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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琥珀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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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俞修衡草草结束了午饭,又在房内看了今日青州的公文,像终于坐不住似的起身唤来赋思问道:“绾宁还没醒嘛?”
赋思回答:“回殿下,方姑娘早上非要穿了那贝壳才肯休息,现在只怕还未起。”
俞修衡听后失望的又坐回了椅子里,拿起笔给绾宁写起了字帖。
但似乎是心绪不定,好几个字都失了锋利,团在那里像是春季新发的嫩芽。
俞修衡实在想念她,写字顿时也没了兴致,放下了笔,去了临风榭。
起初本是拨了文晓去照顾绾宁起居,但奈何她坚持不要婢女,还说能自力更生,谁知到了门口真的就瞧见满院子没有一个婢子奴役,俞修衡顿时心生不悦。
又瞧见厢房门也未关,窗户大敞开着,任由庭院的树叶飘进屋内,他回过头对赋思,文晓二人怒目:“她不让你们伺候,你们就这样怠慢她?”
二人连忙跪地,“殿下恕罪,这些都是方姑娘的吩咐,说不习惯房里有人,还说门窗敞开着空气流通,呼吸也顺畅些。”
“她让你们不留人,你们就真的放任了她去,万一府里进了外人,你们拿什么赔我……”俞修衡还想再说,却被檐下的风铃声打断了。
他转头去看那些在风里互相碰撞的贝壳,发出的声音清脆得像余杭最名贵的青釉盏出炉时的裂响。
俞修衡心里有了片刻的安宁,他没有再责难赋思二人,大步走进了屋内。
房间内摆设考究,墙面的挂画细看皆是出自大家手笔,楠木的高几上端放着墨白釉竹瓶,斜插着几朵含苞的荷花,脚踩着的是青色花鸟纹栽绒毯,俞修衡拨开红玉做的珠帘,见软床上的女孩子正睡得香甜,屋外的风顺着窗柩吹拂在她稚嫩的脸上,睫毛在风里细细的颤。
俞修衡就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痴痴望了半晌。
进女子的闺房本身就十分失礼,若还做出其他不得体的举动,实在是有伤绾宁的名声。他忍住了想靠近些的心思,然后松了肩膀,从架子上拿出一本书开始读。
不知道他是在读书,还是在读自己心里的苦。
方绾宁醒来的时候,纱幔边投下一片巨大的阴影,她定了定神,抬手遮光,便看见俞修衡正坐在窗边的小几上看书。
“你怎么来了?”
俞修衡见她醒来,放下了书,答非所问,“你廊下的风铃可有我的份?”
“啊?”方绾宁坐起身来,慢吞吞的开始穿衣,“你想要?”
俞修衡点头。
“那些是女孩子才喜欢的好吧,你一个王爷要什么样子的没有?”方绾宁下了床,一边走向他一边整理衣裳,“你到底来找我什么事?”
俞修衡倒了一杯茶递给她,“是大炮的事儿,那个…可能暂时得搁置了。”
方绾宁接过,饮完一杯,又朝他伸出了手,“怎么了?难道是有什么条件没办法满足?“
俞修衡自然的就着她举着的杯子又倒了七分满的茶,“我问过郁先生,他说了很多,大概的意思是冶铁的条件不行吧,达不到我们想要的那种工艺。”
“嗯…好吧,”她眼珠转了转思索了一阵,“其实也好,大炮这东西可能太超前了,万一被滥用的话实在是罪过。”睡了一天,方绾宁的小脸终于扫去了疲惫,她端着茶杯小口的抿着,眼神停留在窗外的小叶香樟上。
“饿了吗?我带你出门吃东西去,然后可以去其他地方转转。这半月来城里安定不少,比刚入城的时候热闹了许多。”俞修衡问。
“可以!不过我们去找杨老伯吧,去抓点鱼,然后就在海滩上搭架子烤鱼怎么样?”
“行。”俞修衡答应了下来,“那我唤赋思进来给你梳头?”
“不用,把文晓姐留给我就行,她梳的头发好看着呢。倒是你,先去换身衣服吧,普通一点的,你穿着王爷的衣服一点也不像是去烤鱼的,倒像是去吃现成的,可别吓到杨老伯给你磕头行礼。”可能是俞修衡的纵容,方绾宁现在也越来越肆无忌惮。特别是关珏不在的时候,说话也会不由自主的朝另一个时空的风格靠拢。
“好,那你等我。”俞修衡起身走了出去,步伐沉稳飘逸,活脱脱一个古人的样子,方绾宁盯着他的身影不禁浅笑。
他们到达海滩边杨老伯的小屋时,太阳的温度已经没有那么炎热了,浩瀚无涯的大海映衬着日光,在宁静的天空下海水如万片碎金般动荡闪烁。
“杨老伯!”方绾宁见着那个正在收网的佝偻背影大喊着,飞奔跑去。
老渔夫回过头,见是昨天那个笑起来像琥珀酒的小姑娘,“宁丫头。”
“杨老伯,您先别收网,快带我去海里捞两条鱼吧,我今天晚饭还没着落呢。”方绾宁挽着老渔夫的胳膊,仰脸对着他笑。“昨天太匆忙没来得及搭您的摇橹,今天正好了!”
老渔夫也眉开眼笑的答应,“好哇,刚好我海里还有没收的蟹笼,今晚定让你饱餐一顿。”
“真的?那走,走,赶快,要不然太阳就落山了。”说着就拉着老渔夫往海边走去,像是想起什么,又回头去朝立在一旁的俞修衡说:“王爷,麻烦你就留在岸上等我们回来吧,哦对了,你可以先把火升起来,然后等着我们回来烤鱼吃!”
这次方绾宁没等到关珏呵斥放肆的声音喊出口,便拉着老渔夫急匆匆的走远了。
“殿下,方姑娘数次对您无礼,按东洲的律法该……”关珏出声。
“该什么,今晚你不吃鱼了?还不快来帮忙。”俞修衡打断关珏的话,进屋去找柴火了。
关珏看见王爷的脸上竟没有半点不耐,笑呵呵的真的去忙活了,也不知道这方绾宁什么来头,竟蛊惑得他们王爷一点不在乎皇子的体面。
“还不来?”俞修衡已经将一堆柴火抱了出来,堆在屋前准备生火,盯着木材老半天却不知从何下手,略显尴尬,求助似的看向关珏,“我好像不会生火,你会吗?关珏。”
关珏无奈,“……属下会,殿下,交给我吧。”关珏走了过去,蹲下身拿过了火折子,没一会儿便点燃了木材,橘黄色的火焰发出噼啪的响声,照亮了两人身前的三寸之地。
俞修衡换了窄袖的衣衫,款式朴素了不少,但料子仍是讲究,镶边宝蓝撒花锻面,腰上扣着和田玉带勾,腰间带着一块玛瑙摇光佩,脚上配了一双六合乌皮靴,神色悠然地坐在海滩上,遥望海里那艘小船,面上的表情时而紧张时又展颜,整个人就光坐在那里也是通身天潢贵胄的骄矜模样。
“哦,对了。关珏你的轻功怎么样?”俞修衡突然问道。
关珏不解,但还是如实回答:“回殿下,家传轻功踏云步在江湖上也算排的上名,属下已经练到了第七重。”
“那你能仅凭一片树叶渡江嘛?”
“嗯…依照属下现在的功法程度,还不能。”关珏顿感惭愧,“但属下会加倍努力,争取达到王爷的期许。”
俞修衡不禁失笑,“别紧张,我就是好奇问一下,可没有对你有什么重大期盼,而且关珏你现在已经很出色了,不必太辛苦。”
离岸不远处一艘小船在海里晃晃悠悠,两道模糊的人影在往船上拖着渔网。不知网里有什么宝贝,瘦小的那道身影手里拿着那东西笑得花枝乱颤,俞修衡也跟着心情大好。
胸中似有快哉风,盛满举世暖荧灯。
湛蓝深邃的天空下是他想要的未来。
直到吃上烤鱼,星月早已点满了夜空,海风将篝火吹旺,在沙滩上燃得熊熊。
方绾宁怕烫,小口的吃又觉着不过瘾,便鼓起她的腮帮子使劲吹那烤得金黄的一条银鲳。
老渔夫从屋里拿出一坛酒,将面前的三个酒碗斟得满满的。
“哎,杨老伯,我们这里可有四个人,你这三个酒碗,我们怎么分?”方绾宁不解。
“哦,对,将你这个小丫头忘了。”老渔夫拍了拍额头,又去屋里拿了一个新碗出来,当着方绾宁的面倒上了水。
“哇,杨老伯,你双标吧?为什么不给我也倒酒。”方绾宁气呼呼,嘴里嚼着鱼肉就开始叫嚣,“你这也太小气了吧。”
“什么标?”刚才方绾宁的话含糊不清,老渔夫听了个半懂,“况且你个小丫头还想喝酒?美的你。”说完老渔夫就将酒碗递给了俞修衡,关珏二人。
关珏接过两个酒碗,准备先替王爷尝一口,却被俞修衡低声呵道:“这样太失礼了,不用试,关珏。”
“嗨,试呗,你们这些官老爷就是规矩多,这可是我自个儿酿的青州琥珀酒,地地道道绝对纯正。”老渔夫摸了摸下巴上长满的白须,饮了一口,甘冽的味道让他神思飘远,“以前青州还繁盛的时候,来过这儿的人都会去城中酒肆喝上一碗,既解乏又暖身,大醉一场,隔天一早又能奔赴各自的旅途咯。“
俞修衡和关珏看着碗里橙黄色的酒各自饮了一口,皆被这酒里的香醇甘糯浸满了整个口腔。
“杨老伯,这可真是好酒!”俞修衡赞道。
看着他们喝完酒眼神发亮的样子,方绾宁也心痒,“我也要喝,我也要喝。”说着就去抢俞修衡手里的酒碗,“我成年了,给我喝一口。”
方绾宁也顾不上手里外焦里嫩的银鲳了,随意搁在一旁就去扯俞修衡的袖子。俞修衡仗着自己身形比她高大,将酒碗举得高高的不让她得逞,“绾宁,这酒烈,我去寻些不醉人的果子酒给你喝,可好?”
俞修衡语气温柔,可方绾宁还是被他嘴角噙着坏笑的样子气的恼怒,心一横一把扑了上去,将俞修衡撞得瘫倒在沙子上,碗里的酒也撒得他满脸,顺着嘴角流进了脖子下的衣衫里,一时间俞修衡浸满了琥珀酒的浓郁酒香。
方绾宁也跟着倒在了俞修衡身上,被他身上的酒香熏了个满怀。她凑近俞修衡的下颌,用鼻尖使劲闻了闻这味道,“果然好香。”
方绾宁呼出的气息喷洒在俞修衡的颈侧,又甜又热,他不自然的扭过了头,耳根染上了一抹红晕,心也跳得飞快。
方绾宁直起身,拿过空空如也的酒碗可惜来哉。也不管被她扑倒的俞修衡,端着酒碗就去找老渔夫讨酒喝了。
老渔夫此时醉了大半,正端着酒杯在天幕下“咿咿呀呀”唱着青州的小调。方绾宁悄悄摸过去,趁他不注意倒了一碗酒。
琥珀酒入喉只觉得辛辣,咽到肚子里半刻,浑身都燥热了起来,一股浓烈的酒意顺着脉络直冲天灵盖,方绾宁饮尽一杯就觉得天旋地转。
而一旁的关珏,正扶起被方绾宁撞到在地的俞修衡,将他身上沾满的沙土悉数拍了下来,一边没好气地斥责方绾宁。
谁知说了半天也不见王爷给反应,要是之前,王爷早该打断他的话了,关珏疑惑的转过头,却看见自家王爷脸上不仅有未干涸的酒渍,还有点点潮红。
可能是篝火燃的正旺,亦或是那酒实在是性烈,关珏没再注意。
只有俞修衡知道,他的胸膛里有一只小鹿在吭哧乱撞。
最后方绾宁在接着喝第二杯琥珀酒的时候,就彻底醉倒了,被俞修衡迎着夜色抱回了王府。
刚一踏进门,便看见了等在影壁前的郁见深。
郁见深看见王爷怀里抱着一人,神色如常,上前行礼,“殿下回来了。”
“郁先生,深夜来此等我是有要事?”俞修衡顿了顿脚步,“走吧,我先去一趟临风榭将绾宁安顿好。”
“正好,我想与殿下说的事也与方姑娘有关。”郁见深跟在身后回答。
“什么事?”俞修衡问。
“是造船一事,今日已经和青州府衙商议了一番,他们将派遣张渠一道去往晋照,事不宜迟,明日就出发,方姑娘也要同行。”
俞修衡拧眉回身问,“她也要去?”
“当然,战船图纸既然是方姑娘所构思,她自然要去,许多细节都需要方姑娘的帮助。”
俞修衡低头看着怀里正醉得朦胧的方绾宁,立马开口拒绝,“她不去,战船的事你们自己看着图纸想办法。”
郁见深无奈,刚想劝说就见俞修衡怀里的方姑娘挣扎的下了地,站都站不稳勉强睁开眼看着郁见深,“谁…谁说我…我不去的?我不去…那…那船都下不了水,我去……我肯定去……”
不知是醉后的胡话还是仍有意识,方绾宁打了个酒嗝,又载倒在俞修衡怀里。
俞修衡脸色黑得不行,也不好再替她下决定了,还是等明天她醒来再说吧,便对郁见深说,“前往晋照一事往后推迟一天,明日再议。”
说完,重新拎起方绾宁,向临风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