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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重生于世 ...

  •   黑暗……
      沉默……
      无尽……
      深邃……
      空灵……
      不知过了多久。
      他宛若漂浮其中,又仿佛是被吞噬入内。
      蓦然间,眼皮外初现微光,渐渐接近,愈发明亮。
      武沐琛终于艰难的睁眼,一道刺目的亮光瞬间如潮水般袭来,眼睛一阵刺痛,他下意识闭紧双目,等疼痛稍稍好转,才缓慢的将双眼眯成细缝,这才逐渐适应光明。
      周身被禁锢住无法动弹,武沐琛心中咒起,暗暗发力,尝试去感受身体其它部分。第一下发力没起到任何作用,如同创世之主将石破天惊的一掌劈在了浮云上。
      也不知困在这里多久了,从转醒到现在,四肢与五脏六腑依然不存在似的。几个深呼吸后,武沐琛再次念咒使力,同时尝试着双手紧握成拳,这次,他终于能感觉到他的手脚了。
      武沐琛继续发力,额头冒出了细密的汗珠,终于“嘭!——”的一声,包裹全身的石头登时四分五裂,他一个趔趄从里面摔了出来,趴倒在一条腐朽的香案上。
      香案上摆着两只果盘,里面绿肥红瘦,果香十分诱人,应是这两日刚被人采摘过来的。两个果盘中间立着一尊黄铜色香炉,香炉上插着几根几乎燃尽的残香,炉面上铺着一层灰扑扑的香灰。
      一阵冷风突然从外面刮了进来,凛冽寒风的刺激下,武沐琛受不住打了个寒噤,未及其它,细碎的足音已从屋外传来。他一阵心惊,躲!!!不论谁来,也不能让别人看见自己上身袒裼裸裎、寸丝不挂的样子!
      肚子正饿得难受,他就势抓起一颗红彤彤的苹果,快速向门口奔去,心中不免抱怨:救人救到底啊!堂堂武神子蛰伏重生,居然只穿了前后都快遮不住的破旧亵裤,传出去,本仙的脸还能不能要了!?
      未曾料想,听来有些距离的脚步声瞬间已到了门外,武沐琛暗暗心惊,这个速度,绝不会是凡人!他只得立即折回身,左右快速看了看,没有一丝耽搁,立马躲进破碎石像旁侧的布幔后面,然后凝神屏气,一双圆杏大眼眯成危险的狭眸,暗中注视着门口。
      随着一阵风踏门而入的,是一位额间有一层稀薄瘴气,明显带着死人之相的邪魅。此人满脸褐色麻斑,五官凑拢成一副尖嘴猴腮的模样,淡到几乎看不见的细眉下面,是一双眼白多瞳仁少的三角眼,虽是中年模样,却身形瘦弱娇小,远不如正常男子。
      总之,丑。丑得武沐琛想去洗洗眼睛。
      邪魅因为一路疾奔,胸口剧烈起伏着,慌不择路跑进门后,只略一踌躇,便矮身钻到香案下面。
      武沐琛前世之时,日见鬼者数百,一眼看出是个低阶邪魅,且他眼神毒辣,瘴气横秋,加之行为鬼鬼祟祟,不用辩就知道是个坏家伙,可惜他没有灵脉珠,光有除祟咒术,想要除了这个丑八怪邪魅,犹如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正不知如何除祟时,门口又出现一人。是一个清秀的少年,左手食中二指并拢竖起,右手持剑,背着剑鞘跳了进来。应是疾跑了好一阵,胸口起伏明显,呼吸也较为紊乱。
      少年站定后,一边运气调息,一边迅速扫了一眼内壁四周,一双特别显眼的粉眸最终定在武沐琛藏身在后的布幔上。
      武沐琛在暗处与少年对视,那少年约莫十五六岁,身着独特的山水刺绣禁制纹饰校服,玉冠束发,腰间挂着一支精致绝伦长穗玉佩。玉佩由四颗颜色各异的琉璃珠串起而成,尾部拖着一条淡蓝色长穗。
      正是三界闻名的仙魅珠。
      武沐琛一时百般滋味涌上心头,既觉得兴奋,又觉得无地自容,羞耻得想逃。
      他喉咙干涩发紧,咬牙站在原地坚持着,只能心里长叹一声,唉~真够倒霉的,简直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重生第一天,这倒霉撞上的人,竟来自最热衷于为三界除祟灭邪的天下第一道门:水京山,而他武沐琛,曾经差一点将水京山众弟子一锅端了。
      接着,门外又紧追上来一名相似打扮的少年,不同于前者,他气息平稳,但脸上写满了焦急,追上人,埋怨道:“素珏,欲速不达!你就不怕这是灵修门修为无法对付的邪魅,一不小心遭其反噬了?!”
      原来是水京山灵修门弟子!武沐琛又仔细打量了两眼,波澜起伏的心这才稍微平复下来了一些。水京山每隔百年招收一次少年弟子,这二人他见都没见过,如此推算,他至少死了百年有余,且灵修门弟子下山布道往往不需要师尊跟随,因此少年们未必能够认出他是谁。
      不过,凡事没有绝对,自然还是小心为上。
      叫素珏的少年,一双粉目依旧死盯着布幔这边,见来了支援,紧张消失得无隐无踪,神情变得自信淡泊:“邪气甚浅,睿兮,这个必须留给我。收了它,我也可以入灵修门了。”他语气温和,却有一丝不容拒绝意味。
      程睿兮却严正以待,蹙眉道:“若是寻常低阶邪魅,如何敢躲进庙宇?我们还是小心为妙,不能明珠弹雀。”
      武沐琛轻轻环视四周,这里无符无笺,只有一个已经破了的石像,确实容易叫人误会是座庙宇,凭灵修门弟子的道行,断不会发现这里的古怪。
      陆续又有七八个水京山少年弟子追了进来,清一水儿的玉树临风。武沐琛心中嗤笑:“哼,这水京山百年难的一遇的新人招募,到底是选秀还是选弟子……”
      秦素珏展臂拦住众人,道:“管他道行深浅,让我先试试,若是降服不了,你们再来帮我。”
      “行吧,素珏攻,我们守。”程睿兮点头道,同时向后退了一小步。“摆阵。”
      一弟子一边退后,一边略有深意地问道:“素珏这次下山,一路废寝忘食这么拼,到底是为了长修为,还是为了讨师尊欢喜啊?”
      靠近秦素珏的一弟子伸手拍了拍秦素珏的肩,语重心长道:“师尊的脾气你还不了解?你顾好自己就是了,程睿兮说了,何时你能入灵修门,我们何时再回山。这次好不容易找到六雁湖这么美的地方,于情于理我们也应该多停留几日,啊~别急。”
      “我也是这样想的。”
      “我也是!”
      “秦素珏,别总想向师尊证明你自己,每天心里绷着一根弦,你累不累啊。”
      登时人声鼎沸,阴森灰败的灰色石屋内,因一群闹哄哄的美少年霎时有了生机。
      武沐琛猫在布幔之下帘窥壁听,腿都站累了,更让人光火的是他还没穿衣服,冻得几乎有些受不住了。面上露出苦涩一笑,心中不免感叹自己的遭遇,以及对那个也拼命活给别人看的水京山弟子嗤之以鼻。
      果然和那人一样,不亏是水京山弟子,似乎都能从少年的身上看到那个人的影子了。
      秦素珏向前几步,在布幔跟前严肃站定,他嘴中念咒,左手画符,咒起,少年腰间的仙魅珠发出幽幽红光。
      武沐琛心内哀嚎:“小笨蛋,你要收的东西藏在香案下面啊!”
      见有红光,其余少年纷纷抬剑,各自在阵型内站定,严整以待。
      秦素珏右手持剑,再一咒起,霎时石屋内飞沙走石,一幕活灵活现的水京山弟子除祟场景呈现在武沐琛眼前,武沐琛紧紧拽住布幔,脑海里天人交战,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灵剑终于从秦素珏手里脱手刺出,好在是把有灵之剑,在秦素珏脱手刺向布幔的途中兀自转了方向,将石像前面的香案一剑劈成两半,随即飞回到秦素珏手中。
      案上的果盘摔在地上,果子咕噜噜滚了一地,香炉也“啪”的一声滚落在地,香灰因剑气四下飞扬起来。
      邪魅倒地连滚两圈,狼狈躲过致命一击,然后趴在秦素珏身前。
      秦素珏颇为吃惊,他原以为布幔后面的黑影是个人形,却没想到追了许久的邪魅竟然藏在香案下面。
      邪魅勉力抬起头,吃了一身灰,“噗噗”吐了两口,嘴角却是含着笑,道:“从感孝镇追我追到姊归岛,如此迫不及待想见我,莫不是真看上小叔叔了啊?”说话间,竟用一双丑出天际的三角眼含情脉脉盯着面前的少年,还有意无意的舔舐自己的下唇。
      “涸辙之鲋~”秦素珏喝斥道,他抬手扫了扫面前的香灰,压低声音,对身后的同伴道:“守住了,不能让他再逃了。”
      邪魅从地上爬起来,摇了摇昏昏沉沉的脑袋,一边摸着下巴处稀稀拉拉的胡须,一边眉飞色舞嚷嚷:“啧啧啧~了不得,个个水灵灵的哟,看得小叔叔好生欢喜!你们如此穷追不舍,小叔叔是不是应该束手就擒,然后好好伺候伺候你们一晚上?以免显得我如此不懂风情。”
      武沐琛先是一阵不适,突然邪气一笑,原来是个水旱两通的采花邪魅,呵呵,高冷禁欲的水京山弟子啊……有一场好戏看了。
      程睿兮冷哼一声,啐道:“遇上水京山弟子布道,还敢顶风作案继续害人,作死!”
      采花邪魅笑嘻嘻答道:“我管你水京山土京山,小叔叔只知道你们俊的俊,俏的俏,个个长得都很不错,最近少女我玩腻了,今日恰好换你们几个少年玩一玩。”说话间挑眉挤眼,满脸猥琐轻浮。
      程睿兮冷着脸骂道:“污言秽语,不堪入耳!”想起这是秦素珏点名要的邪魅,只得随即命道:“守。素珏,交给你了。”
      众人会意,立刻改变阵型,将灵剑竖于眉心,咒启,一道道闪着寒光的剑气生成,挡在各自身前,形成一堵刺目的白墙,将这里唯一的出口严防死守起来。
      邪魅来回踱了几步,盯着面前一排明明长得葱白稚嫩,剑阵下却个个神色认真,岿然不动的少年们。
      不时,他嘴角勾勒一抹邪笑,将猥琐的目光落在面前的秦素珏身上,道:“你的瞳色美极,粉色的啊?真真将我的魂儿全勾走了!再近一点,让我瞅清楚些!呵呵~还是个雏吧?让小叔叔压一回吧,保证你骨软筋酥、飘飘欲仙,还修什么道呐!”
      污言秽语,听得武沐琛在布幔后面直皱眉。
      激将下,秦素珏骂道:“色胆包天的东西,休要多言!速速领死!”说完,念咒,做出攻击之势,持剑逼了上去。
      没想到,只有侏儒身高的低阶邪魅,跑起来蹑影追风,秦素珏这几招奔逸绝尘、快如闪电的剑式不但被他躲过,两人对垒,竟连胜负难分的局面都不曾出现,采花邪魅几个拆招,不但没有被收服,最后还反制除祟少年,将他手中灵剑拍落掉地,甚至趁机在他腰上狠狠揉了一把。
      武沐琛本来悠哉悠哉在暗处啃果子,见此场景,差点被嘴里的果肉噎到,实在不敢相信这是水京山出来的灵修门弟子,这少年反应着实……很慢!
      这……是走后门上的山吧!!!
      “手感不错。”采花邪魅如是感叹道。
      秦素珏羞愤难当,正欲赤手空拳继续,被气极的程睿兮拽住手臂往后用力一拉,差点撞他怀里。
      “素珏,你守住这里,我来收他。”程睿兮说完,快步流星,持剑而上,速度上比秦素珏快上许多。
      采花邪魅艰难的躲过几招,明显有些力不从心,知道这是一个修为比之前少年要高一些的修道者。以前他凭借快如闪电的速度躲过几个大劫,其中不乏比这些毛头小子修为更高的术士,未曾料到,这个什么山的弟子,竟然一次来了十几人,他们凭借人多势众,竟然将出口用人墙堵死,这下如何逃得了。
      采花邪魅一边大口大口吐气,一边绞尽脑汁想办法如何逃之夭夭。虽然他已经没有新鲜的脑汁了,但他终于想出了一招制敌的办法。
      只见采花邪魅丝毫犹豫没有,当即作出令众少年瞠目结舌的动作: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去解衣衫,同时缓步向少年们逼近。
      少年们被突如其来的画面惊得呆若木鸡,程睿兮也不得不赶忙撤招,立刻齐齐挡住自己的眼睛,四下散开,生怕看到明明自己也有却还是会辣到眼睛的东西。
      一时之间,阵型溃散、白墙轰塌!
      武沐琛在布幔后面可是看得一清二楚,那采花邪魅人长得歪瓜裂枣、磕掺猥琐也就算了,居然还作出辣眼之举,而且他也实在没有拿得出手的地方。武沐琛恶心得冷不防立起一层鸡皮疙瘩。
      不过面前这些少年好歹也是一群除祟弟子,且是那寻常修道者高不可攀的水京山弟子,居然被一个低阶邪魅惊得面无人色,乱了阵型。
      实在令人唏嘘!!!
      邪魅奸计得逞,合衣欲逃,却不敢松懈下来,嘴里继续喊着:“别捂着眼睛啊!你们看不见我这宝贝,那我这腰带不是白白解了?”
      眼见采花邪魅声东击西后就要逃了,而那些少年们继续以袖遮面不敢睁眼去看,武沐琛只恨铁不成钢,千钧一发之际,他将手中咬了几口的果子对准目标使劲抛了出去,正正打在采花邪魅脚腕上,将毫无防备的邪魅打得踉跄两步后,一屁股摔在地上。
      而少年们继续以袖遮面不敢睁眼去看,武沐琛心急如焚,水京山弟子无意放走邪魅事小,这采花邪魅速度惊人,若放虎归山,二邪相斗,最后倒霉的还是他!现下必须协助旁人将他收服。
      下定决心后,武沐琛也顾不得其他了,他向下用力一拽,撕扯下梁上的布幔,随便□□两下,简单遮住身子,大长腿迈开,几步就来到邪魅上方,丝毫犹豫没有,直接用上十成十的力气用脚狠踹起来。
      没有咒术与招式,踹得毫无章法,踹累了就蹲下来,坐在邪魅身上迅猛出拳,每一下都用尽力气,速度快得只看得见残影
      少年们只听见采花邪魅的被揍时发出讨饶的阵阵哀嚎声,以及夹杂着拳脚伺候在他身上的闷声,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何采花邪魅莫名其妙开始大嚎救命。
      几个胆子稍微大点的透过自己的指缝,看到一个身形瘦弱白得几乎病态的男子正骑在采花邪魅身上,双拳对着邪魅的脸左右开弓。
      直到采花邪魅一动不动了,武沐琛才停手,他将采花邪魅散开的衣带交叠系得死紧,确保那猥琐的皮肉不会外露,这才停顿下来。
      “嘶~”武沐琛吸了一口凉气,这才后知后觉自己浑身像散了架似的疼,也是,如今他的身体与凡人无异,单靠蛮力将邪魅打得亲娘都不认识,站也站不起来,肯定得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他从采花邪魅身上爬下来,瘫在一旁的地上大口喘气。
      水京山众弟子这才小心翼翼围了过来,见采花邪魅衣衫合拢,鼻青脸肿地昏死过去,又打量起旁边凭空出现的精瘦男子,竟有些不知所措。
      “素珏,念咒,收祟了!”
      经程睿兮提醒,秦素珏才将目光从武沐琛脸上移开。
      “咳咳咳~”采花邪魅爆出一串猛烈的咳嗽,见自己浑身被少年剑气的所缚,黑气不停从胸口处弥漫出来,身体逐渐虚空,知道自己在劫难逃,也不怕更激怒少年了,大放阙词道:“你们还这般年轻,却要为了除祟安良耽误大好年华。你们若放了我,我便教你们一些在道门里享受不到的玩意儿,如此一边修道一边爽得升天,岂不两全其美?”
      秦素珏憋了半晌,憋青了脸也只骂出了一句:“粗鄙不堪,住嘴!”
      可采花邪魅如何会乖乖闭嘴,经他呵斥,反而更加口吐芬芳,更多不堪入耳的话冒出来了。
      武沐琛受不了,一屁股坐起来,咬紧后槽牙,对着采花邪魅的脸上去就是两耳光,给他肿成猪头的脸再添两抹滑稽的红晕。
      他从地上从容不迫地爬起来,冲秦素珏杨眉:“不会骂,那就打!往死里打!”
      秦素珏一时愣怔住了,方才此人躺在地上调息时,他便不合时宜的觉得这人五官生得极好看,没想到他站起来后,面前的这张脸竟如此惊为天人,浓眉杏眼,鼻梁挺直,脸型偏圆却轮廓分明,一张娃娃脸让人看不出年纪他究竟是十七八岁还是已经二十多岁。尤其那双眼睛,明明是责备的目光,却是像含着水波似的,美得不用只言片语,就已经带着满眸的诗情画意。
      只是他身上正披着不明来历的古怪“衣裳”,露出过分消瘦的胳膊,瘦,很瘦!还很白,不健康的瘦白,像是久病榻上的病人,但那双疾风如影的拳头,分明十分有力气。
      程睿兮拉过发呆的秦素珏,挡住武沐琛的目光,戒备的问道:“你是何人,从哪里冒出来的?”
      “……”武沐琛不知如何作答。
      地上的采花邪魅显然这才注意到他,发出一声惊呼:“啧……哪里来的天仙,怎能生得如此俊俏呐?你住在这林子里?我怎么从来没有碰见过你?你藏哪儿了?”言语中,竟是十分惋惜没有在今日之前遇见这男子。
      这样貌,太妖孽了!而且这人只会使蛮招,肯定不是修道者,若他没有被水京山弟子剑咒所伤,一定会被他亵玩致死。不然也不会为了偷猎来这里祭拜的民妇,被水京山弟子发现。
      武沐琛恶狠狠补上一脚:“是你爷爷!”。前世在卧月山时,样貌这一块毫不夸张地说,他是从小被人夸到大,早就听得耳朵长茧,烦了腻了。
      咒术还未完全生效,采花邪魅还在地上打嘴炮,少年们个个听得面红耳赤不知还能如何应付,武沐琛无语叹气一声,弯腰在地上散落的果子中寻了寻,捡了最大的一颗恶狠狠抛过去,采花邪魅嘴中顿时被塞上了整只果子,这才半个字也说不清楚了。
      不多时,咒术生效,采花邪魅消失不见,嘴里那只果子失去支撑,落在一旁。
      采花邪魅伏诛后,秦素珏将手中的伏羲袋系紧,收入袖中,这才郑重向武沐琛颔首示礼:“方才多亏公子鼎力相助,不然这邪魅就又要逃了,不知公子是哪家道门弟子?”
      他没有杀气的眸子清澈如水,态度谦逊有礼,武沐琛却因为他口中那个“又”字皱眉,不免心中腹诽:“区区一个低阶邪魅,三番两次能从水京山弟子手中逃脱,水京山啊水京山,还真是一代不如一代,怕是要到头了吧!”
      武沐琛回过神来,拍了拍身上的灰,然后摆手道:“不谢,我不是修道的,区区一个凡人而已!”
      说罢,侧过身就要逃走,错身的一瞬,却被秦素珏猛然拉住身上布幔的一角。
      武沐琛拧眉回望过去,强压住内心的惊慌失措,一脸不解看着拽着不让自己走的人。
      方才还泰然自若、仪态万方的少年消失不见了,变成一个神情惊诧,身体微微发着抖的人。少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脸,问道,“公子……公子是哪里人?方便告知我们么?”
      武沐琛顿觉情况不妙,他几乎可以肯定,秦素珏认出他来了!顿时幡然变色,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不可能,这里没有一个熟面孔,全是一些小他百年的小辈,如何能认出他来。短短一瞬后他镇定下来,敛眉正色强装从容,答道:“好说,竹马镇人士。”
      须臾,秦素珏放开他,嘴角衔着一缕温暖的笑意:“哦,倒是听闻过此镇。”
      武沐琛心中嗤笑,这个小骗子!他随口胡诌的地名而已。
      不过见秦素珏面色恢复平常,武沐琛悬着的心落了下来。
      “公子可不像‘区区凡人而已’!” 程睿兮握着灵剑走近身来,他目光炯炯,眼神犀利,一看就是个乖张自信的少年,不得不让武沐琛又紧张起来,他脑海里追星赶月,委实找不到措辞辩解,却又不能不做辩解,扬眉问道:“……哪里不像?你可不要过河拆桥。”
      程睿兮一本正经地回道:“多说无益,且让我辨一辨再说。”
      武沐琛差一点给他跪下来,水京山的仙魅珠若是亮了蓝珠,在场十来个灵修门弟子,随便谁的灭灵咒都能轻而易举将他灰飞烟灭了!
      秦素珏登时色变,一把捂住正欲念咒的程睿兮的嘴巴,急匆匆拦下他的举动,严肃道:“睿兮,这位公子方才还帮我们除祟,如果他是邪祟,怎可能自投罗网。你当他傻吗?”
      !!!
      “我就是个傻子。”武沐琛心中一片凄凉。
      秦素珏还在努力劝说程睿兮:“况且公子身上无半分邪气,莫要让人寒心。”
      程睿兮固执地摇了摇头,见秦素珏不放手,只好点头。
      秦素珏这才放开人,对他欠身示礼:“公子勿怪,睿兮是我们的大师兄,做事自然谨小慎微些。”
      “就是觉得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程睿兮望着武沐琛静默片刻,幽幽地道。
      “……”武沐琛按捺住强烈的心虚,悠然的道:“既然知道我不是邪祟,那便可以走了吧,借过借过哈。” 说完,将程睿兮从身前推开,朝门口走去,秦素珏却抢先一步走到门口,将自己道袍脱下,道:“……外面凉,公子穿上袍子吧。”
      武沐琛如避蛇蝎,婉拒道:“……不用不用,这,不好吧!”
      秦素珏无视他手脚并用的拒绝,轻声而语:“公子穿上便是。”
      说完执意将外袍披上了他的肩头:“总好过公子现下这样出去……”
      武沐琛内心哀怨不已,对于水京山弟子而言,他身上这条布幔,上遮不住脖子,下盖不住小腿,确实有伤风化,比方才那邪魅袒胸露乳的着装好不到哪里去。
      再不好奇奇怪怪地找理由拒绝,也确实不能裹着一条布幔到外面招摇过市。于是乎,曾经发誓永远不再穿水京山校服的武沐琛,为了脱身,只能老老实实合上身上的外袍。
      他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来,咬牙切齿道:“那便谢谢你了!”
      一名少年赶紧凑上前来,略微皱眉,小声提醒道:“秦素珏,你怎将校服脱给旁人,若被师尊知道,是要罚你的!”
      “素珏,不可犯戒。”程睿兮也神情严肃地提醒他。
      武沐琛想起了来了,陆璟瑜、柳峥嵘两位水京山师尊,在水京山听学那两年,那两人动不动就让他抄书、练字,剥夺他下学后少的可怜的游玩时间,每回布置的课业都要写到后半夜才写得完,着实可恶可怕!
      只是不知水京山何时多了一条不能将校服脱与旁人的训诫,算了,在水京山,一切皆有可能!说不定有一天老到不能再老的周怀义能返老还童;没有七情六欲的那个人开了窍娶妻生子;不知道如何控制咒术的学生在课上不小心玩大夷平水京山……
      想到这里,武沐琛有些想笑,他收回乱七八糟的思绪,就坡下驴,岂不妙哉,于是他解开外袍,准备将校服还回去。
      秦素珏却按住他的动作,微微一笑:“公子安心穿上便是,我家师尊从不管这些训诫,也不会罚我。”
      有弟子附和道:“就是就是,师尊最喜欢的弟子就是秦素珏,虽然他很凶很凶,却从未罚过秦素珏,公子不用担心。”
      武沐琛责备地望了一眼多嘴的少年,恰好寒风又起,他只好裹好道袍,尽量和颜悦色道一笑:“呵呵,好吧,我去四周看看,找到衣服了将袍子还你。”
      “……”秦素珏拉住他,报以天真烂漫的一笑:“公子不急,秭归岛没有旁人,公子随后可与我们一同前往感孝镇,那时再还我不迟。”
      武沐琛保持着礼貌的微笑:“那等你们离开时我还给你,此处我还想多留一会儿。”
      秦素珏倔强的邀约:“公子最好与我们一同离开。”
      这话使武沐琛一怔,这是打算强买强卖了???
      现在的境况是,秦素珏再三要求他离开此处,他若不跟着去,怕是惹水京山弟子质疑,一个凡人如何敢在邪魅出现过的地方独自久待,重生之躯,弱鸡一般,硬碰硬对上水京山弟子,绝对讨不到半点便宜!
      武沐琛只好悲愤地点点头道:“好,那你们尽快。”让你多管闲事!该!让那邪魅逃了自己尚有一丝生机,落到水京山师尊手里,只有一个死字啊!
      秦素珏含笑,温润的道:“是,劳烦公子在外面稍等片刻。”
      他退至门口,饶有兴趣地看着水京山弟子仔仔细细在屋内角角落落翻找,防止还有其他邪祟躲藏至此。
      有弟子不免狐疑问道:“低阶邪魅的速度怎的如此之快!”
      其余少年左右相顾,纷纷摇头,百思不得其解。
      武沐琛双手抱臂,倚在门上,解答道:“既是采花贼,昼伏夜出,偷偷摸摸跑惯了,自是比其他邪魅要敏捷些了,加上额头瘴气聚集,定是不久前刚害了人,正是厉害的时候。”
      众少年茅塞顿开,程睿兮瞥了他一眼,含有一丝浅浅不难听出的愠怒道:“你懂得真多!”
      武沐琛勾了勾嘴角,他不过是在仁和山待过的一年半载里,各种品阶、各种特征的鬼者都见过而已,当是比书上记载的不知道丰富多少,言语中不无显摆之意:“多么?断案衙门都知晓的常识啊,大名鼎鼎的水京山弟子居然不懂?听闻水京山弟子除了修道除祟便是读书了……噢,是了,纸上谈兵,学非所用罢了。”
      “你不要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程睿兮反驳道,然后再不正眼瞧他,只是偏头检查手中的石块。
      武沐琛白眼一翻,水京山教的从来都是些认死理的知识,不知变通,交出来的弟子更是代代如此,他笑了笑,道:“我不软,我只是大开眼界了,今日这邪祟除得,还真是让人不敢恭维。”
      被一个大不了他几岁的凡人训了,程睿兮满脸羞愤,却找不到有力的理由辩驳。此人自带气场,对水京山弟子毫无敬畏之心,奇怪,明明是一副俊俏温暖的样貌,但就是有种与生俱来的压迫感。单单就今天他们面对低阶邪魅时,个个闭上眼睛放弃陈型,差点让邪魅逃脱的事来看,就令他这个大弟子脸上无光,心堵得慌。
      程睿兮杏目圆瞪,举起手中的碎石,问道:“你博学多识,那依你所见,这些石头怎么如此怪异?”
      武沐琛扫了一眼,除了他手里,地上也有散落到了四处的石块,那是看得见也摸得到,却能给人深不见底的压抑感的黑色。这些石块颜色材质与乌云剑一模一样,他方才就是从这里面蹦出来的,定是之前能让他这个灰飞烟灭之人聚形重生于世的关键之物。
      他回过神来,反问:“第一道门水京山的弟子诶,何至于问我一介布衣这么高深的问题,自己查呗!”
      程睿兮扔下手中石块,还用脚拨了拨挡在自己面前七零八落的石块,忽然又气呼呼地抬眸问道:“我也没真指望你答得上来!我且问你,因何不穿衣服在此?”
      这个问题,武沐琛早在看他们除祟时就想到怎么回答了。他脸不红气不喘,假意无奈地笑了笑,回道:“我得罪那什么、感孝镇的恶霸了,被他们打晕了扒光衣服拖到这里来的。”
      程睿兮似乎不是真的想问,答案也不是真的想知道,对他仅是翻了个白眼,蹲下身子仔细去查看地上每一块石块。
      武沐琛识趣地收回目光,他扭头走出门外,抬头望了一眼外面,惊鸿一瞥后,整个人豁然开朗!
      入目所及,重峦叠嶂,湖光山色,烟波浩渺。近岸处荷叶翠绿,荷花开得正艳,湖水两岸古木参天,林海茫茫。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从湖面那边拂来一阵微风,只穿一件外袍站在岸边的凡人之躯不免还是感觉到了一丝凉意。
      春夏秋三季皆在此处呈现,人间仙境,世外桃源!
      武沐琛冲石堡内喊道:“喂,现在是何时节?”
      程睿兮听若未闻,觉得他只是无聊搭讪罢了,一旁的秦素珏站起身来,大声答道:“公子,昨日刚过寒露。”
      寒露啊!武沐琛讶然:“若是旁处,怕是早早花萎地草沉泥了!”又忍不住赞美道:“如此仙境之地,美妙绝伦!”
      程睿兮满脸不屑,挑眉道:“这便叫做仙境了?我们水京山比这里好看百倍,也不敢自称仙境!”
      武沐琛忍不住调侃:“你说的水京山,我觉得中看不中用,你们连一个低阶邪魅也打不过,还差点让他逃了!”水京山的美景纵然值得夸赞,但规矩繁多也就罢了,培养出来的弟子还越来越让人失望。
      有弟子辩道:“那是因为水京山训诫有云,水京山弟子任何时候都不得目视其他男子身体!”
      武沐琛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者是那名弟子在开玩笑,此条训诫完全情理不通,弟子们居然连除祟时也不破例,乖乖遵守!他憋不住笑出声来:“哈哈~请问你们都是小姑娘家家吗?男子不能看男子,滑天下之大稽……你们居然还真听?!”
      武沐琛乐完,扶着笑痛了的腰,又道:“倘若所有邪魅都知晓你们这一训诫,那是不是就可以轻松反制水京山弟子?你抓我,我就脱衣服给你看,然后便能逃之夭夭,继续害人?”
      见程睿兮蹙眉,不知道如何作答,而且脸上的不悦渐浓,他赶紧收声,嘟了嘟嘴,再看前方绿草茵茵,一碧千里的广袤天地,也懒得跟他们继续辩论,拨了拨额发,哼着小曲朝湖边走去。
      石堡外郁郁葱葱,繁花似锦,武沐琛倚靠在一棵断木旁边闭目调息,随后,他默念一咒,深吸了一口气,结果除了一口凉凉的秋风,什么也没吃到。
      湖面清澈无暇,水平如镜,武沐琛走过去,蹲在石阶上,捧起寒澈的湖水凑到嘴边喝了几口,如饮甘露,六神送爽。
      水面呈现出他的倒影,二十出头,墨色瞳仁中隐约带有浅浅的蓝色,额间正中有一朵诡异且独特的鲜红色烈火纹朱砂。
      这幅尊容,若还是当年,可不就是告诉所有人,这就是邪仙本仙武沐琛!
      喝足水,他站在石堡前观察了一阵,重生之所是一座用灰色石砖堆砌成的圆形石堡,石堡隐在参天古木中,十分不打眼,环绕在周围的几棵古木也大有讲究,是几棵高大的万年青,树木之间的间距完全相同,很明显是用来布咒所设的禁制,如此,石堡与古木均为秘术道场。
      但具体是何古老咒术,能让他像楚宛一样死后复生,也只能等甩掉那群少年弟子后再查。
      他挪步晃回石堡,抱臂倚在一旁,用额发将眉心的朱砂盖好,这时听见秦素珏道:“睿兮,这一丝瘴气只是残留,秭归岛应是干净了,我们还是尽早赶去感孝镇继续布道吧,这几日师尊就要到了。”
      “可否让我先歇歇,为了抓这个可恶的采花邪魅,连续几日天未亮我就爬起来,可累死我了。”程睿兮道,他仰着脸,在石像前的台阶上坐了下来,而后将身子四仰八叉舒展开来,嘴里忍不住喃喃:“嗯,舒服——”
      “师尊来了!”
      不知谁慌张喊了一声,少年们立刻敛容屏气,站成笔直的一排,正悠闲自得闭目养神的程睿兮来不及从地上爬起,但也是瞬间正襟危坐,万分端正起来。
      武沐琛背上几乎立刻窜出冷汗,周身汗毛瞬间张开来。
      “哈哈……”一串清脆的笑声响起,“看把你们吓得,程睿兮,现在还舒服吗?”
      众人这才发觉是一个其中一个少年故意吓人,原本整整齐齐站着的少年们又松懈下来,坐在地上的程睿兮站起来怒瞪虚晃大家的少年,边追边喊:“好你个袁连松,看我不打你!”
      “程睿兮,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么……”
      “你倒是说说,你们谁人不怕师尊?”
      “我也怕!我对周道祖都没有这么怕过,!”
      一群少年你追我赶,朝气蓬勃,好不热闹。
      冷汗下去,武沐琛真恨不得将那喊“师尊来了”的少年按在地上狂揍一顿!随即勾起一抹失落的笑意,他曾将莫如期气到去找周怀义告状,没想到曾经水京山里他最不惧之人却成了水京山这一代少年弟子最怕的人,也是他现在恐惧到双腿发软的人。
      袁连松又道:“没入山之前,我从未想过,说书先生说一个人冷冰冰的,居然是真的有冷得像冰一样的人。”
      “那为何还要一边怕一边又喜欢呢?”秦素珏一边问一边拉住两个围绕香案你追我躲的少年。
      程睿兮被他拦下来便不再继续玩闹了,拍了拍屁股上的薄灰,道:“师尊的课最是言简意赅,教的咒术最为干净利落,谁人不喜欢!”
      袁连松点头附和:“我最喜欢的也是灵教课了,可惜师尊一共就只给我们上了两堂课,素珏,你跟师尊说说呗,让他好好休养,日后多回去几趟,多给我们上几堂课吧。”
      武沐琛努嘴,不以为然,莫如期下山布道时确寡言少语,但是他在水京山任教的灵教课上,绝对算不上言简意赅,极其简单的咒术往往他要讲许多遍,确保每一个弟子都听得明白了才讲下一个。
      哼,明明就是很啰嗦的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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