餐桌上，进奕拿着背包跑下楼，高奕敏喊进奕，“进奕过来吃饭！”
　　“不吃了！我去打球去了！”
　　“你等一下！”高奕敏把刚拿起起来的筷子又放回餐桌，瞥了一眼李棠，然后从钱包里拿出三百块钱给进奕，“去买点儿吃的！别饿着肚子玩儿！”
　　高奕川一把抢过进奕刚拿到手里的钱，“你今年十十三岁，不是小孩子了！咱们之间应该有起码的互相尊重，如果下次你把朋友带回家，我也会用你今天这样的态度对待你的朋友，记住了！你怎么样对我，我怎么样对你！”
　　高奕川把三百块钱揣进自己兜里回去了，进奕生气的站在原地，脑袋里正进行着一番思想斗争。
　　高奕敏问高奕川，“你怎么把我的钱揣走了？”
　　“你不能老这么惯着他！最起码的礼貌都没有，你这是为他好吗？”
　　“哎？你什么意思啊？他平时对别人礼貌的很，还不是因为今天的客人身份有点儿特别吗？你在那说的一套一套的，你想过他心里是什么感觉吗？”
　　进奕不想看到大人们吵架，干脆利落的回到餐桌上，“阿姨！给我盛碗饭。”
　　高奕川和高奕敏也回到餐桌前。李棠嚼着昂贵的食材，却怎么也嚼不出美味来，这样的气氛让她快要窒息。李棠拿着筷子不知道该夹哪个菜才好，看了一圈之后想夹高奕敏面前的那盘海蜇，不巧的是她和高奕敏同时去夹了过去，高奕敏立刻就把筷子收回去，好像很嫌弃的样子。高奕敏的举动就是那么一瞬间的事儿，却让李棠觉得自己是像瘟神一样的存在，这种感觉坏到了极点。她又想，如果高奕敏再重新去夹海蜇，那就算她误会了，可惜她等了许久，高奕敏都没有再碰那盘海蜇。李棠故意伸长胳膊把所有的菜都夹一遍，果不其然，高奕敏不再碰桌上的任何菜，硬生生的把碗里最后两口米饭吞下去。
　　进奕突然说：“我妈昨天来电话了，说她要回北京。”
　　李棠心里咯噔了一下，抬头看了一眼进奕，又看了一眼高奕川，高奕川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埋头吃饭。
　　高奕敏都起来准备离开餐桌，听到进奕这么一说又坐了回去，“她回来干什么？”
　　高奕川给李棠剥了一只龙虾，给了她一个眼神，示意她别放在心上。
　　进奕见父亲给李棠剥龙虾，顿时心生嫉妒，“电话里没说那么清楚，反正这次回来好像不走了！”
　　高奕敏的反应最为强烈，“什么？”
　　高奕川的语气心不在焉，“吃饭的时候别聊天。”
　　“我妈好像离婚了！爸！我妈要是有什么困难，你得帮她。”
　　李棠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午饭过后，李棠主动陪着高奕川的父母亲坐在庭院的花池边喝茶。母亲问李棠，“听说你还有个妹妹？”
　　“对！我妹妹比我小一岁，今年考上了研究生，以后想当个老师。”提到李茵，李棠竟然不自觉的有些骄傲。她忽然明白这些年来她怵李茵的原因，她其实是从心里欣赏李茵的坦荡、自信和奉献，而这些都是她所缺失的。有些心里的声音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说出口，但总会在不经意的时候在某个眼神或是某种语气中真情流露。
　　“老师这个职业很了不起，很神圣。”
　　李棠点点头。
　　高奕敏把进奕拉进卧室，“你妈真的离婚了？”
　　“没有！我瞎说的！”
　　高奕敏拍了一下进奕，“这种事儿也能瞎说？那你妈给你打电话说什么了？为什么要回北京？”
　　“没打电话！都是我编的！”
　　“你这孩子！我什么时候教你撒谎了？”
　　“我就是为了气气那个女的！看着比我大不了几岁，还想当我后妈！门儿都没有！她也不怕折寿！”
　　“你不同意啊？”
　　“我就不信，他们能踩着我的尸体去结婚！”
　　“呸呸呸！”高奕敏急的拍打进奕，“快点儿给我呸呸呸！”
　　进奕无奈的摇摇头，“呸呸呸！还迷信！”
　　高奕川走进来，进奕转身就走，高奕川拦住进奕，“你什么时候能懂点儿事？”
　　“你要非跟我掰扯那我就跟你说道说道！”
　　“行！今天不方便，改天说！你也别整天就知道玩儿！生在富贵的家庭，念着贵族学校，不用参加中考高考就能去国外的名校，这些你都知道吗？那些没有条件的学生为了参加中考高考努力成什么样儿你知道吗？别整天不知足满！”
　　“我倒希望我不是生在富贵家，普通的家庭的父母不会因为背景差异而离婚，我也不会没有妈！如果我家里没有钱我愿意参加高考，只要我妈能在我身边，我干什么都行！”进奕鼻子一酸，撒腿就跑。
　　高奕敏的表情有些沉重，准确的说是有些失落，无论她怎么努力始终都代替不了生母吧？“他还是孩子，还不懂事儿！”
　　“人都这样，缺什么就觉得什么是最好的！”
　　“进奕不同意你们两个在一起。”
　　“我结婚还要他同意？”
　　“我也不同意。”
　　“为什么？”
　　“我这样跟你说吧！李棠还不如进奕他妈呢！起码进奕他妈是为了爱情才嫁给你的！从来没贪图过钱和地位！更没有野心要霸占咱们高家！”
　　“当年我们没离婚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她的？现在怎么还说上她的好了？”
　　“后知后觉吧！当初进奕妈决定净身出户也要和你离婚的时候，我着实是挺震惊的，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她是个敢爱敢恨的人！可惜她出身太普通，跟我们完全不合群！”
　　“姐！当初你也是这么为难进奕妈！但是她那个人有些懦弱，不堪压力，你们随便说她一句什么，她都能一晚上睡不好觉！我当时虽然生你们的气，但我更气她，她如果可以像李棠这样坚韧一些、有野心一些，我们可能就不会离婚！有野心不是坏事儿！妈这些年变了很多，看她也很喜欢李棠的样子！你怎么就还是当年那个脾气？”
　　高奕敏有些惊讶，“你什么意思？你心里还有进奕妈？”
　　高奕川笑着摇头，“当然不是！我是庆幸李棠不像她！”
　　“爱情靠得住吗？门当户对重不重要？就算不是个大家闺秀，起码也得是个书香门第小家碧玉之类的吧？一个乡下的姑娘能给进奕当后妈吗？”
　　“你别把她说的这么寒酸成吗？你根本就不了解她！”
　　高奕敏掐着腰，气的比比划划，“对！我也是傻，现在跟你说什么都是废话，要不是她给你迷晕了，你还能带她回家？还以为你就是看她年轻漂亮和她玩儿几年，你还来真的？”
　　高奕川想起去年在英国因为急性胰腺炎住院的时候，“记得去年我在伦敦手术，你能想象躺在异国他乡手术台上的那种感觉吗？像被送上绞刑架一样的感觉，！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那么害怕。等我被推出手术室，睁开眼睛看到李棠的时候，我差点哭了……住院的那段日子她不分日夜的照顾我，说什么也不请护工，大大小小的事每一件都尽心尽力没有一句抱怨，那些日子她就像一个永远不会累的超人一样！有一次我看到她偷偷躲在洗手间里哭，她说她其实害怕的要命，因为担心我生病……那时候我就知道，这辈子我不会再爱上别人了！我会娶她的！”
　　高奕敏忽然觉得不寒而栗。有时候，再感动的故事在不同的人眼里也可能只是个笑话，高奕敏更加确定，李棠不只有心机，城府还很深。既然高奕川看不透李棠，那她就不能袖手旁观了，“你跟她求婚了？”
　　“还没有！”
　　“你至少要等到进奕成年并且能接受李棠，订婚还是结婚才是后话。”
　　“你不是要把进奕过继过去吗？”
　　“你为了一个李棠，连儿子都不要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进奕长大了，九月份就要出国念书了，我和他的生活并不冲突。”
　　“他今年才十三岁！一个中学生而已！现在正是塑造人生观价值观的年纪！如果因为有了一个年轻的后妈变的孤僻甚至心理扭曲了怎么办？他根本理解不了你这样的做法，如果在李棠和进奕之间让你选，你必须选进奕，你要时刻明白这件事！我喜不喜欢是次要的，进奕如果心里打了结过的不幸福，你就是罪人！”
　　高奕川低下头，他知道他亏欠了进奕太多，高奕敏的话戳中了他的心脏，他感觉到了一阵阵的疼痛……
　　高奕川开车载着李棠离开。李棠转过脸看着窗外，有些人可能真的是上辈子结了仇，这辈子见第一眼就不合眼缘，就恨。想起午饭时高奕敏嫌弃她的样子，她就恨得咬牙切齿。李棠点开微信，将几张和高奕川父母的合照上传到朋友圈。
　　高奕川时不时的转头看着李棠，“今天让你受委屈了！别太往心里去。”
　　李棠努力的把表情放平和，“你的父母亲对我很好啊！他们都很慈祥。”
　　“我是说我姐和进奕，他们两个说话不走心……”
　　“没关系的！进奕还是个孩子，我不会往心里去的！”
　　高奕川忽然有些感动，“想不到你能这么包容他们。”
　　“他们都是你最亲的人，那也就是我最亲的人，如果连亲人都不能包容，我就太不称职了！”
　　高奕川心生愧疚，“我以前也跟你说过！我姐这个人虽然年纪不小了，可是脾气还是不好，任性惯了！更重要的是，她这些年帮我照顾进奕，可以说做的比亲妈还好！在我父母那儿，我作为儿子，总是说自己忙，从来没好好照顾过他们，都是我姐在照顾！她上上下下的打理……所以，在她面前，说实话我是要矮上三分的！挺不起腰杆！如果以后她说什么不中听的话，你还要多体谅！”
　　李棠在李茵面前不正是如此吗？只是她不会感同身受到去理解高奕敏！李棠憋着委屈笑着，“我明白！你放心吧！”李棠把脸朝向窗外，抹了一下愤恨的眼泪。
　　珠花已经在图书大厦呆了快一整天。她坐在地毯上靠在密密匝匝的图书堆砌的书架边，这让她有些许安全感，下午的阳光照进来，照在她手里的那本书上，她忽然发现，就是这样的阳光和安详的感觉让她对未来仍抱有希望。
　　可是当太阳落山，悲伤又会席卷而来。珠花独自走在街上，忽然就哭了。路过灯火通明的教堂，珠花看着顶端的十字架，在心里哀求，希望神可以救她于水火，从悲伤的泥潭里走出去。
　　回到家打开屋里的灯，那只简单的灯泡上已经积满油烟污渍，光都是昏暗的。
　　珠花直接倒在床上昏昏沉沉的睡去。梦里，她陷在一潭死水里，不断的往下沉，越是挣扎就越是痛苦…..
　　珠花猛的睁开眼睛，窗外一片漆黑。心口一直乱跳，她拿起手机一看，才凌晨三点。自从刘亮走后，她没有睡过一次整夜的觉，她给刘亮发信息，‘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我的未来里会没有你，你为什么就能这么绝情？’眼泪顺着眼角流进枕头，‘我们在一起五年，难道都换不来你的一次原谅吗？’‘我每天都睡不好觉，我很害怕，求求你回来吧！’
　　珠花从悲伤到绝望，再从绝望到悲愤。她接着发信息，‘我真的这么该死吗？你不知道我最害怕一个人吗？看到我死你就满意了？’珠花直直的躺在床上，拿起枕头，捂住自己的头，试图闷死自己……可最终她还是喘着大气松开了枕头，眼泪从眼角流下来。
　　每一个深夜，都变成了煎熬。好像有魔鬼在她身边告诉她活着有多痛苦，说快点死掉才是解脱……多希望刘亮能忽然出现，驱散那些恶魔，可惜的是，在她的世界里，从来都只有梦魇没有惊喜。
　　******
　　新的一周开始了，珠花试图让自己振作，努力把精力集中在工作上。
　　一个女同事走到前台，“珠花，我来拿快件！”
　　“噢！”珠花无精打采，一时间竟想不起来眼前这个女同事的名字，如果开口问的话实在是太失礼了，只好在一堆快件里凭感觉判断哪一个是她的名字。
　　“哎？珠花你怎么瘦了呢？”
　　“我这几天没怎么吃饭。”
　　“你本来就瘦，还减肥啊？”
　　“就是没胃口！”
　　“不是哪儿不舒服吧！要是不舒服得赶紧去医院，不能拖。”
　　珠花笑了笑，终于对上了女同事的名字，把快件交给她。
　　陈经理气冲冲的走到前台把手上的材料一摔，“姚珠花你怎么回事？你给我发这个是什么？你最近犯了几次错误你自己知道吗？”
　　珠花被陈经理突然的呵斥吓的心慌的厉害，她捂着胸口闭着眼睛久久的站在原地。
　　陈经理看着珠花的样子，气的差点捶胸顿足，“你最近是怎么的？失恋？跟刘亮闹掰了？”
　　珠花再也忍受不下去了！她放下手里的东西脱下工作服，一句话都不说，头也不回的走了，只留下身后张着嘴巴惊讶的陈经理。
　　海诗开始每周一到附近的一所孤儿院做义工，海诗正在给孩子们剪头，珠花忽然出现在面前，珠花的清瘦把她吓了一跳，“你怎么搞的？怎么突然瘦了这么多？”
　　“你又开始每周一到福利院做义工了？”
　　海诗继续给孩子剪头，“以前上班没办法自己支配时间，现在我自己开店了！又可以……”海诗发现珠花整个人都没有精神，“你到底怎么回事儿？是不是病了？”
　　“我和刘亮分手了！”
　　“分手？”海诗拿板凳让珠花坐了下来，一边给孩子剪头，一边和珠花说话，“你今天不上班吗？”
　　“我不干了！”
　　海诗大跌眼镜，“什么时候？”
　　“就两个小时之前，上着班被领导骂，我抬脱了工作服就直接走了！”
　　海诗叹着气，“怎么回事儿？你仔细说说！”
　　“刘亮知道我离婚的事儿了，就说要分手，已经走了快半个月了，把我微信也删了，我给他打电话发信息他都不理，这回是彻底分了。”
　　“刘亮现在在哪？”
　　“说是请假回老家了。”
　　海诗放下剪刀抬头看珠花，“那你怎么打算？”
　　珠花摇头，“不知道！以前，每次吵架，他最多就是出去喝个酒，最晚也就是喝到凌晨回家，从来都没一夜不回过！这次，他走了半个月……真的没有希望了。离婚，当初，我别无选择，真的说不出口！”珠花长长的叹息，“我始终觉得自己漂浮无依，想安定下来，可是，怎么就这么难呢？”
　　海诗想了一下，“我想，刘亮可能就是在气头上，这件事换了谁都不可能不生气，你说是不是？等他的气消了，就会回来找你的！毕竟你们在一起五年，不可能说断就断！”
　　珠花冷笑，“我原来也这么以为，可是，真的说断就断了！”珠花抬头看着天空，抹了一下眼泪，“他既然能这么狠心，我也不该这样失魂落魄的！可是我就是没办法控制我自己。”
　　“你不应该辞职，你现在就该让自己忙起来，忙碌是治愈一切悲伤的良药。一闲下来满脑子都是负面情绪。”
　　“我去帮你洗毛巾。”珠花拿起一盆脏毛巾就去水池边洗，一边洗一边哭……
　　珠花晾完毛巾拿着空盆回来，海诗一抬头，发现珠花满眼都是仇恨。珠花控诉，“五年了，我给他洗衣服做饭，像个老妈子一样伺候他，临走的时候还把他自己的工资卡拿走了！你知道吗？这些年的生活费都是从我的工资卡里花的，他工资卡里的钱我一直都没动，因为我没想过会有今天，他就这么拿走了！我白白在他身上耗费了时间和金钱！就这样，你知道他还说我什么吗？他说嫌我脏！就因为我隐瞒了离婚的事儿，他就头也不回的走了！这五年我像个婊子一样被他耍了！”
　　“你先别想这件事了，越想越糟糕。”
　　“我就是贱，我们吵架无数次，每次他想分手，我都先低头，纠缠他，求他别走，我就是贱！”
　　“你别再说了！”
　　“如果不是因为刘亮，我在那个厂子也不会一干就干这么多年。”
　　海诗摇摇头，“其实你不是非刘亮不可，你只是需要有人在你身边，你觉得呢？再找份工作吧！”
　　刘亮从老家回来之后直奔工厂的员工宿舍，放下行李之后就回到车间。
　　培姐跟刘亮打着招呼，“哎？刘亮！你回来了？”
　　“培姐！”刘亮戴上手套准备干活，“最近厂子里没什么事儿吧？”
　　培姐拍了一刘亮，“还没什么事儿？出大事儿了！姚珠花辞职了！你们俩是怎么回事儿？”
　　“辞职？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今天上午！”
　　刘亮跑到外面给珠花打电话，电话打通后，珠花立刻就接了。
　　“我下午想回去一趟，咱们一起吃个饭吧！你方便吗？”
　　“方便！方便！出去吃还是在家吃？”
　　“出去吃吧！”
　　“好！那我回家等你。”珠花挂了电话，有些不知所措，“海诗！我先回去了！回头我再给你打电话。”
　　海诗目送着珠花的背影，自言自语，“刚才还骂骂咧咧的，一接到电话就又不是她了！”
　　珠花拎着一袋橙子匆匆回到家，连口气也不喘就开始打扫卫生。刘亮不在的这段日子，她没洗过一件衣服，脏衣服扔的到处都是，弄的狼狈不堪。当她收拾完房间，已经大汗淋漓，她快速的洗了澡然后打粉化妆，等着刘亮回来……
　　珠花拿新买的橙子手动榨汁，想让刘亮一回来就喝到，她自己都舍不得这样喝。
　　刘亮终于来了，他的脸上没有珠花期待的那种神情，只是有些疲惫，还有些落寞。珠花把榨好的橙汁递给刘亮，刘亮喝了一口，“你怎么做的？”刘亮看了看桌子上的橙子皮，“挺好喝的！”
　　珠花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我还有衣服没拿走，我想这次都带走。”刘亮打开衣柜收拾好自己的衣服，“咱们去吃饭吧！”
　　珠花原本暗藏期待的心情瞬间将至冰点，“还吃什么饭？你就是为了拿衣服才来的？”
　　刘亮没有回答珠花，“你辞职了？”
　　珠花沉默，眼底的灰冷越来越深重。
　　刘亮坐到床边上，“你打算怎么办？”刘亮见珠花不说话，“我建议你回老家吧！就说这几年你在北京上学，拿着大学文凭在小地方也能找个不错的工作。”
　　珠花的心中产生强烈的恨，她觉得她对他的感情在这一刻开始死去，“你有什么权利指挥我以后去哪儿？刘亮！我们在一起生活五年！如果你还不了解我，那这段过往对我来说就只有可笑了！我这个人！早已没有了故乡！就算我在北京饿死，也不会再回到那个地方！”
　　刘亮睁大了眼睛，有些吃惊，“我是为你着想。”刘亮从包里拿出一张卡给珠花，“我看我工资卡里这些年的工资你都没动，我转了一半到这张卡上给你，密码没变。”
　　珠花直接收下了卡，“我真的这么罪无可恕吗？”
　　“我们没有必要再谈论这个问题了。”
　　珠花冷笑，“我是不能理解，我自问除了隐瞒你这件事之外对你问心无愧！如果换做是我，如果我发现你对我隐瞒了你离过婚的事情，我也许会生气，但绝不会做的像你这么绝！”
　　刘亮还是控制不住的生气了，“你到现在还认为我是因为你离过婚才这样吗？”
　　“你说我们之间没有信任可言，说到底还不是一回事吗？”
　　“我问你，你想过和我结婚吗？”
　　珠花愣了一下。
　　“你压根就没想过要和我结婚，你只是把我当做一个临时的车站！我和你说过不止一次，我说咱们去登记，你总是以没钱为借口拒绝。我敢向天起誓，我是真心想和你过一辈子的！但你不是！如果你是，这五年的时间，你总可以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来告诉我，而不是等我自己发现！这些年，你捕风捉影，我一出去你就怀疑我和别的女人约会，疑心病那么重，现在我知道是为什么了，肯定是之前结婚的时候，你前夫就在外面鬼混，所以你心里有阴影，这样的话一切就说的通了。早知道是这样，我也能多理解你一些。”
　　珠花觉得自己正在被践踏，眼泪狂飙，“你凭什么臆断我之前的生活？不知道你就别乱说！”
　　“这些年你和你的家人提起过我吗？”
　　“你明知道我这些年都不和他们联系。”
　　“如果你想过要和我结婚，你一定会和他们联系的。”
　　珠花流着眼泪笑了，“事已至此，我也接受这个结局了！但是，我还是想请求你一件事。”
　　“你说。”
　　“你能搬回来住几天吗？我自己住的时候真的特别害怕，我没有别的意思，我们分开睡，就到我找到下一份工作为止，行吗？”珠花说这些话的时候，心里已经没有感情了，她只是真的很害怕一个人的夜晚，很怕很怕。
　　刘亮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不觉得你说的话很可笑吗？在你心里我到底是什么？”
　　“你可能不会理解，所以我只是求你，这次我不想随便找一份工作，想找一个自己喜欢的，所以可能会费上一段时间。每次我一个人回到家，都觉得特别难受，只要我找到下一份工作，我就搬走，我就再也不打扰你了。我真的很努力的想好好活下去！”
　　刘亮还是没有听懂珠花这句想好好活下去的意思，他不知道珠花有多少次想到过死……“其实，你不是不甘心和我分手，你不甘心的是我先离开了你。”
　　珠花看着刘亮喝完放在床头的空杯子，原来那杯橙汁是她对他最后的热情了。她摇着头，“可你知道吗？我是不会先离开你的，我承认我没有想过和你结婚，我对我们的生活有很多的抱怨，但只要你不先离开我，也许我们就这样在一起走一辈子了……”
　　******
　　海诗理发店里多了一名十九岁的帅哥员工，叫小千。他到对面的面店打包了三份拉面回来，“海诗姐！玲姐！吃饭了！”
　　黄玲刚好给送走了客人，“可算清净了！咱们吃饭吧！”
　　三个人趁着没有客人，凑到一起吃的津津有味，黄玲问海诗，“姐！你昨天又去孤儿院了？一个礼拜就休息那么一天你还去那儿干活，太累了！”
　　“跟孩子们在一起，觉得开心，不觉得累。更重要的是，我在他们身上能学到很多。”
　　“跟他们学什么？”
　　“一颗简单的心！没有尘埃、没有复杂。我十岁去了福利院，在那里生活了五年。”
　　黄玲和小千都很是吃惊，“天哪！你有这样的遭遇？”
　　“海诗姐！你一点儿都不像有这样经历的人，你看起来特别阳光特别完美！”
　　海诗笑笑，“别给我戴帽子啊！我可不给你涨工资！”
　　“海诗姐你说哪儿去了，我说的是真的！”
　　“我连初中都没毕业就去理发店学徒，后来得到政府的帮助，申请了中小企业贷款，在我老家那个小镇上开了理发店……”
　　店里来了客人，海诗放下筷子，小千立刻起身，“姐你们吃饭！我来就行了！”
　　黄玲的筷子还停在嘴边，久久没从震惊中缓过神，“姐！你真了不起！”
　　“所以，对于福利院这样的地方，我是有感情的。”
　　“你还能把海燕培养的那么优秀，你就是我的偶像！我越来越发现，我没跟错你！海燕真幸运，她有你这样的姐姐，不知道要胜过多少有父母的孩子。”
　　“大家都认为海燕幸运，但我觉得我更幸运，如果没有海燕，我不会像现在这样过的这么踏实！因为有海燕，我才有家，我的努力才更有意义。我和海燕，是互相成就的。你有孩子，你也能体会这一点。”
　　“姐！你好像成熟的不像我们这个年纪的人！我从来都没听见你抱怨过什么，看起来就像过的顺风顺水一样，以后我要向你学习，我也不抱怨了。”
　　“你要是这么想那当然好。”
　　海诗点开微信，看到邢大伟发了朋友圈，‘唉！还是没挺住。’并附上一张正在输液的照片。海诗紧蹙着眉头。
　　“怎么了？姐？”黄玲伸着脖子看海诗的手机，“担心了？给他打个电话问问吧？”
　　海诗把手机扔到一边，“人家有女朋友关心，我问不着！”
　　“你就是嘴硬！幸福可是要争取的，不是让来让去的东西。”
　　海诗忍不住的又点开微信去看邢大伟的朋友圈，王梓明在下面留言，‘媳妇照顾你呢？’邢大伟回复，‘她去上海参加时装秀明天才回来’‘这么可怜？’‘唉！没办法。’
　　海诗开始纠结，担心邢大伟一个人在医院里看病。黄玲发现海诗的心早已经飞走了，一把拿过海诗的手机，直接拨通邢大伟的电话。
　　海诗慌了，“你干什么？”
　　黄玲把手机放到桌子上，按下了免提。
　　邢大伟接了电话，“喂？海诗？”
　　黄玲示意海诗说话。
　　海诗惊慌失措，“……你…..你怎么了？”
　　“急性肠胃炎，现在输液呢。”
　　“谁陪你在医院？”
　　“我自己，这么点儿毛病哪还用陪！”
　　“哪家医院？”
　　……
　　海诗拿着买好的蔬菜粥走进急诊病房。邢大伟面色苍白，看到海诗才有了几分精神，“不是叫你别过来吗？”
　　海诗口是心非，“要是有人管你你以为我愿意过来啊？你怎么搞的？平时都没好好吃饭吗？中午吃了吗？”
　　邢大伟觉得浑身没有力气，“都这样了，哪吃的下？”
　　“这是蔬菜粥，清淡养胃，肠胃炎也是要吃饭的！”海诗打开包装盒，拿起勺子想要喂邢大伟吃，李岚枫一脸焦急的跑进来，三个人都惊讶的看来看去。
　　邢大伟先开口，“你怎么跑回来了？”
　　李岚枫缓缓放下背包，“早上听你说肠胃炎犯了，我就赶最快的航班回来了！医生怎么说？”
　　“没多大事儿！养两天就好了！”
　　李岚枫看着海诗手里的粥，海诗急忙解释，“我以为大伟没人照顾，所以送点儿粥来。”
　　李岚枫立刻满面笑容，“哎呀！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你店里那么忙还特意跑来一趟，真的不好意思！”
　　“你太客气了！既然你回来了，我就走了！”
　　“改天我请你吃饭！我送送你！”李岚枫转头对邢大伟说：“我去送送她！”李岚枫跟着海诗走到走廊的楼梯口，摆出冷冰冰的脸，“黄海诗！请你以后离大伟远一点儿。”
　　海诗转头疑惑的看着李岚枫。
　　“别装无辜，你心里怎么想的，我一眼就看的出来。”
　　“我想你是真的误会了……”
　　“别想用你们认识二十年的交情做借口！大家都不是傻子，觊觎别人的男朋友是很下作的事，希望你自重。”李岚枫干脆利索的转身离开。
　　海诗像被炮弹轰炸过一样，灵魂瞬间千疮百孔。
　　夜幕降临，灯火渐渐通明。
　　高奕敏一边开车一边打电话，“帮我查个人。”
　　“查什么人？”
　　“我弟弟的小女朋友，叫李棠。把她从小到大所有的信息都查清楚，重点要查她大学四年期间所有事情，还有她的家庭情况。”
　　“你不怕高奕川知道了和你翻脸？”
　　“只要你不告诉他，他怎么会知道？”
　　“我是站在你这边的。”
　　“就拜托你了。”高奕敏想赶走李棠，虽然看起来不容易，但她是志在必得的，她看第一眼就知道李棠绝非善类，这样的人往往都有很多马脚。
　　此时的李棠正在公寓里，坐在电脑前写邮件，她不会想到高奕敏已经着手在对付她了。高奕川正在浴室洗澡，李棠摘下眼镜，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一个余光扫到茶几上的手机，李棠犹豫了三秒，还是拿起手机开微信，挑了几个女性的名字和头像点开来看聊天内容，没有发现特别的东西；她又好奇的点开和进奕的对话框，几行字刺眼的让她浑身颤抖，‘爸！你那天说的话我仔细想过了，如果你想为了和那个贱人在一起而和我决裂，那我也选择放弃你。’高奕川没有回复进奕任何内容。
　　李棠把手机放回茶几，走到落地窗前着楼下的灯火，‘贱人’？就算进奕是个孩子，这两个字也太过刺耳了，像一把绞刀在绞她的心，李棠以为她不会和一个孩子一般见识，可她已经气的眼泪直流。从前她就料想到进奕会是一个障碍，只是没想到这一刻会如此艰难……
　　海诗关店回到家，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发呆了很久。她忽然很想海燕，也顾不上现在是深夜几点就直接打过去，海燕立刻接了电话。
　　海诗的声音很低沉，“海燕，你还没睡？别学的太晚了！要注意身体。”
　　“姐你怎么了？好像心情不好？”
　　海诗鼻子一酸，开始抹起眼泪却装作高兴的腔调，“没有啊！可能是刚回来，有点儿累了！”
　　“姐！我一定能考上重点高中，然后考上最好的大学，还要拿奖学金！到那时候你就不要再这么辛苦了！”
　　海诗捂着嘴巴，却怎么也控制不住崩塌的情绪，眼泪顺着手背流下，“我知道！你早点睡吧！”
　　“姐！你别难过！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好最善良的人！如果有人伤害了你，那一定是他的错！”
　　海诗使劲的点头，“我知道了！”这也许是她最难过的一天，比起难过，更多的是羞愧，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骂的无言以对。她自问，除了对邢大伟的感情以外，她真的无愧于天地，所以她尽量掩饰不被人发现，可她没有做好。是不是从此以后她不该再去见邢大伟？想到这里，难过和委屈如海潮一般要将她淹死……
　　深夜十二点。珠花在床上睡着忽然就醒了，她勉强起来去开灯，只觉得浑身难受发烫，她想应该是感冒了。珠花拿药来吃，发现水壶里没有水，只好接着自来水吃下了药。躺回床上的时候忽然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她捂着胸口喘着粗气，憋的脸色通红，满头是汗。珠花在想自己是不是突然患了怪病，如果真是这样，她没有钱治病，那就干脆死掉吧！她开始喃喃自语，“我没有对不起任何人……这一辈子……只有别人欠我的……没有我欠别人的……我可以去死……我问心无愧……”
　　这是一个难熬的夜晚，悲伤笼罩在她们的夜空发出咆哮；她们的眼泪都不只是眼泪，是她们年轻的身体背负不动的、受过创伤的心。
　　但是，每个黑夜都会过去。
　　窗外阳光大好，照在珠花的身上，让她觉得很舒服。昨晚的病痛好像也过去了，只是身体还是浑身无力。她自言自语，“我怎么还没死……”
　　手机来了电话，“你好！”
　　“你好！是姚珠花小姐吗？”
　　“是！”
　　“这里是腾川酒店人事部，我们看到了你发过来的简历，想请你这周三十点过来面试。”
　　珠花忽然有了些精神，“好的好的！”
　　“那就请你后天十点准时到酒店三楼人事部。”
　　“我会准时到的！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