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池果的试剑台（短篇杂集）》雷池果

1、雀琳琅

　　残阳如血。
　　酒馆外，招牌在风中扭动，如同女人的腰肢。
　　酒馆内，一个少年在独自饮酒，身旁放着赶路的包袱。
　　惟独没有兵器。
　　这个少年名叫陆绝秋。
　　“好酒。”陆绝秋突然开口说话，只不过是自言自语。
　　“好酒。”邻桌的客人侧过头来，随声附和。
　　这名客人也是个少年，身旁也放着赶路的包袱。
　　不同的是，包袱里还有一把长剑。
　　陆绝秋看了看邻桌的少年，粲然一笑。
　　“能识酒，就能识人。”陆绝秋道。
　　“我只识酒，却识不了人。”邻桌少年道。
　　“既然如此，何必强求？”
　　“事到如今，已无退路！”
　　邻桌少年起身，剑已在手，剑尖直逼陆绝秋的咽喉。“没有人敢徒手出门，亮出你的兵器！”
　　陆绝秋仍在饮酒，眼皮抬也未抬，只让声音顺着杯沿飘出：“你欲与我决斗，是为了雀琳琅？”
　　“不错！”
　　“雀琳琅是何物，你知道否？”
　　“我知或不知，你无须明白，只是我一定要得到它，否则我就会死！”邻桌少年铿锵答道。
　　“如果你知道，不妨告诉我，免得我次次与陌生人交手，还不知道自己是为一个怎样的东西而斗得你死我活。”
　　“你竟然不知道？”邻桌少年诧异的声音，使得浓浓的杀气骤减。
　　“不知道。”
　　“雀琳琅是一件兵器，一件世间最厉害的兵器。”
　　“那又怎样？”
　　“得到它的人，可以统一天下，可以号令武林！”
　　“有这等神奇？难以置信。”
　　“信与不信，由人不由己。二十年前，雀琳琅的传说已遍布天下，五年前，雀琳琅惊现江湖，觅之者数不胜数，每个人都想将其据为己有，雀琳琅只能有一个主人，在成为它的主人以前，许多人为此先自己丢了性命。”邻桌少年侃侃而谈。
　　“荒唐！没有人真正见过雀琳琅，却对它痴迷不已，究竟有何凭据？”
　　邻桌少年从怀里取出一块赤黑色的玉，摊在手心。
　　“愈厉害的宝物，就愈神秘。雀琳琅的传说已经尽人皆知，这样的玉，五年前出现在江湖各个门派的正堂之上，人人都相信，这就是雀琳琅现身江湖的先兆。”
　　“此话怎讲？”
　　“雀的另一个意思，是赤黑色；琳琅的本义，是美玉。”
　　“痴人醉，智人醒。难道就没有人能淡泊处之么？”陆绝秋不解。
　　“有。曾有个别如你这般，每日悠闲自得，这等人，却被世人误会，以为他们这等镇定，是因为已经得到了雀琳琅，因为没有人真正见过雀琳琅，也没有人知道它在哪里，每一处与众不同，或人，或物，都是寻找雀琳琅的线索，所以这些可怜人的与世无争，最后还是为他们引来了杀身之祸！”
　　“我将是他们中的一个？”
　　“是的。”
　　“那么，你既然知道我这等镇定多半是因为淡泊世事，为何还要苦苦逼问我这个东西的下落？明明知道我或许不知，为何还要强人所难？”
　　“原因很简单，雀琳琅这等神贵之物，宁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信其有却无，无非多走些弯路；信其无却有，却是一错千古，纵然悔到黄泉也是悔恨到极点，傻瓜才会这样糟蹋自己。”邻桌少年的回答斩钉截铁。
　　陆绝秋苦笑一声：“做个快乐的傻瓜，或许胜过做个疲命的聪明人。你杀了人，却可以心安么？”
　　邻桌少年哈哈大笑：“我杀的人，比起其他人杀的可谓少矣！杀人如麻者尚可心安，我为何不可以？再说，江湖上人人杀人，你不杀人，人便杀你，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陆绝秋长叹一声，黯然神伤，他拿过酒杯斟满，自言自语道：“罢了，罢也！世间残酷如斯，却不如一了百了——兄弟，祝你早日得到雀琳琅！”说完，仰脖一口把酒喝干，放下酒杯时，竟已是满眼泪光。
　　邻桌少年抱剑昂首而立，看着陆绝秋又斟满一杯。
　　“兄弟，我唯一遗憾的，便是刚才你坐在我邻桌那么久，却未能与我喝上一杯。”
　　陆绝秋那诚恳清澈的眼神，再铁石心肠的人也无法拒绝。
　　可邻桌少年一动不动，沉默不语。
　　陆绝秋一笑，复却一叹。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想我该把知道的，统统说出来了。”说罢仰脖一饮而尽，又斟满一杯。
　　邻桌少年紧盯着他，眼中透出兴奋。
　　“兄弟，还记得雀琳琅第一次出现在哪儿么？”陆绝秋缓缓开口，面色平静，“第一次出现的地方，就是源头所在，这个简单的道理，没有一个人想到过。”
　　邻桌少年眼中的兴奋变为亢奋，他咕咚喝了口酒，抹了抹嘴：“第一次出现的地方？我记得是在……”
　　扑通——！
　　邻桌少年一头栽倒在地。
　　那酒有毒。
　　陆绝秋悠然起身，从邻桌少年的手中拿走那块赤黑色的玉。
　　自从传说中的雀琳琅现身，这种玉，江湖武人几乎人手一块。
　　它们不昂贵，只是一种标志和象征。

　　陆家堡的后院，陆绝秋跪在父母牌位前，虔诚地上了三株香。
　　陆绝秋在自言自语，话语时而连续，时而跳跃，他一向如此。
　　“爹，您当年种的树，如今都结了果。”
　　“二十年前，您倾己全力造出的雀琳琅的传说，如今还被广为传扬。果然被您料中了，江湖中人尽皆迷陷于此，不论是自愿或者是被逼，甚至不惜自相残杀。”
　　“记得您说过，倘若无心，争斗不如不斗；倘若有心，不斗便是争斗。来找我的人，没有一个是死在您传授给我的功夫之下。”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如今江湖上的高手越来越少。陆家堡不出三年，武功将所向无敌。”
　　陆绝秋抬起头，望着墙上挂着的各式各样的赤黑色的玉。

　　走出后院，陆绝秋丢给管家两个袋子，一个袋子里是金银，一个袋子里是赤黑色的玉，许许多多。
　　“一切照旧，让他们卖力些。西域北疆的大小门派，一个都不能少。”
　　“遵命！”

　　“世间最厉害的兵器，是人心。”
　　平朴的话。简单的道理。
　　然，江湖上许多人都宁肯相信，世间最厉害的兵器，是雀琳琅。
　　残阳。依然如血。

　　（全文完）