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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抉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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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若是从梦中幽幽转醒,恰逢太阳落山的时刻,便会有种四顾茫然、万念俱灰的感觉,夏轻轻摸出手机,才发现早已电量耗尽,深黑屏幕映出她眸色朦胧的杏眼。车窗外,霞光燃烧成一片灿烂的火海,旖旎地将时间告知。
沿途翻山越岭,迷彩吉普时不时颠簸,仿佛要一路开上云端。瞧出她脸色不好,柴琳示意小钟敞开点儿车窗,让她透气,同时附过身将掌心贴在她的额头,深情关切:“还难受吗?”
夏轻轻脑袋昏昏沉沉,含糊地“唔”了一声,盯着晨昏模糊的天际线出神。
清凉晚风将一缕发丝吹到腮边,塞在耳朵的airpods里传来清冷似沉冰的嗓音,少年在轻歌:“我就似被世人常厌弃…若然别人愿意靠近不想孤独坐长途客机…困在禁地也仍然…”唱到这里,微信语音戛然而止。
那时候,沈骊天感冒了,发来的这段清唱还带着点鼻音,他轻笑着说,“和画猪头捆绑销售,买一赠一。”数不清的夜晚,夏轻轻缩在柔软的被窝,让手机枕在耳边,一遍又一遍地听,他的嗓音像秋风拂过的青荇,照耀着满天星辰,陪她入眠。
但此刻,即便是他的声音,也无法令她平静。
那些被强行压下的燥闷情绪不但没有消解,反而乘着晚风卷土重来,想甩开一切去找他的念头灼烧着神经,心尖被虫子小口小口咬着般,痒到发疼。
奇怪的是,遇到沈骊天之前,她独自在世上闯荡,春风得意时只感觉这天地太小,装不下她的娇妍风姿,当他忽然悄然无声不告而别,世界突然变得空旷无比,似乎每说一句,都能从远方传来空荡的回声。
“琳姐,还有五分钟就到。”
深深浅浅的灌木林逐渐稀疏,弯窄的乡道串起一幢幢红瓦白砖的小房子,花草在夕阳余晖里摇曳,晃出一片斑驳影迹。越野熄火停车,后门刚一打开,枫叶黄匡威1970S急急奔出,带着两条笔直细腿跑到大榕树下,山路崎岖,连晕车贴和药都被折服,夏轻轻撑着树弯下腰,吐了个昏天暗地。
“来,慢慢喝了。”柴琳拍着她的背,接过小助理递来的水,拧开瓶盖,等夏轻轻抬起头就送到她嘴边,“先吹会儿风。”
夏轻轻漱口擦脸,咳嗽一声,双手撑膝发了阵呆,才慢慢直起腰笑了一下,“好了。”
“我还是头一回见明星做慈善做到这份儿上的。”看了眼后视镜,小钟见她靠在柴琳的肩头闭目养神,一脸苍白的虚弱模样,神色不由变得复杂,想了又想,忍不住对小助理耳语探问,“晕车成这样,她还坚持了三年?”
小助理陪甜夏一起出道,其中渊源自然心知肚明,察觉到小钟片刻的疑惑,她摇了摇头,冲他竖起食指,无声的一“嘘”。
“放心。”小钟微微抬眼去看夏轻轻,心中的波澜一时难平,明星做慈善不带化妆师和摄影?闻所未闻。
她穿一件洗得柔软的白衬衫,宽大地罩在清瘦的肩膀,宽松的水洗蓝牛仔裤,将细腰箍成娉婷的一抹,也许是最近没休息好的缘故,整张脸三分苍白七分困倦,睫毛纤细,浅笑淡柔,像旧时代画报里走出的无骨美人,只有眼睛还是亮闪闪的。
但说起来,他们长途跋涉来这儿的目的…这次很快地,小钟得到了答案。
咯吱一声,爬满绿油油藤葛的竹篱门开了,阿婆头发花白,衣服上有某种识别不出来的花香,薄薄灯光洒在她笑眯眯的脸上,“是轻轻呀。”
晚饭的主角是阿婆从自家池塘打捞起的两条鲢鱼,一只红烧,另一条炖成了奶白色的鲜汤,浓香馥郁,引得夏轻轻的勺子频频光顾。
“好香诶!”她开心地说,“啊,我要吃肚皮上最肥的那块——”
木屋里暖灯融融,将她鬓边的细绒毛照得越发柔软,夏轻轻挽着衣袖,挤在阿婆身边,被指挥着仔细清洗一盆鲜绿水灵的小白菜,时不时偷吃两口鱼汤,满脸娇蛮。
柴琳接完电话,回到客厅的沙发坐下,隔着一层玻璃望向厨房,刚好看见阿婆把夏轻轻散落下来的发丝往耳后别了别,霎时有些怅惘。
返程一路沉默无声,两个小时后,到了夏轻轻小区门口,柴琳陪她上楼,五分钟后重新坐进后座,却奇怪地垂下目光,不动,也没有说话。
车窗外夜景渐渐深了,小助理一向是知道分寸的,柴琳不说,她就什么也不问,倒是小钟不明所以,几番欲言又止,张了张口,似被凝滞的气氛所感,终究还是没出声。
光影交错的车厢里,空气颗颗安静,适合将陈年隐晦的心事述说,柴琳抱起双臂,脸颊侧靠着车窗,冰凉的触觉蔓延开来,微微刺痛,但她一动不动,目光始终注视着深浓的夜色,人怏怏的,声音沉沉,像在对他们说话,似在喃喃自语,又像隔着经年累月的时光,对故人表白,“……甜夏的父亲,是一名画家,那年他外出写生摔伤了腿,被阿婆救了。此后即便再忙,他也要每年去阿婆家拜访一次,这么一来往,就是二十年……”
临睡前,夏轻轻玩了四十分钟的健身环大冒险,洗完澡正在换睡衣,手机在坚硬的大理石洗漱台上嗡嗡振动了两声,拿起一看,她猛然咬了一下含在嘴里的电动牙刷。
沈俪天打来的。
夏轻轻眨眨眼睛,没回过神,一时间连喘气不敢,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赶忙接起,铃声却在前一秒断了,她不假思索,回拨过去,却是一片盲音,像一颗石子滑入幽深的湖。她呆呆站在原地,只感觉自己孤身一人独立在大雪中,茫茫天地,人声绝迹。口中甜葡萄味道的牙膏,变成冷而涩的滋味,又看了眼手机黑洞洞的屏幕,只觉得一股焦躁无从排遣,她静了几秒,终于忍不住,蓦地伸手,用手背胡乱擦了下眼睛。
*
四月一日,沈俪天消失的第七天,晴风小雨。
“你俪天儿哥哥还没联系过你?”甩胳膊晃脑袋的课间操做完,苏梦囡蹦跶回夏轻轻身旁,将她的手一挽,悄声耳语着,神经兮兮:“要不咱们报警。”
“昨晚…”夏轻轻短暂地笑了一下,低声说,“他…他打过电话,可就响了两声,我没接到。”微风吹乱了她的头发,遮住了她乖乖巧巧的半边脸,精神有些倦懒,睫毛垂下时,显得安静而忧伤。
季秋阳从后面吊儿郎当晃过来,脑袋往她们眼前凑拢着,浓眉一挑,“两位仙女,嘀嘀咕咕聊什么呢?”
“关你天蓬元帅什么事儿啊。”苏梦囡白他一眼,上手连拧两下,掐得季秋阳呲牙咧嘴,“哎,我说俪天儿不在,你俩就合起伙来欺负我…”话没说完,肚子便被苏梦囡手肘用力一撞,挤了下眼睛。
此时周荞桉已经走到他们面前,步履姗姗,“夏同学,可以和你说几句话吗?”
夏轻轻安安静静的,没接她的话,苏梦囡立即不动声色地把她俩隔开,笑吟吟地打断道:“不可以。”
碰了个不大不小的软钉子,周荞桉微微蹙起眉,一下子露出不悦的表情,瞪着苏梦囡问了夏轻轻一句:“麟天呢?”
“不清楚。”夏轻轻客气回答,“我没有他的消息。”
“真的?你别骗我。”
夏轻轻眨了下眼睛,真诚地建议,“如果你不信我的话,最开始就别问。”
“……”一瞬间,旁边的三个人同时面露惊讶,睁圆了眼睛,活像看见一只白毛兔把恶虎给咬了。
周荞桉的脸蹭地涨得通红,苏梦囡一下就高兴起来,同时,她看见夏轻轻似乎是微微勾了一下嘴角。
*
傍晚七点多,夏轻轻飞抵上海,落地的颠簸让她从浅眠中惊醒,她抬手遮住一个哈欠,指尖碰到额角定型的发夹,产生了一道微小的疼痛。小助理坐在身后,正低着头和柴琳说悄悄话,漏下那么一两句飘到她耳边,模糊听到时奕修的名字,尽管舷窗外光线已十分明亮,夏轻轻又闭上了眼睛,争分夺秒睡回笼觉。
她几乎不记得是怎样头重脚轻的走出客机,踩过铺了绵软地毯的廊桥,既而又窝进保姆车里如木偶般被梳妆摆弄,只觉得身子一歪,心中一慌,突然就醒了。这时她已经被换上了一条绿雾般的吊带裙,波浪妆的鱼尾裙摆下露出一双雪白的匀婷细脚,小助理正半蹲着为她穿上一双银色Aquazzura细带高跟鞋。
见她几不可见地撅了下嘴,柴琳笑了笑,接过小助理手里的鞋子,亲自蹲下,给她穿上,“宝贝儿,彩排也不能松懈,而且,这已经是你穿着最不磨脚的牌子了。”
她眉开眼笑,看起来非常愉悦,夏轻轻也忍不住弯起眼睛笑,她低下头,说着,“怎么了?”
柴琳语气轻快,“你那片儿剪好过审了,刚拿到上映许可!”
夏轻轻愣了半响,才有点懂得她的意思,眼睛微微一亮,“舞女?”
“对。”柴琳眼里闪着野心勃勃的光:“陈导请了业内的几位大导,搞了一轮试映,都说今年你又能捧回一座金棕榈。”
娱乐圈的消息散播的飞快,夏轻轻一行刚到达举办晚会的电视台,高频率的闪光灯照耀成璀璨的一片,黑压压的媒体记者们举着摄像机,“恭喜女神的新片上映!”
下车前柴琳满脸志得意满,迎上镜头时瞬间变成得体优雅的笑,“谢谢各位,请移步喝茶。”小助理便笑着上去,客气得将众人带走。
电视台的候场休息室已经人声鼎沸,在夏轻轻走进来时,又再次掀起一波浪潮,她随便找了个沙发坐下,熟识的几个女星便站过来和她说话,再次合作舞女的春央坐到她旁边,杏眼笑得格外明亮,“明天我们一起去看成片?”
夏轻轻点着头说,“好呀!”视线不自觉地飘向春央的背后,冷不丁对上秦冬眠的目光,忍不住抿嘴笑,冲春央眨了下眼睛。
春央会意,只瞪着秦冬眠,又不好蹬得太明显,表情有些滑稽。
夏轻轻瞬间被她逗笑。
“对了,你和那个 ‘长得很漂亮却非常可恶’的小同桌怎么样啦?”春央声音压得很低,“就那个小沈总,沈…沈…”
“沈俪天。”夏轻轻短暂地愣了一下,无意识地咬了下唇。
“对对对。”春央还要说什么,这时,编导前来和她对了一遍流程,春央的经纪人巴巴跑过来给她戴上耳返,“祖宗,到我们了。”
春央面露遗憾,向夏轻轻做了一个电话联系的手势,然后挥了挥手,拎起裙摆走向后台,小助理捧来热茶,拧开盖递给夏轻轻,算着节目单上的时间,“大概还要半个小时,你要压轴哦。”
夏轻轻放下茶杯,剥开一颗巧克力,放进嘴里时便意识到,味道似曾相识,没等她细细品味,耳边轻柔落下一句,“前辈。”
金棕色的长发披散下来,额前留着几缕空气刘海,妩媚的眼睛画着上翘的猫眼线,眼皮撒了闪粉,上腮点了颗粉色的心,一字肩紧身短裙,在大腿处缭绕的散开,时下最流行的韩国女团打扮。周荞桉顶着一双楚楚可怜的大眼睛,睫毛羽扇一样眨着,乖巧可人得望着她,笑容腼腆,她略有些紧张,声音软软的,“我很喜欢您的电影。”天真又羞涩,和上午在学校盛气凌人的责问判若两人。
夏轻轻有些想笑,没理会她,眼神懒懒。
周荞桉赶紧自我介绍说,“我叫周荞桉,r.s的新人,刚拍了一支广告。”紧接着,又补充说,“和秦冬眠秦老师一起。”
夏轻轻平静地回答,“恭喜。”
“……”周荞桉掐着指尖,眼前的人披着头乌黑的长发,衬得肩颈瓷白,简直像是未遭污染的雪,有种生人勿近的美。
“那个…”她犹豫着说,终于鼓起勇气,“您是在找小沈总吗?我知道他在哪儿。”
一瞬间,夏轻轻心绪恍惚,直到胳膊被一双微微颤抖的手掐住,她想立即逃离这里,却又被大力拉扯着,柴琳煞白的脸出现在她眼前,凑过来说出的低声细语震疼她的耳朵。
两道声线在夏轻轻的耳边交织,让她的大脑变成雪花屏。
——“大岛樱,小沈总的老家。这个季节要来台风了,马上就会封岛。”
——“时奕修病危。”
作者有话要说: 解v了,后面的章节也会完成的,不会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